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原创小说连载二十五)

      一连串的噩耗,把花招的心都掏空了。她疲乏极了,痛苦极了。一晚上转辗反侧,脑子里影影幢幢,一会儿是公公笑眯眯的在唤她花囡,一会儿又是李老大手里拿着小药包关切️地注视着她。她喜滋滋地迎上去,对面的人却又不见了。整晚整晚她都在一条幽深,黑暗,冰冷的巷道里吃力地爬行,一直爬不到头,看不见光。

      “哎!醒醒!醒醒!”朦胧中花招感觉有人在推她。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头上有几张男人的面孔。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酸痛,根本挣扎不起。只得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几张似乎熟悉又感陌生的面孔。

    “慌喊了一晚上,该不是生病了吧?”一个声音说。

      “一个女人家到这种地方来做嘎重格生活,不累死才怪呢!”另一个声音说。

      “要不跟队长说说,肯定是病了,得去医院看看。”又一个声音说。

      其中有个四十岁光景的络腮胡子胆子大一点,俯上来,伸出手摸了摸花招的额头:“我的个妈呀!滚烫滚烫!看样子得早点送医院。”

      “不知道上边会不会同意。”有人担心。

      “为啊怎不同意?只要还不够枪毙,有毛病为啊怎不给看?”络腮胡子理直气壮,“等下大家一起要求,看毛病又不犯法。”

      一批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花招耳边嗡嗡。花招虽然意识还有点迟后,但冰冷的心却开始渐渐回暖:这是一批怎样的人啊?被定性为四类分子,当成是牛鬼蛇神,却也还有点儿人情味呢。

    花招在心里是抗拒他们的,她觉得自己是苦出身,勤劳持家,没干过什么坏事。她是被冤枉的。把她跟这些坏蛋放在一起干活,一起衣食起居,她实在不情愿。一直以来,她都没拿正眼瞧过这些人。那些所谓翻了身可以当家作主的人,把他们打倒,批臭。把他们罚到工地改造劳动。压根没把他们当做人看待,就像关了一群畜生,白天赶出去,晚上圈起来。畜生当然是不用分性别,不用在乎他们的七情六欲。所以一间工棚里不分男女地让他们睡在一起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哪有什么方不方便?你见过鸡鸭有按雌雄分开关养的吗?至于畜生之间发生点什么花花绿绿的事情,那也不用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花招诚然有着自己的高贵。别看那些人现在破衣烂衫,低眉顺眼,见了干部唯唯诺诺。谁知道他们之前是怎样趾高气扬,恃强凌弱,干过多少坏事呢。花招受到各种所谓正确思想的灌输。她也认为四类分子都是剥削阶级,是穷凶极恶的坏蛋。受到惩罚是罪有应得。但渐渐地花招的心越来越矛盾纠结。她的公公还不是她心目中的老好人,却照样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又添一个李明辅。想到李叔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是这样的下场,花招的心再一次崩溃了: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多好人被错判了?日本佬造反那么苦的日子都活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为啥反而活不成了?

      公公和李叔的遭遇,让花招悲愤难忍;他们的去世使花招更加孤独无靠。她想念他们,那是一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怀念,怎么都无法抑制,无法排遣,天人永隔的那种绝望时时刻刻敲击着花招的心。花招继而想: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另类会不会也跟我一样,他们的亲属也有被冤枉而含悲而死的?他们毕竟不是强盗,不是杀人犯,没有杀人越货,他们不同于监狱里的那些犯人,他们也是人啊。

    “喝口水吧,看你难受的。”一个三十多岁,眉清目秀的男人递过一个搪瓷杯,花招想起来,这人外号就叫“秀才”。男人轻轻扶起她,把杯子放到花招干裂的嘴唇上。

      “真甜啊!”花招贪婪地吮吸着。人在病中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有个人能递口水,倒个茶,那是最温暖不过的事情。一口水把花招一直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击了个粉粉碎。“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花招想,“什么四类分子,什么牛鬼蛇神,都见鬼去吧!只要把我当人看就行。”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花招太需要一点人情的温暖了。花招哭了也笑了。

    出工前,一屋子的人集体去向工队长请示,这个女人病了,得休息,得去医院。工队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啥文化,倒也通人情。他看花招沉默寡言,干活不惜力气,并不像以前那些阔太太,阔小姐一样娇气。工队长看过花招的档案,知道花招是怎么回事。他同意把花招送到医院去,但花招生病期间耽误的活得由其他几个四类分子分摊。大家一致同意。就这样,花招被工程队的人用手拉车送进了最近的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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