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我们永远怀念您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外祖父是不属于大山的。

是的,与大山里终日在田间劳作的人不同。打从我记事起,他便一直是干净的中山装,精致的六角帽。精神矍铄。

因为地处大山,所以他们家是典型的农牧结合地带。养牛、养羊、小麦、土豆、玉米,一样不落的全部经营。

可小时候却极少见到外祖父下地,哪怕外祖母终日奔波在厨房与田地间。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外祖父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他几乎从不拘泥于小的农作物与牛羊养殖方面。他努力的,是为子女们在更远更好的地方去发展。

幼时听父亲提起过:外祖父家是地主家庭,后面才被遣去大山的。但是他这一生,目光与胸怀,从未在大山中停滞。

父亲说 ,外祖父曾是乡间有名的医生。医术在当地特别有名。但又不知为何突然弃医,这段经历,我也不得而知了。

我一直以为,因为常年在外,外祖父与儿孙的感情,定是清淡寡薄的。可一次次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我又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表姐患了尿结石,他跟随舅舅带着表姐去了市里的医院陪伴治疗。

表哥家六岁的儿子患了糖尿病,他一次次的,跟着表哥去西安带孩子治疗。

甚至,我听父亲曾经说起,表哥夏日在林间行走时被毒蛇咬伤,年迈的外祖父将表哥脚上的蛇毒一口口的吸了出来。

儿孙众多,每一个孩子他都竭尽所能的去照顾。

但是他的脾气实在太不好了。

外祖母是怕极了外祖父的脾气的,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的照顾相处。

而旁边的儿孙们也因为他动辄就骂的脾气很多时候都敬而远之。

比如前年在北京待了几月,我刚到家。母亲就开始抱怨:你舅爷的脾气啊,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不知道你舅奶当时是怎么忍过一辈子的。

可是只有我记得,在外祖母走后的第三天,他边整理老伴的衣服,边流着泪对我说:孩子啊,你舅奶走了,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老家长时间的居住过。与外祖父零星的几次见面时间也少的可怜。

但我知道,外祖母走后。他真的过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像没有了根的浮萍。

2015年他在北京几月有余,语言不通,气候不适应。

在饭店偶然会遇见前来吃饭的老乡,然后,会一直一直重复着问候老乡家里的境况,以获取他对熟悉地方的遥远回忆。

后面才知道,我看似他闲赋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是的,一直都不循规蹈矩的外祖父又开始了在旁人看来几乎不能完成的事情:他要索回自己家当年在县城的老宅。

据说老宅已经被公家收回,现在是村委会。

可是外祖父却不见退缩,从县城一路到北京。硬是要到了赔偿款。

你看,哪怕八十岁。他依然比年轻人有魄力。

可是,他的魄力,却在一日日的衰老与孤独中隐匿消失。

最终,他与其他的回族老爷爷一般:礼拜、闲谈,偶尔去趟县城,日子过的安逸舒适。

前年暑假在北京,他悄悄给我感叹:我这一辈子啊,该走的地方也都走了,该见的人也见了。临走了就惦记两件事:坐一次飞机、去一趟新疆。

于是啊,我当机立断。定了几日后去西安的机票。我与魔术师一起,带着八十岁的外祖父体验了两个小时的高空之旅。

临别时,他又一再的叮嘱我早日结婚,他要到新疆参加婚礼。

我慌忙的应付,却并未细究他到底有多期盼。

今年暑期回家,见到我们姊妹三人自是喜不自胜。

我们带他住进了县城里最好的酒店,他却一边骂我们浪费又一边感叹真是物超所值。

临走前一晚,他反复出去好几趟。买回来的都是我们素日不怎么吃的零食:豆子、花生、锅盔。

怕他又发脾气,只得一并的装进了行李箱,连同他的期盼与不舍。

第二日上车前,怕他一人不安全。找了车送他回去,他埋怨我们嫌他老了。最终只得随他自己走了。

约莫半小时后,去往市里的大巴上。透过玻璃,我看到他拄着拐杖,穿着我熟悉的那件衬衣。拿在手里的红色布兜里,是我给他的手机与充电器。

在热闹拥挤的大街上,他孤独落寞。

这一幕,竟成了永别。

2017年4月23日,送母亲去往北京的火车上,她忧心忡忡的说:你舅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几日电话总是打不通。

我们宽慰几句就作罢。

几个小时后接到了舅舅的电话:孩子啊,你舅爷归真了!毫无征兆。

彼时,母亲正在前往北京的火车上。她不知道,自己从此刻起,就再也没有人满心担忧的叮嘱道:我的娃,你要照顾好自己。

是的。我的母亲,成了孤儿。

我们尽力的想在晚一点将消息告知母亲。

可40分钟后,列车上旁边床铺的旅客给我们打来电话:你妈妈已经知道消息了,她现在特别不好。一旁传来的,是母亲无助痛苦的哭泣。

这几日,上班时尽力的将自己伪装。

可每日走到楼下,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哭着回家,每天都红肿着眼睛上班。

昨日父亲发来视频,让我看看外祖父。揭开床单,是他慈祥的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仿若只是安静的睡着一般。

可看着地上跪着的亲人们。我知道,他是真的离开我们了。

今日是送外祖父的日子,下班回家点开表姐发的视频。

视频里,悠扬的诵经声传来。看着密密麻麻、漫山戴白帽的人群。隐约中有人说:亡人走的多好,没有受一点病痛的折磨。这样最好了。

可他们说话的间隙,我分明听到了母亲已经嘶哑的哀哭。

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可于母亲来说,她失去了父亲。其他,无暇顾及。

模糊的视频里,我看见了那间老屋。仿若在任何时候,我从篱笆墙的外面进去,厨房里是外祖母忙碌后溢出来的饭香。

而高高的走廊板凳上,是外祖父爽朗的笑声:你们几个坏娃娃来了啊!然后,慌乱的从台阶下来迎接我们。

而走廊一侧,是伴他行走许久的拐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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