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阳不染
我拿着那把生锈的剪刀,背靠着反锁的门。
仰望着天花板,泪水迷蒙。
剧痛从我的手腕传来,我的心似乎比手腕更痛,我不停地划着我的手腕,就像与黑暗处的神灵表达我的不甘……
其实我本没有这么脆弱,我一直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在拿起剪刀之前,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我关上了所有的窗户,拉上了所有的窗帘,锁死了房间的门。在一片黑暗中,我静静的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大脑在不停地运转,不断地思考着人生与信仰、存在与意义、生与死、爱与恨……
我又似乎从未醒来,像梦境一样,虚幻缥缈。可是这又是那么真实,内心深处的绝望与挣扎,早就让我精疲力尽。
我翻来覆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我辗转反侧,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缘挣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在,我也想不出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或者,我想做一个平庸的人,可是我连快乐的味道都品味不出了。我失去了一切的情绪,只有孤独凄苦的死水般的心灵。
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不同的人对我说过不同的话,无论他们怎么苦口婆心,都无法激起我内心的一片涟漪。
我恨透了这个无能的肉体!
这是我第三次想要毁灭它了,我下定了决心,用力地划着我的手腕……
实际上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并没有成功。
剪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捂着手腕痛哭哀嚎,莫名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瞬间淹没了我的精神世界。
我是个懦夫,我怕疼,我怕死!
我怕去那个未知的世界!!!
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我的哭声,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我放开了紧握着的手腕,用冰冷的双臂环抱住膝盖。我把脸捂在膝盖上尽情哭泣,哭出了数百个日夜的苍凉与委屈。
没有勇气去死,我悲哀地拾起那把剪刀,把它扔向房间的角落。我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再把它拾起。
没有人知道我的痛楚,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地挣扎,在生与死,这个简单而又荒唐的问题之上,我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在父母眼里,我是一个成绩优异,听话懂事的孩子,考上一所重点大学似乎理所当然。然而这并没有发生,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参加高考,我甚至无法坚持读书。
我甚至无法生活!无法活着!
这一切的开始,已说不清了,抑郁症什么时候找上我,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直到初二的那次逃学,抑郁症才开始显露真形。
我喜欢学习,却不喜欢死气沉沉、唯分是命的学校与考试。我成绩很好却也压力巨大。于是,我与室友相约在考试的那天早晨逃出学校。
我们在初冬的街头闲逛,一阵风吹过街角,我的心头竟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哀愁,瞬时间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绝望与荒凉。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感觉身心疲惫,迷茫惆怅,不知要到哪里去,不知我终日努力的意义在哪里?不知我的幸福、快乐要到哪里去寻找。
我素来多愁善感,当时只当是触景生情。
我们毕竟不是很坏的孩子,就连逃学被抓住的地点也是书店。
我们一起跟在舅舅的身后,去他的家里吃午饭。一顿饭的时间,舅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我们吃过饭写份检讨。我心中隐隐感觉不只有逃学被抓的悲哀,似乎还有更多让我沮丧的东西,但是我说不清是什么。
我终于写了份检讨。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学校处罚我停课三天,我妈跑到学校去求老师让我正常上课,老师似乎感觉平时对我纵容太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听我妈的恳求。
冬日的寒风中,我抱着沉重的书立在墙边,我认为我妈受到了不敬与屈辱,怒气冲冲地说“我不读了!妈,我们走吧!”
这样以后,我当然更没有正常读书的可能了,回家的路上,在我妈的责骂之中我仍然沉浸在内心深处的莫名悲痛之中。
没有人知道抑郁已找上了我,包括我自己。
几天之后我换了一所学校继续读书,我似乎很有读书的天赋,新班主任对我的成绩很是自豪。然而我并不快乐,我总是沉浸在没有源头的焦虑不安、情绪低落之中。有时我甚至没有力气起床,没有力气吃饭。
我对晨读的嘈杂声尤为敏感,我总是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有一天早晨我逃出了教室,坐在墙外,我把课本垫在屁股下面,已无力与内心的悲伤对抗,靠在墙上任凭它把我吞没。
后来班主任发现了我,要求我回去,我说我不能回去,我无法待在教室里。
最后我告诉他可能是我的压力太大了。他对此深信不疑。
我也深信不疑。
我没有吃饭,一个人走空荡荡的走廊。透过厕所的窗户,我看见外面正在飘雪。
我就这样站着静静地看雪,风刮在脸上,我的心很难过。
我越来越不愿意与人交流,我似乎变得很懒,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什么都不想干,感觉大脑都不再运转。
我的爸爸似乎看出了端倪,几个星期后他终于把我带去了市里的医院,诊断结果出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抑郁症,离我那么遥远,这么陌生的一种病……
我跟爸爸拎着一袋药从医院出来,乘公交车走在街上,我一言不发,只是觉得心里一块石头压得我十分沉重。爸爸有说有笑,好像只是跟我一起去看了个感冒。
我当时自然不理解爸爸的心情,当时我谁都不能理解。
我一边服药一边上学,同学们似乎猜出了我的情况。他们对我关怀备至,每到下课的时候都有同学跑过来跟我聊天、逗我笑,尽管很多时候我快乐不起来,但我还是会对他们笑,因为我感受到了温暖,这种现在回不去了的温暖,总是让我在回忆的时候热泪盈眶。
那段日子我时常跑回家,成绩也明显下降,但是谁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关注我的成绩了,他们对此都闭口不提。
这使我多少有些难受,我感觉我跟以前不一样了,爸爸外出打工后还在电话里说成绩不重要,我上学怎样都无所谓。这让我很难受。我躺在床上流下了眼泪。
这是为数不多的讲得清原因的眼泪,对电话那头说“爸,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总是要求我做到最好……”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我也不能再说出一个字,我怕我一张口就哭了出来。
我终于离开了学校,因为拿的药根本就不起作用。
那年冬天,我从学校搬进了一所私人诊所,老医生用祖传的针扎我的头,每天都吃大把的药片。白色的药,有大有小,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只是吃完了药就睡得天昏地暗。
有时候我会顶着满头的银针坐在门前晒太阳。很多病友跟我坐在一起,各种类型的精神病人喋喋不休、手舞足蹈,有的连话都说不清。
在他们中间,我像一块平静的岛屿,安静地看着他们,家属们安静地看着我们。我听到有人说我像正常人一样,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我莫名地很不舒服。我通常就瞟他们一眼,不予理会,继续思考,或者沉睡。
就这样睡过了一整个冬天,似乎是效果甚微,我跟随爸爸去了天津。
那是我爸爸工作的城市,爸爸在网上找了一家专科医院,医药费高昂。他拉着我的手走进医院的大门,没有丝毫犹豫。
现在想来,我的那段时光可能真的不太好受,但是我的病痛跟爸爸的痛苦比起来,又能沉重几分呢?
我通常躺在床上,带着不停颤动的头套,听着室内舒缓的音乐。这个时候爸爸往往孤身一人坐在房外等候,我无法想象他思考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我很自私。我终于理解了史铁生写的关于他母亲的话,我的痛苦在爸爸那里也是需要加倍的啊……
幸运的是,这场战争,我赢了。
我与抑郁周旋了许多个日夜之后,终于复学了。那天妈妈骑车送我去上学,就像往常的许多日子一样,连阳光和空气好像都没有变,我想它们是在等我回来吧……
路上,妈妈对我说,“只要你人好好的就行,你好了我们就不发愁了。其他的成绩什么的不重要,不要考虑太多,生活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人好好的,就什么都会有……你生病了你爸就很难受,有时候他也会打电话哭起来,这些当时都没让你知道,怕你心里不舒服——哦没事,现在都好了,你好了我们就又有了希望……”
我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原来我一直不是一个人……
现在,我已进入了稳定期,只需要按时服药。
我与抑郁相处的那段日子,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我与抑郁相处的那段日子,终于没有被杀的片甲不留。
我与抑郁相处的那段日子,使我不再那么容易绝望。世界上除了生死,其他的真的都是小事。
我走向人生的下一个路口,带着那段抑郁的回忆,横刀立马,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