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七彩霞衣
心玲刚满十三岁,她已经两天没有上学了。初二刚开学半个月,今天却是她最后一天上学校。
她齐耳短发,黑亮亮的。半年前,她就剪掉了心爱的长辫子,因为从那时起,她就实在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梳头发扎辫子。
上学之前就得照顾还不会走路的弟弟,好让奶奶做饭刷锅。上学是上学,回家得赶紧去对门邻居家用压井压水,再跟妹妹一起抬回家,还得淘草喂牛,还得照顾弟弟,或帮忙做饭。
上身穿着暗红色的棉布上衣,黑色裤子。上衣上面还绣着几朵小花,还衬着绿色的叶子。每次低头看见绣花她,心里就觉一阵发紧。
背着书包,书包是她刚学会蹬缝纫机的时候用碎布拼成的,拼布针脚有点歪斜,接缝之间却是直直的,只有书包带缝合的地方有些往里歪。
那是上星期不小心扯到了桌角上,一使劲,带子断了,爸爸和奶奶都不会做针线,没有办法,她只得回家来自己缝的。
她出了家门,左转到十字路口再右转,就是去小丽家的路;右转直接去学校的路。
她想了想,还是右转了,最后一天,还是自己去吧。走在往日熟悉的路上,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一个大坑。
她走近坑里,下坡的视乎,看到小丽和文秀正在坑上坡的地方,张了张口,没喊出来,还是自己走吧。
走到坑底,前两天刚下过大雨,坑边上还有点黏黏的,粘脚。千层底的布鞋上粘了点泥巴。
“回家得好好晒晒,”她心里想,“鞋子粘了泥,如果不晒干很快就糟了烂了,穿不了了。虽说有一柜子的鞋,但是都穿完了可怎么办呢?”
正寻思着,抬头看到她俩一边走还一边有说有笑的。心玲觉得鼻子酸酸的,从明天开始,她再也不会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了。她今天过去就是去退学的。
她不想太快跟着她俩,省的回头看见她觉得尴尬,就站在将将到坡顶地方等了一会。看到坡顶,突然觉得很空旷。
仔细一瞧发现端倪,坡顶原来有一棵大杨树和一棵小杨树。那棵大杨树被除掉了,只留了一个没有填满的坑,还有一些根须残留在外面。
心玲觉得很那个坑很像一个大大的伤疤。她突然想:再也没有大树的陪伴了,那棵小树真可怜。
正想得入神,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惊醒了她,还有声音传来:快点走吧,等下迟到了。她侧过身,斜眼望去,原来是同班的同学周玉明和他的同学走过。
她赶忙收回深思,继续赶路。过了坑,往左转,走一段路再往右转,就到了学校的门口。学校盖在一篇田地中间,麦子刚刚收割完毕,学校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那么高大,那么雄伟,那么遥远。
进了学校,学校是九十年代常见的模样,那时还不时兴楼房,进门一条砖漫大路,两边几排平房,尽头一长排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和宿舍。
她本想着直接去办公室找老师,转念一想,方正都已经在学校了,不如上完今天的课再说吧。
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文秀正好是她的同桌。她拿出书。文秀问她:这两天你咋都没来上课?她答道:家里有点事。文秀又问:今天你怎么没去叫小丽一起上学啊?她低下头说:我走得晚了,怕迟到。
数学课上,她回答了老师的问题。老师点头赞许。语文课上,学的偏偏是《最后一课》,真是应景,这也是她自己的最后一课呢!
文中那种淡淡的伤感成分感染了她,她眼泪都要下来了。文秀悄声问她:“你没事吧?”她说:“没事,课文真的很感动。”后面一节英语,听着录音,她努力的想多记一个单词,虽然她以后可能再也用不着了。
第三节课下课,她就得回家吃晌午饭了。她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又从人流中岔出来往校园深处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这是一件很大的办公室,好几个老师都在这里办公。这时只有班主任和英语老师在。她进门有些惴惴,往班主任桌前走去。
班主任刘老师正在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是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头发漆黑,顶上有些微秃。
心玲看了老师一眼,马上低下头,脑子里只有老师的秃顶。老师问她:有什么事吗?心玲说:“我……我跟老师说一下,我今天之后就不来上学了。”老师有点诧异:“为什么啊?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她说:“ 前两天晚上下雨,我奶奶起来收衣服,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地里活忙,没有人看弟弟,我得回家看弟弟。”
老师说:“要不你请假吧?等你奶奶身体好了再来上学,你学习成绩挺好的,不上太可惜了。”
心玲眼泪登时下来了,跟老师说:“我爸说家里太忙,大人少,顾不过来,过一阵子就是麦垄点种,还得浇地薅草,家里地里事都多。也正好碰到这个事,不上算了。”
她没有跟老师说她爸说的其他的,她爸还说:“女孩上学没啥用,净花钱。不如回家帮家里多干点活。男孩上学多有用,以后上出去,娶媳妇就不用咋花钱了。不如攒钱供弟弟上学。”
旁边的英语老师也插话:“你是个脑子灵光的孩子,不上真太可惜了!初一的两次竞赛考试你都被挑上的啊?!”
老师说:“你家里的事我们也听说了,确实不容易。你要真是没法上那真实在太可惜了!你回头把自己书拿走,凳子搬走就可以了。”
心玲听了,低头不语,一只手紧紧握住衣襟,另外一只手攥紧拳头,站在那里良久,老师问:“还有别的事情吗?”她头更低了,说:“学费能不能退?才上了半个月?”
老师想了一想,说:“书钱是退不了了,学费是可以退的。我算算把钱给你。学费一共100块钱,书费24块5,剩下的75块5给你。”
老师低头算了一下,把钱递给了她。她借过钱,看到老师手上还有残留的粉笔末。她手心都攥出汗你来,抓过钱,说:“谢谢老师!”然后走出门去。
办公室内,英语老师问:“上了半个月学了,学费应该退不了了吧?”班主任说:“她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哪有要钱的心思啊,肯定是家里人让要的,我自己补给她就是了,省得让她为难,回家挨骂。”
心玲回到教室,同学们都走光了。她走到自己位置上,把书、文具盒、钢笔,一样一样装进书包。这个她做了一年的位置,从此再也不属于她了。她心里觉得很堵很堵,鼻子又犯酸了。
她忍住眼泪,走出校门。回家路上,又走到坑边的时候,看到一只嘴巴周围泛黄的鸟,扑棱着翅膀,飞得趔趔趄趄的。她突然想起来,那棵大杨树上似乎是有个鸟窝的。树除了,鸟窝自然也没有了。
怎么小鸟自个在这飞呢?老鸟去哪儿了?她觉得小鸟很可怜,想追上去,帮帮她。小鸟看她走过来,叽叽叽叽更快的叫起来,更是努力的往前飞,很是惊慌。她想:追上去又怎么样?我也帮不了它啊。
她回过身来继续赶路回家,这时觉得刚刚很轻的凳子慢慢变得沉重,尤其是上坡的时候,她可足了劲才上了坡,浑身都是汗。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她觉得脑袋嗡嗡的响。
终于到了家,刚进家门,妹妹心美就跟她说:“大姐,你可回来了,快点过来看弟弟吧!爸马上得走了,要我看着弟弟。我得赶紧上学去,不然迟到了老师会让我站后面。”
心玲进到堂屋,放下板凳,觉得口渴得紧,想去院子里舀瓢水喝,爸爸抱着弟弟过来,对她说:"去哪儿呢你!快点抱着弟弟,我得去浇地去,好不容易排上号了,再不去过号了就得等下一个浇完才能浇呢!"
心玲只得忍者口渴,接过弟弟,爸爸正要迈过门槛,转头问她:“学费要回来了吗?”
心玲说:要回来了,在这呢。不过因为书用过了,书费24块5的书费没有退。
爸爸说:“早知这样放麦假后干脆不去,就不用花这钱了。拿了这钱,路过后街电工家,正好把电费交了。”
爸爸说着,就出门走了。心玲抱着弟弟,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把奶奶床头的碗筷也拿到厨房,等下还得洗碗。
她口渴得更厉害了,去院子里,在水钢边放下弟弟,拿着水瓢,舀了水,晒过的水温温的,喝在嘴里有点涩涩的味道。
实在渴得紧,喝了一大瓢,正要弯腰舀一些,扭头看到弟弟蹒跚走过来,高举着两只手,嘴里喊着:“妈,妈!”
心玲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刷的直流下来,她只想嚎啕大哭:弟弟,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走了半年了。她做了一柜子的鞋,她自己走了,我们再也没有妈妈了,你知道吗?
可是她不能哭,眼前还有待抱的弟弟,屋里还有卧床的奶奶,厨房还有要洗的碗筷。
她抬起胳膊,徒手拭去眼泪,抱起弟弟,往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