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险些惊呼出声，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
不过那些四散飞溅的碎片很快又倒飞回来，只不过没有再恢复原状，而是飞入一个棋盘之中。
抱着纵横各十七道棋盘的，是一个瘦高的老人，面目有些阴沉，须发皆是银白。王莽眼前的宫殿大山甚至广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座茅庐、一块土坪。抱着棋盘的老人，就站在其中一座茅舍前。
老人对缘觉“哼”了一声：“这是恶客上门吗？”
“不这样你们不肯见我。”缘觉回答。
王莽好奇地看着那个老人，他应当就是商山四皓中的一位，只不过暂时还猜不出对方具体是谁。
本以为接下来缘觉会和这老人发生争执，双方要说上好长一段时间，却不曾想两人只是对视一眼，然后便各自闭嘴。
“他们仿佛就在这对视一眼中，已经说了千言万语……难道修道者有什么方法，能够用这样的方式交换念头？”王莽心中又是一动。
“你的来意我们明白了。你近百年来已经启发了好几位门徒，就不怕业力缠身吗？”
此时又有一人说话，王莽循声望去，说话者同样是一位老人，他出现在另一间茅舍门口，手中握着玉简，额冠博带，面色如玉。如同前一位一样，也是须发皆白，只不过他的打扮模样，更像是一位儒家君子。
王莽在猜测这位老人身份时，突然间，他看到两位老人头上偏左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飘动的“气泡”。
“气泡”上还浮现出字来：“甪里先生周术，夏黄公崔广”。
王莽在起初的惊讶之后，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气泡应该又是缘觉用了所谓的全息投影之类的技术，而浮现出来的字，应当就是这两位老人的身份。
这是在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王莽费了好大力气才强忍住嘴角的抽动，到了这里，他才发现，此前自己所认识的缘觉，未必是真正的缘觉。
紧接着，头上还飘着“夏黄公崔广”气泡的那位额冠博带老人竖着双眉，声音缓而有力地问道：“你这样行事，真的不把业力放在心上吗？”
缘觉看了夏黄公一眼，没有说话，但这一眼中，似乎已经将什么消息传递出去了。夏黄公的脸色更为沉重，点了点头：“是，无论你怎么做，这无业天杀……终究是开启了！”
这是王莽第二次听到“无业天杀”。上一次，是在缘觉的院子里，在那声惊雷之后，缘觉无意中吐出这四个字来。
王莽心里更加好奇，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他定然已经忍不住要向缘觉求教，“无业天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唉呀呀，管他想做什么，与我们有何关系？”第三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略带戏谑，声音的主人打扮也很是奇怪。他皓首苍眉，头发胡乱挽了一个发髻，在鬓角插了一枝鲜艳无比的桃花，桃花上还栖着一只彩蝶。在他的腰后，则挂着一只硕大的朱红葫芦。伴随他的脚步，那葫芦也一摇一摆，隐隐发出液体晃动的声音。
“绮里季吴实”王莽看到这个老人头上也飘出一个气泡。
这气泡有点不同，气泡的边缘还有几朵花瓣在飞舞。
最后一个出现的老人头上微秃，剩余不多的头发与两道长眉也是银白色，他背微微有些驼，拄着根拐杖。与此前三位一样，他的头顶上也浮现出气泡，气泡上显示“东园公唐秉”五字。
当东园公出现时，其余三位老人都向他靠拢，四人并肩站在一起。然后，王莽就看到这五人头上的气泡飘来飘去，仿佛活过来一般，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就像一群顽皮的孩子。
王莽愕然望着这一幕。
东园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缘觉，甪里先生周术在片刻后开口了：“宇宙守衡，因果相应，凡有所得，必有所出。我们可以将你要的东西给你，但是，你又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缘觉终于开口说话：“你们需要什么？”
“我们……”周术起了个头，然后停了一停，就在这么短的停顿时间里，王莽觉得，商山四皓又通过那种他所不知道的方式交换了一下意见。
“我们……何必这么累呢，为了照顾这个凡人，还得把云交流再用嘴巴说一遍！”周术突然说道。
商山四皓、缘觉和东方朔都看向王莽，王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起来，他心里却很惊讶：难道说刚才商山四皓说话出声，都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他看到商山四皓、东方朔还有缘觉都向他点头。
东方朔甚至开口说了句：“这样可以给缘觉省点力气，免得他还得抽空单独为你解释一遍。”
王莽“悲愤”地叹了口气：普通人就不能有点秘密么，为什么这些修道者动不动就要用那种读取别人想法的“秘术”呢？
他心里也有些好奇，商山四皓会用什么方式来解决不开口也能“说话”的问题。
然后他看到商山四皓头上原本的气泡飘起，腾到半空后合而为一，原先的字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但空白没有持继多久，王莽就看到了变化。
一个闪动的画像浮现出来，王莽一眼认出，这画像画的是东园公。在画像后，则跟着一串文字：“东方朔作为我们的门徒，加入修道者行列还不足百年，从未经历过无业天杀。你经历过上一轮无业天杀，我们希望你能够与他交手，让他真正明白修道者之间的战斗是怎么回事。”
接着画像与文字都向上飘去，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一个新的画像出现，却是缘觉的头像。
只不过缘觉头像之后，没有任何文字。
稍顿了一下，缘觉的头像同样上飘，甪里先生周术的头像取代了他的位置，后面跟着一段文字：“这是等价交换，你懂的。”
王莽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刚才周术所说的“云交流”。前面的画像是说话的人，而后面的文字则是他所说的内容。
他张口说道：“可是我不明白……”
一边说，王莽一边抬头向自己上方看去，希望自己头顶上也会出现带有画像与文字的气泡。不过可惜的是，什么都没出现。
倒是对面那由气泡组成的光幕上，东方朔带着笑还金光灿灿的头像闪现出来，将前面各人的头像与对话都推了上去：“哈哈哈哈，你可不能直接用这种方法进行交流！普通人的大脑太脆弱，如果直接链接阿克夏记录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王莽决定就是不问他，让这个喜欢卖关子的东方朔憋死。
东方朔的头像又闪了一下，只不过跟在头像后面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一个图案。
一个葫瓜，葫瓜上还配有文字：“王莽首级。”
一大堆细小如蚁的文字正冲向这个葫瓜，葫瓜抖了抖，然后叭的一声炸开，瓜瓤炸得到处都是，把光幕上方商山四皓与缘觉的对话都炸得看不见了。
王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明白东方朔的意思了。这些修道者们是通过那个“阿克夏记录”进行交流的，但只限于修道者，如果普通人也接入到阿克夏记录中，汹涌而来的信息，会让普通人的脑袋爆炸。
他还有些困惑：人不是用心思考的么，为何爆炸的是心而不是脑袋？
东方朔的头像又闪烁了一下：“那是因为，人类真正的思维器官是头而不是心。”
王莽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又被读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或许可以命令医者，对被处决的死囚进行解剖，看看人用来思维的究竟是头还是心。
他正琢磨间，东方朔那金灿灿的头像和文字突然间直线上浮，瞬间被一根从底下破出的长矛挑得无影无踪。
长矛边是缘觉的头像，长矛之后是这样一句文字：“如果这就是你们的条件，我接受。”
“须得认真，不可敷衍！”周术道。
这一次缘觉没有用文字回答，王莽看到的是一副活动的影像：一头黑白相间的熊，将一颗心形的物什放在石座上。
这种黑白熊王莽听扬雄说过，应当是蜀地的食铁兽。而影像之意，他也能猜得出来：放心。
“战场便在此处，我们会稳固此处空间，避免遭受破坏。”周术又说道。
接下来，商山四皓从原本所站的位置消失了。当他们再次出现时，分布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个人都盘膝浮于半空之中，将茅舍前的小块空地围了起来。
一股柔和的力量拂来，将王莽的身体推开，王莽不得不接连退后，直到退出十多丈之后才重新站稳。
他已经离开了商山四皓围住的地方。
缘觉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东方朔动了。
东方朔原本是跟在缘觉身后的，现在他缓步而前，绕着缘觉转了半圈，来到了缘觉面前，然后双手十指交叉，向着缘觉一躬身：“多谢赐教。”
缘觉坦然受了这一礼，没有回话。
东方朔站直身躯，左手放在小腹之上，右手背在了身后，紧紧盯着缘觉。这个姿势其实并无什么异样，可是当他摆出来之后，王莽的心就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仿佛站在那的已经不是东方朔，而是一头来自远古洪荒之时的怪兽！这怪兽居于食物链的最顶端，正冷冰冰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盘算着从哪儿先下口会比较好吃。
王莽吸了口气，自己远在十丈之外，还不是真正面对东方朔，尚且能感受到如此压力。那么直面东方朔的缘觉先生，实际受到的压力会有多大！
缘觉先生……能扛得住吗？哪怕他是修道者，可东方朔也是修道者，而且还有商山四皓这样的名师！
王莽正紧张万分之际，面前突然“轰”一声响，一块光幕浮现在半空之中。
光幕正好在缘觉与东方朔头顶之上，但二人恍若无觉。
王莽抬头望去，看到光幕上浮起一串字：“商山四皓直播室。”
王莽满面狐疑，不解地扫了他们一眼，浮坐在四角的商山四皓神情都很淡然。
紧接着，王莽听到了一连串的鼓声，鼓点节奏极为紧张，每一下仿佛都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商山四皓，别再拖延时间了！开局一头鲲，快来履行诺言，帮我试试新实验品！”
“前面的小蝴蝶还敢信商山四皓？上回他们跟我说发现了远古巨蜥的化石，结果是拿十二种动物骨头拼出来的假货！”
“商山四皓帮助我进行量子跃迁实验，结果却让我的蜥形鸡永远迷失在了多维空间里！前面的逮鸡户，能不能再送我一只鸡？”
“啊，看来商山四皓至少有一点是成功了，他们把自己的直播变成了声讨大会！”
一连串的字幕从光幕上方迅速飞过，都是些疯言乱语，王莽根本看不懂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间，那光幕上又出现了变化，“商山四皓直播室”七个字左右分开，露出新的影像。
正是缘觉与东方朔二人对峙的画面。
那些飞闪的字幕在这二人影像出现后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就是更多的字幕蜂拥而至。
“竟然是小倩倩！这一次你有没有仔细检索阿克夏记录？”
“我觉得在小倩倩面前，因果律都得退散，毕竟他可是能够把多维宇宙比作桃核般的存在！”
“张曼倩，你老师喊你回家吃一万年前才出现的桃子！”
“前面的你们等一下，看清楚现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倩儿好像是要和人决斗？那个跟他动手的海蛰头是谁，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看着这些字，王莽喉节动了动，先望了东方朔一眼，然后又看向缘觉。
东方朔本名叫张曼倩，他是知道的。所以“小倩倩”、“倩儿”应该是指他，那么被称为海蛰头的……应该就是缘觉吧？
这些在光幕上方或下方以字幕的方式表达自己想法的，应当都是修道者，他们之间的称呼，似乎很有些……不拘礼仪？
“或许这是只新品种的夜光水母，真想抓来分析一下，看看是否有助于我研制出大鲲！”
“不对，不是海蛰头，也不是夜光水母，那分明是一块人形自走太阳能电板！”
“都别闹了，你们连大名鼎鼎的‘光之灵’都认不出吗？这一百年来我就指望着他的笑话过日子了！”
又是一串疾风骤雨般的文字从光幕上方右侧出现又飞快从上方左侧消失，无论是海蛰头、夜光水母还是太阳能电板，都是王莽所不知道的，但可以看得出，这些都是对缘觉不太尊敬的称呼。若换了王莽自己，肯定会为之不悦，但缘觉对此似乎不以为然，直到“光之灵”三个字出现。
哪怕是王莽这个普通人，也能感觉到，在“光之灵”三字出现后缘觉淡然的外貌之下发生的剧烈情绪波动。
“无业天杀是生死之争，不是练习较量，对我们来说，攻击敌人第一目标是破坏对手之因果，使其遭至业力反噬；第二目标是破坏对手躯壳，以降低对手实战之力。放出精神威慑来压制对手，平时对付初阶修道者尚可，生死之斗时则只会浪费能量，削减自己的战斗力。”
一大串字幕出现在光幕的下方，与上方字幕飞闪而过不同，这串字幕每个字出现都还伴有“嘟嘟嘟”的声音，字幕最前方则是缘觉的头像。
这应当是缘觉在对东方朔说话。
随着缘觉这一串话出现，光幕上方连串的文字顿时又少了。
东方朔的头像出现，取代了缘觉的那串话：“言之有理……不过说起因果，我想起一件事情。我与你之间，也有因果线相连，我似乎是第二次见到你了。”
缘觉没有回应他，东方朔继续说道：“当初术士公孙卿以法名召唤你，后来你与汉武帝见了一面，那时我作为汉武帝的侍从也在场。转眼就是百年过去，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不留在于阗当你的‘光之灵’，却要来……”
当“光之灵”三字显现出来，王莽身体忍不住向后又退了两步，因为缘觉在那一瞬间似乎暴怒了。
而光幕上，东方朔与缘觉对峙的影像也显出变化：东方朔向缘觉做了个鬼脸，而缘觉身上则腾出了火焰。
“小倩倩施展嘲讽技能，光之灵仇恨值全满！”光幕上方，一行血红的大字也在此时闪过！
原案企划：戒钱
小说：水雷
插画设计：妖山
出品：黄油猫工作室
每周一更！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