这四年,和马拉松一起跑过的日子

马拉松比赛都是相似的,而每一个跑马人的经历,却各有各的不同。上周日午后,在大连国际马拉松比赛中,当我和其他五位530官兔一起携手冲过终点线的时候,表面上的神采飞扬,无法掩藏我内心的波澜起伏,思绪业已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2014年5月10日的大连。

那一天,我在大连完成了我的第一个全程马拉松的比赛。完赛后,脖子上挂着梦寐以求的奖牌,漫步于终点线附近金石滩的沙滩上,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觉到疼了,然后告诉自己,放心吧,这不是梦,我已经是梦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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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居然是我首马唯一一张保存下来的照片

从一个曾经胖到222斤,一度生活几近不能自理的死胖子,一个完全没有运动基础,更没有运动天赋的人,仅仅出于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而不得不选择了跑步。时隔七年之后,因为坚持跑步,不但减肥成功了,而且还能参加国际马拉松的比赛,居然还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完赛了,生命的逆袭,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的神奇。

就在那天,就在大连金石滩的沙滩上,我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跑马拉松了,我还要重回大连,把我人生中最后一场马拉松比赛放在大连。大连不仅仅是我的诺曼底,更是为我打开马拉松之门的梦想王国。

从四年前大连的首马开始,到刚刚结束的大连圆梦之旅,我已经完成了19个正式的马拉松全程比赛了。从跑马伊始被喊作的“大哥加油”,到如今在比赛中被称作的“大叔加油”,马拉松年轻了我的心灵,可岁月无情地衰老了我的面孔。与马拉松结缘的这四年,同时也是我整个人生历程当中,最艰难最悲惨的四年。有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无数次扪心自问,这四年,如果没有跑步,没有马拉松,我的生活将会成为什么样子呢?我会不会萎靡不振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精神上会不会不可自拔,乃至于使得抑郁症发作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呢?

很有可能。

完成了首马的比赛后,在跑友的鼓动下,跟着大伙一起又报名了2014年的北马。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我居然实现了自己一度认为,此生都不可能做到的梦想,破四了。这份惊喜给我带来的,不仅有延绵很久的满足感,更多的是再上层楼的冲动,紧接着就报名了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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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之前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的梦想,整个人都是飘起来的

至今想来,在准备无锡马拉松的这段时间,依旧是至今为止,我跑步能力最好的时期。那时候,毫不怀疑,自己将会在无锡马拉松的比赛中再创新高,跑进345,没有问题。

俗话说,你只需做好自己,老天自有安排。是的,在我的第二个马拉松结束以后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确实做好了自己,在为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上,春风得意地前行。而老天的安排,并不总是能和我们的个人意愿相向而行的,有时候,背道而驰也是常有的事。那年年底,农历腊月十八,突然接到了弟弟打开的电话,告诉我,他突患疾病住院了。

手足情深,在这个世界上,弟弟是我最大的依赖,也几乎是我唯一的指望。弟弟15岁就不读书了,我把他从老家带到烟台,给他找工作,照顾他衣食住行。我自己结婚没有买房子,把所有的钱都给弟弟买了房子。同样,我遇到事情的时候,里里外外为我忙活的,也只有弟弟一个人。

弟弟罹患的是一种叫做主动脉夹层的恶疾,虽然我拼尽了全力,也为弟弟争取了手术的机会,可惜,弟弟最终还是没有从ICU病房里走出来。从一个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到只剩下一抔枯骨,弟弟只用了15天。

半个月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等到忙活完弟弟的后事,我已经是形容枯槁,精疲力竭了。这个时候,距离无锡马拉松的比赛,也只剩下十几天的时间了。当跑友们私下里问我,是否可以一起去无锡的时候,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时的我,近乎于一个大病未愈的人,马拉松之于我,完全是个不可企及的奢想。2015年的无锡马拉松,也成为了我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弃赛的马拉松赛事。

弟弟患病进医院的那天早上,我们俩还在一个加油站见了一面。我把我跑马的一些号码布交给他,让他带到公司帮我塑封一下。弟弟离世后,我以为这些东西可能都找不到了,可是,在去弟弟的办公室收拾他的遗物时,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这些东西都已经塑封得整整齐齐,就放在弟弟的桌子里。我算过了时间,为我塑封这些号码布,有可能是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在那天,我突然涌出了一个念头,弟弟,我要为你跑一场马拉松。

2015年的东营马拉松,最高气温达到了35度。跑在柏油路上,都能感觉到,鞋底快被路面黏住了。赛前,我特意找来不溶于水的笔,在我的号码布上写上了弟弟的名字。此时,距离弟弟离世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按照民间的说法,弟弟的魂灵还没有消散。我已经不是自己在跑马拉松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身体和天气状况都非常糟糕的情况下,也许是弟弟在天之灵的庇佑,我的第三个马拉松,也是我为弟弟跑的马拉松,居然PB了。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我双膝跪倒,伸出食指,仰天高举,弟弟,我为你做到了!来世,我们宁愿做穷鬼,也绝不做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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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还能看清楚,膝盖上留有的擦伤

跑完东营马拉松后不久,我就得到一个好消息,受公司委派到上海学习,时间至少有三个月。那段日子,晚上居住在昆山,每天上午开车去上海学习。对我来说,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晨跑了。居住的地方在昆山的郊区,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每天早上的晨跑,对我来说,就是一剂能使自己忘却哀伤的良药,甚至,我还一度考虑过,要报名苏杭附近的马拉松比赛。

霉运到处飘荡,总要有人接住,只不过刚巧被我遇到了而已。虽说祸不单行,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了,可是,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人还是会懵掉的。在上海学习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一天中午,接到了家属的电话,因为一场意外,她的膝关节韧带断裂了,需要做韧带重建的手术。烟台距离上海,千里之遥,虽然学习的机会对我很重要,但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我别无选择,只能放弃这个机会,回到家属身边,陪她一起度过难关。

生活有时候就像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当你窘态百出的时候,他会恶作剧一般的使你应接不暇。直到现在,遇到难事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暗暗和自己说,这世界,还有比2015年夏天更难熬的日子吗?对我来说,不可能再有了。

家属出院后,行动需要拄着双拐,生活不能自理。一个周后,父亲就被查出罹患鼻咽癌,而且还是晚期。就在我为焦头烂额之际,女儿中考又落榜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苛难堆积如山了,人,是会麻木的。

那段时间,我是如何度过的呢?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无数需要我去做决定的事入睡。早上醒来,铺天盖地的事还在等着我一件一件去办理。所有熟悉我的人都在劝慰我,想开点,想开点,是啊,我也想想开点,可是,我更希望做的是,我不去想,什么都不想。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个和马拉松有关的消息到来了。因为一篇去年我写的关于北马赛后感的文章,被北马组委会选中了,在全国各大门户网站上,用作北马的宣传推广,主办方的人特意给我打电话,为我提供了一个免费的北马特邀参赛名额。

2015年是北马全马元年,参赛名额一票难求。那时节,焦头烂额的我,起初也没有把这个消息当回事,毕竟,家里医院单位,不计其数的麻烦事都在等着我。感谢韩院长,在一次约跑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免费本身就是一种荣誉。我突然想到,这也可能是我走出泥潭的一个出口。

在决定参加北马之后,日子也就进入了北马赛前的训练准备轨道上。因为自己之前的训练缺失太多,所以,准备期刚开始的时候,太急于求成了,跑马以来第一次受伤,就在这样的际遇下不期而至了。左膝关节的疼痛,一度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物理治疗的效果还算不错,可是,毕竟训练质量太差,第四个马拉松虽然顺利完赛了,但是,也是我第一个没有完成PB的马拉松。比赛那天,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完整地把电视直播的北马实况看完了。回来后,当我把奖牌给父亲展示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对于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来说,这也是件让父亲能有些许成就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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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人的笑

2016年的东营马拉松,当我再一次完成PB后,回到烟台不长时间,和恶疾抗争了近一年,被放疗化疗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父亲,最终没有挺过这一关,还是含恨而终了。父亲走后不久,恰逢贵阳马拉松比赛的日子。头一年,贵马比赛日那天,是父亲做化疗的第一天,也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线上全马。那一天,我以马拉松的方式,无限虔诚地向上苍祈祷,我愿意奉上我的生命,来换取父亲的健康。我至今都认为,选择给父亲做放疗化疗是个错误。可是,人已经不在了,错已成错,又能如何?

提前报了线上的2016年贵阳马拉松的全马比赛,想以此来祭奠受尽治疗折磨而死的父亲。不巧的是,比赛那天公司有事需要加班,我能做的,只有早早起床,在上班之前完成比赛。凌晨,我从闹钟的铃声中醒来,窗外,瓢泼大雨还在下个不停。没有犹豫,穿戴整齐后,拿着雨伞下楼了。不曾想到的是,一夜的大雨,把楼下的道路冲出了一条大沟,而车在沟的那边,根本无法开出来。从我家到鲁大操场有三公里的距离,平常都是跑着过去的,而此时,滂沱大雨还在下,我的背包里还装着好几瓶水和饮料,根本无法跑起来,只能选择步行前去了。

线上马拉松的比赛,虽然没有线下比赛的那种仪式感和现场感,但是,对于马拉松来说,归根结底,每一场比赛,首先都是一次内心自我修行的过程。那天凌晨,空无一人的大操场一片漆黑,只有借助公路上的路灯,从一排杨树的枝叶间透过来的些许微光,来辨别跑道的大体位置。很快,跑鞋里就灌进了雨水,每跑一步,噗嗤噗嗤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操场回响着。冷冷的雨水扑打在我的身上,虽说是盛夏时节,可是,在这寂寥无人的空间,渗透出来的丝丝寒意,还是一阵阵让我感觉后背发凉,头皮发乍。去往天国之路走的不远的父亲啊,你是否看得到,你的儿子,此生为你付出的努力?为你祈祷来生的好运?如果可以,来生,我还想做你的儿子,但是,绝不让你再遭受化疗放疗的折磨摧残!

天光放亮,雨也停了。当手机软件播放出我已经完成比赛的消息后,我直接双膝跪倒在跑道上,心中暗暗默念,父亲,一路走好,父亲,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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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后,每年贵马比赛这天,我都不会跑步了!

父亲走了,家属的膝关节也恢复了大半,我的生活,也逐渐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节奏上。每天上班下班,跑步吃饭,日子在波澜不惊的时间里静静地流淌着。这个时候,又想起了无锡,想起了我第一个弃赛的马拉松赛事。在2017无锡马拉松报名通道打开的第一时间,就报上了名,也很幸运地中签了。中签后的第一时间,我就通过网络预定好无锡的酒店,在选择是否退订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否。我坚定地认为,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无锡了,没有什么能让我再一次和无锡擦肩而过。

在准备无锡马拉松的这段时间里,因为身体状况比较正常,准备时间也比较充裕,训练质量也还算不错,所以,在无锡跑进345,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因为有目标,所以训练的动力也是满满的。

生活就像一班失去动力的列车,谁都无法预料到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2017年春节过后,上班的第一天,因为同事的工作失误,我左手的一根手指,瞬间就被机器绞断了。

十指连心,疼痛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言说的滋味。躺在107医院的手术台上,忍受着医生的刀剪在我的手上来回的游走。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无锡,无锡怎么办?一句话脱口而出,“医生,请问你,手术后我什么时候才能跑步了”?医生愣了半天,说,“你还是考虑一下,你能不能保住你的手指再说吧”!

无锡之于我,就像摩柯婆罗多和滑板鞋,原本就是冯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事物。可是,因为马拉松的关系,此刻的无锡,已经成为我心目中必须战胜的敌人。就在手术台上,我做出一个决定,2017年3月19日早上,我一定要站在无锡马拉松比赛的起跑线前,哪怕,枪响后,我只能跑10米,我也要站在那里。我可以被打倒,但是绝不可以被打爬下!

手术三天后,原本恢复良好的断指突然开始恶化,医生直接通知我,做好再次手术进行截肢的准备。一天后,原本变黑了的断指,又奇迹般地恢复到原本的颜色。出院后回到家里,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衣服,抱着缠裹着厚厚石膏的残手,去鲁大的操场跑了十公里。心中暗自庆幸,看样子,无锡没有问题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餐桌上的饭菜,哪怕是你亲手烹饪而成的,你也永远无法保证,下一口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出院后的第三天,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出来了。病情发作的时候,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底,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如同有无数的针,从里面在往外刺,每一寸肌肤,既不敢触摸,又不能抓挠,否则,加倍的瘙痒足以让人有生不如死的冲动。寻遍烟台的各大医院,都被告知,没有任何治疗办法,只能多喝水多出汗,以此把体内的余毒排出来。多喝水是可以做到的,而运动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身体不能有发热的感觉,体温稍稍高一点,周身的瘙痒很快就会来到。有一次,走路有点快了,身上开始有了微微出汗的感觉,很快,瘙痒袭来,就在大道边,我痒得满地打滚,那时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心谨慎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每天至少要喝十几公斤的白开水。就这样死熬着,终于,在无锡马拉松开赛的前三天,左手包裹了整整一个半月的石膏和钢钉,终于都拆掉了。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开往无锡的火车,我已经不是要去完成一场马拉松的比赛,我是要为自己的生命讨一个说法,没有谁能阻挡你向前的步伐,除了你自己。

完全没有想过,我在无锡还有完赛的可能,虽然皮肤的瘙痒还是会发作,但是,程度已经不像起初那样无法忍受了。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趁着自己还能坚持的时候,尽量多跑一点,就是退赛,也要停在自己能力已经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时候。跑到19公里左右,刚刚进入江南大学的校门,身体发热,瘙痒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很清楚,已经到了我无法坚持的地步了。就在我四下里寻摸收容车停在哪里之际,原本就阴沉的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了。雨越下越大,一会的功夫,浑身上下都淋透了。我兴奋得几乎要大叫起来了,这从天而降的哪里是甘霖,分明是一剂医治百病的良药啊!体温下降了,瘙痒也没有了,而我,居然也神奇地完赛了。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体重飙升到不忍目睹的地步了

虽然,在老天的帮助下,我完成了无锡马拉松的比赛,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体内残留的余毒,还是在虎视眈眈的,随时准备趁机继续折磨我。在一次偶然骑车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发现,对我来说,骑行对自己排毒的帮助应该有效果的。正是春风荡漾的时节,骑行在路上,汗液很容易就会被风吹干,而且皮肤也不会发热。正好是在泰山马拉松比赛的前夕,于是,一个人一辆单车,从烟台出发,历经东营衡水聊城,骑行11天,行程1500公里,最终到达泰山脚下。完成泰山马拉松的比赛后,我知道,体内依然残存的那点毒素,对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3000里骑行,只为这一刻

早在前年年底的时候,数度历经生活的劫难,亲眼目睹了生命的脆弱,时常会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在大连要实现的梦想。我知道,我暂时还不会和马拉松说再见,但是,毕竟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趁着自己还能掌控自己的时候,早日践行自己的承诺,也算是为自己更好地享受马拉松,卸下沉重的包袱,轻装上阵,更容易收获快乐。虽然大连不是我的收官之战,但是,我要以收官之战的虔诚之心,来朝圣大连马拉松。

感谢大连马拉松的主办方,给了我一个官兔的惊喜。和小伙伴们以分秒不差的成绩完成任务后,我说,即使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跑马拉松了,我的马拉松履历,也已经圆满了!

梦想在闪光

时间就像一条无声的大河,任由阴晴圆缺,风霜雪雨,大河都要按照自己的轨迹,一如既往地流淌着。这个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青春会逝去,厄难也终将结束。自怨自艾的悲悲切切,从来都无济于事情的改善,真的猛士,都是能直面生活的苛责,依旧毫无惧色地勇敢前行。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感谢生活,感谢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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