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假这些天，我回了乡下老家，帮爹娘在地里干活儿。邻村关系不错的老伙计过来跟爹闹笑，“老哥，俺得买点小米看月子啊！”
不等爹回话，娘就应道：“不用拿小米，拿鸡蛋就行！”
“羊不吃鸡蛋吧？”
“没事儿，羊啥都吃！”娘说完，大家都笑了。
这才明白，原来是放羊人的行里话。爹的那些羊就要下崽子了，有几头就是从邻村老伙计那里买来的，所以他们都记得临产的日子！
看看那些羊，怀崽以后腰腹变得圆凸凸、胀鼓鼓，似乎能够看到小羊在里面轻轻蠕动。月份大了，它们只能偶尔跑两步，大多时候只能拖着沉重的身子慢吞吞地往前走。
爹的那一小群羊，总共五只，四只大的，一只小的，小羊羔刚刚二十天。除了这对母子，其余的三只也都有孕在身，不久就要生产。
秋收已过，地里早就没了庄稼，空旷的田野一望无垠，爹把羊撵到地里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任凭山羊自己溜达着吃草，货真价实的放羊。
赶完羊，爹就去忙别的了，偶尔也去地里看看，路上晾晒着玉米，羊有时候会过来偷吃。爹倒不是疼它们吃玉米，而是因为羊看到玉米就会可劲儿地吃，玉米粒很硬，不好消化，吃着吃着就胀坏了肚子，严重些的就直接撑死了。
爹只要看到羊偷吃玉米，就拿起土坷垃使劲砸过去。照爹的意思，这些都是畜牲，记吃不记打，不用武力解决是绝对不行的！爹说的，我完全同意，话糙理不糙啊。若是由着它们，没几天就去地下报道了！
2
太阳快要下山了，羊儿一边吃草一边咩咩叫。爹在地里忙活，羊就跟在后面，在离爹不远的地方吃草。爹要去邻村办点事，开着电动三轮车先走了。羊看见主人走了，“咩咩咩”吵闹着要回家，那只最顽皮的羊开始行动了，起初是慢慢贴着道边一边啃一边走。到后来，看到路上晾晒的玉米粒儿，撒欢儿似的往前慢跑。
我赶紧骑上车子追过去，一边吓唬它们赶紧离开，一边向还在地里干活的娘喊道“娘，走了，家去开门吧，羊跑回家了！”
田野里很静，即便离着很远，声音也能很清晰地传过去。娘听到，远远的喊，“没带钥匙啊！把羊撵到地里再吃会儿草，等你爹回来……”
我把羊又赶回地里，让它们再吃会儿草，羊走过那片收割完的玉米地，去了小树林，那里的青草很密很绿。爹的那些羊全都是山羊，很聪明也很顽皮，我们这里有句土话“羊吃贱草”，说的就是山羊，哪里的草少，它们就啃哪里，哪怕是眼前的草长得再好再茂盛！这不，山羊们放着地下的青草不吃，两只前蹄搭在树上，后腿立起来，伸直了脖子去吃小树上的叶子。
清凉的晚风吹过，天边的晚霞红艳艳的真好看，空旷的田野里只剩下我和羊，时光仿佛突然慢了下来，穿越亘古，“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见牛羊”。
羊儿焦躁不安，咩咩乱叫，再次吵闹着回家。羊的叫声把我的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赶紧拿起树枝拦着，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似的打着拉锯战。
实在无聊，我趴下身子，双手支地，哼哼哈哈地做起了俯卧撑，这姿势别说村里的羊没见过，就是城里、动物园里的羊也没见过。
它们停止了吃草，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得看着我，似乎在说这个人好怪异，又似乎在嘲笑这是哪里来的二傻子。
做俯卧撑累了，站起来歇一歇，羊还在看。歇够了，继续做，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一时间气氛好尴尬。
天色真的暗了下来，羊回家的欲望愈来愈强烈，草也不吃了，试探着侧路迂回，却被我一一拦下。
羊群站在那里不动了，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羊羔不懂“羊情世故”，它才二十天，跪在母羊身子底下吃奶。看到这一幕，想起了那句话“羊跪乳，鸦反哺”，古人诚不欺我也！有时人还不如这些畜牲，村里打骂老人的子女屡见不鲜，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懂！
那只母羊很会护崽。下午早些时候，邻村老头赶过来一群绵羊，其中一只坏坏的，过来想碰小羊。第一次母羊赶紧过来，脸贴脸地对峙；第二次的时候，一头就抵过去了，吓得坏绵羊掉头就跑，再也不敢过来！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用在羊身上也是一样的。
3
太阳完全落山了，娘终于忙完，从地里出来了。她走过来，开始唤羊，“嘎嘎，嘎嘎……回家了！”羊一听招呼，立马从我面前掠过，奔着娘的方向去了。
我远远跟在后面，等到家的时候，羊儿已经立在大门口了！这些家伙们通人性，从来认不错门，就立在家门口等着爹回来，任谁唤也不走！
之前邻居老哥哥也养过羊，老夫妻六十好几了，住在村子南边的老宅里，养了一大群羊用来维持生计，贴补家用。
羊身上有股膻气，很冲，很味儿！羊群经过胡同的时候，膻气夹杂着屎尿味铺天盖地卷过来，有风的时候，更加剧烈！羊群走过的时候，还会留下一地的羊屎蛋儿，弄得邻居怨声载道，颇为不满！
老嫂子很会说话，劝解道“羊味儿钱不味儿”，土话里“味儿”，就是臭的意思。如今老嫂子已经走了多年，老哥哥也不放羊了！
夏天的时候，我回来过一次。因为家里有羊，院里的蚊子特别多，是那种最狠的黑蚊子，一叮就是一个大包！乡下的厕所和粪坑是通着的，羊圈就在粪坑上，晚上能够听到成千上万的蚊子在那里“嗡嗡哼哼”地鬼哭狼嚎，偶尔去厕所蹲坑，蚊子似乎能把你连骨头都吞下去，即使博尔特的速度也免不了满屁股是包的悲惨命运。
那段时间一直在为了如何上厕所而纠结不已，去吧，咬得难受；不去吧，憋得难受。我对娘抱怨，羊这东西太脏了，太味儿了，厕所里全是蚊子，咬的屁股上满是包，又痛又痒 ！
娘借用老嫂子的话怼我：“忍忍吧，羊臭钱不臭啊！”
一语中的，竟然让自诩饱读诗书、上过大学的我无言以对，心里不禁感慨还是老娘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