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3000元的房子，赚深圳首付，我买到了“鬼城”
作者：常宁宁、唐山、无境
有人花3万块钱，在鹤岗买套房。
鹤岗是黑龙江的郊区小城。一套50、60平米的房子，售价仅为2-3万元。
这与其它城市动辄数万元每平方米的房价相比，简直就是“白菜价”，这也让很多在一线城市打拼的人动心。
那个鹤岗买房的青年，不是孤例。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就是一群到小城买房的人：
有人想靠在小城炒房，赚出在大城市买房的首付，结果砸在了手里；
有人在边陲小城买房，想每年度假过去小住，因为交通不便的因素，买完房子再也没去过当地，房子也就闲置在手里；
也有人是小城的地产行业从业者，亲生经历了炒房团如何一点点把2千元的房价，炒到了数万……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购房地点：湖北宣恩
我有房，但是“隐形”的有房一族。
我的房子在十八线小县城宣恩。我住不上，也卖不出去，差不多等同于没房。
湖北宣恩是一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城市。读书时，同学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就是未来一定要走出去，最好能在一线城市留下来。
在省城武汉读完大学后，我选择去深圳打拼，除了过年，极少回家。
图片来源于壹伴
2017年，我30岁了，也不太想继续租房了，所以“安定”被提上了日程，而“安定”的第一步就是要准备买房。
当时的深圳的房价已经上涨了多轮，我根本承受不起。武汉是省城，虽然没有深圳那么离谱，但也是过万的均价。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恰逢家乡开始棚户改造，大量新楼盘被推出来，一片火热朝天的景象。
听爸妈说，当时每个老家人都在讨论买房，甚至出现了“日光”的楼盘。许久没有动静的高中群里，大家也聊着买房的话题，甚至开玩笑“多囤几套”。
我爸当时也在电话里跟我说：“咱家现在不错，在深圳干累了，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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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的催促下，我决定在宣恩买一套房子。我的计划是趁老家楼市火爆，未来把房子转手一卖，说不定就把深圳买房的首付钱赚出来了。
所以，我迅速以3000元每平米的价格，在宣恩的高端楼盘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没多久，那套房子的价格上涨到房价4000元每平。
算下来，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赚了12万，抵得过我一年的存款。
我当时想，涨到5000元就转手卖出去，这样净赚24万，自己再凑点，我就能在深圳买一套小一点、偏一点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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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妈发给我了张照片，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宣恩有条贡水河，我离家之后，这条河被改造成了景点，我买的楼盘就在贡水河附近，常会有游客来打卡旅游。但在我妈拍的照片里，夜里整栋楼都只有零星灯光，入住率极低。
我又去查了下目前的房价、新开盘的数目，发现我那个楼盘的房价在4000元左右徘徊许久。
我琢磨了一下：整个宣恩的常住人口也才30万，还不如武汉一个区的人口多，周边还有许多新楼盘蓄势待发，但是人均收入没有大幅提高，怎么可能支撑过快的上涨。
当时我就决定让家人把房子挂出去，低于周边楼盘价都行。家人虽然不理解、不赞同，但是照我的想法去做了。
图片来源于壹伴
没想到买房容易、卖房难，挂出去的房子无人问津。
我以为是挂价太高，就在2018年8月趁年假回家看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套房子以及周边的情况。
虽然我的房子附近有一些旅游配套设施，但大多人也都是从隔壁城市来短途旅游的人，很少有人在这里定居。
整个城市连电影院也只有2个，没有什么大型的商场、购物中心，消费力严重不足。
整个县城只有四所高中，街头也没太多年轻人。家庭稍微好点的人都会把孩子送到一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州城恩施市读书，这是附近有较好教育资源的城市。
图片来源于壹伴
整个县城的收入大约维持在3000元左右，体面的岗位依旧是公务员、老师、医生。一些赚了钱的个体户，也都会考虑去州城买房。
毕竟，州城也正经历“买房热”，那里年轻人多，就业也不错，很少人会把注意力放到宣恩这里。
我的那个楼盘，虽然房子密集，但是到了晚上，只有零星的光源，我甚至怀疑自己在“鬼城”买的房子。
我让家人把价格再压低一些，但依旧无人问津。但我又想，反正我们城市化率才38%，远低于整个国家的50%的水平，等城市化发展好了，说不定就能卖出去了。
结果2019年6月，恩施市房地产协会发布了价格预警：有许多楼盘出现了降价促销的情况。
恩施城区是我们八个县市里面经济最好的，如果它的房子都不好卖了，意味着下面县城的房子更不好卖了。
我的房子就这么被“砸”在手里了，降价也卖不出去。本地人不会买，村里的人如果没工作机会，也不会进县城买房。
我在这套房子投入了大量积蓄，也没钱再考虑深圳的房子，只能继续看着房价兴叹。
另外，这套房子我根本不可能自己住。
疫情期间，我在宣恩待了2个月，我感觉已经很难再融入老家的环境，更确定了自己未来一定要在深圳发展。
想起自己的买房经历，套用网上一句话：“总觉得自己买了个寂寞”。
自己没住过新房
免费给亲朋好友住
口述人：陈秀 购房地：云南腾冲、河北南戴河我和先生都是北京人，在北京也有房。五年前，我们决定在云南腾冲新买一套房。
在买房之前，完全就没听说过腾冲这个地方。但那一阵子，腾冲有好几个项目在北京销售，宣传搞得很热闹。
当时正好快春节了，家开发商房子刚开盘，如果我们买，他们可以报销来回机票和旅馆住宿费用。
图片来源于壹伴
当时我和先生正准备出去旅游，我们觉得就当去旅游也不错。就算不买房，自己掏旅行费，但至少人家把机票、旅馆预定好了，还是很方便的。
所以我们就报名参加了“看房旅游团”。
一到腾冲，我们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腾冲空气新鲜，绿化好，气候也特别适合我。
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气温在0℃—18℃之间，早晨得要穿羽绒服，下午穿单衣就够了，根本不用暖气。
我和先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腾冲，觉得在这里买套房子也不错，每年来这儿度假，小住几天，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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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商安排的旅行日程是4天，我们临时改签机票，在那里一直待了两周。
带我们来的那家开发商的房子7000元/平米。虽是精装修，但离城区至少8公里，当地没人买，就是专门让我们这些从一线大城市来的人看的。
我和先生又在腾冲四处看其他楼盘，最后看到一家离城区只有2公里的盘，价格还不到4000元/平米，我们当时就买了。
说实话，在北京的时间久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便宜的房，看到之后真是有点受不了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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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当地人买，只用两三千元一平米，我们算是挨宰了，不过算是在我们可承受的预期范围内。
考虑到我们不会经常来住，所以只买了一个不到50平米的小房子，花了还不到20万元，准备将来度假时住。
那时以为我们每年至少都会来一趟，所以装修上费了点心思，花了大概3-4万元。
回北京后，一直没机会再去腾冲，后来我生了小孩，就更走不动了。飞机要飞4个小时，不是热门地点，机票还贵，往返得4千元。
我们买房时，开发商说腾冲要修大机场了，此外还要通火车。大机场还没见着，腾冲是山区，又是开山、架桥，又是修隧道，等通火车了，指不定得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之前在腾冲买房的两周，是我们留在那里的唯一时光。所以现在搞得我天天跟朋友、亲戚安利：“去腾冲吗？住我家，我给你钥匙。”
只要有亲戚朋友去腾冲，我都把钥匙给他们，让他们免费去住，只要帮我打扫一下房间，不至于太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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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的房子没暖气费，所以养房压力很小。但我比较心疼房子的装修，毕竟好几万都扔进去了。
为了能减少点损失，我打算把房子租出去，但因为时不时有亲戚朋友过去，所以我没选择长租，只招短租，每年总还有几个人来，能回一点成本是一点。
听说现在腾冲房价也涨了，我的房子能卖到6000元每平米了，但因为基数小，所以没法和同时期的北京房价比，北京的房价都涨了好几万了，腾冲房子的回报没那么多。
最近一段时间，腾冲那边有中介给我打电话，问我卖不卖，我一概回绝。也许等孩子大了，我还要搬到腾冲去住呢。
图片来源于壹伴
我和先生太喜欢腾冲了，不过将来常住的可能性也不大。中国人是社交动物，我们的朋友圈都在北京，腾冲那边能养老、能生活，可没法社交。
在腾冲买房的同一年，我还在南戴河买了一套小房子，也不到50平米，当时是5000元/平米。
开发商说得可好了，说正在建开发区，将来要大发展，好多北京工作的人都会搬过去。
我买了没多久，房价就跌了，现在才3000元/平米。我算是开了眼了，这辈子第一次知道房价还有降的。
现在房子挂在短租平台上——可南戴河的房子有暖气费，养起来还是太贵了。
广东人炒房、传销组织囤房
高端楼盘是他们的聚集地
口述人：阁布 购房地点：广西梧州来北京前，我一直在广西梧州的地产行业工作。
按理说，广西梧州这个地方，年轻人都外出工作，人口流出数量很大，房价完全没有上涨的理由，但就是挡不住炒房团的入场。
梧州离广东肇庆很近，两地间有直达公交车，地理定位类似廊坊和北京的关系。很多在广东没能力买房的打工族，会就近考虑来梧州安家。
2009年，梧州历史上第一次通火车，当时市区房价一下从两千起飞、翻倍。因为火车带来的，除了回家的人，还有大批的广东炒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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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就亲眼见过，有些广东人一出手就买下一栋、一单元。
在他们看来，房价低廉的梧州，地理位置太方便了。从梧州出发到广东，听上去是跨省，但开车就半个小时。
我们本地人也说粤语，梧州电台一度还和广东电台结成帮扶单位。
从感情角度来说，比起广西，梧州人心理位置更认同自己的广东身份。梧州河东一带的“鸳江丽港”就是广东房产大佬“番江集团”建起来的。
防空港随处可见的地产公司（图片来源于网络）
广东人之后，东北人也将目光转向了广西。
自从海南限购后，大批想要来南方过冬、养老的东北人，南下广西。其中接壤越南的海滨边境小城——防城港，便成为了东北炒房团的首选。
房地产公司给东兴打的广告（图片来源于网络）
东兴是防港城下属的县级市，和越南芒街仅一桥相隔。当地旅行社会主推“越南一日游”的王牌项目，不需要护照，入境手续也简单。
这里的房价相对于昂贵的珠海、青岛等海滨城市，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三十年前错过了广东深圳机遇，三十年后绝不错过广西东兴”，在广西防城港通往越南的东兴口岸边境上，随处可见这样的标语。
不仅是防港城，北海、钦州、南宁等地也陆续出现了以旅游为幌子的“一日游”项目，满怀投资梦想的外地人，被一批批运进遍地开发新楼盘的城市，兴高采烈成为“接盘侠”。
炒房团来到后的几年，我发现梧州小小的市区内，多了好几家东北小饭馆，市政广场附近也有东北人开的装修公司。
伴随着炒房团的火热，也有一些鱼目混珠的传销组织，用类似“买房致富”的逻辑，给外来人洗脑。
所以在本地城市的贴吧中，出现了专门反传销的帖子，来帮助外来者辨认传销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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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也没有幸免，成为了传销组织的聚集地，因为这里空房子多、房租便宜，传销组织可以大批量囤房，供传销人员居住、封闭培训。
路上我们也经常看到一群群摇旗呐喊的外地男女，人手一个小本在桥头呐喊练胆，还“霸占”麦当劳固定座位，给老年人上课。
为什么梧州这边空房子多？均价1 万多元每平米的新建高档楼盘只有外地人能买得起。
这些购房者多是“候鸟居民”，一到冬天就飞来过冬、观海，开春了再回到气候回暖的北方，一年中有近 10 个月时间房子是闲置的。
一套一百多平米的的三居室，一个月几百块、1000块就能租下来。因为有消费欲望、消费能力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本地人没有人会租这类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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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里逐渐吸引了需要大量廉价房屋来做“据点”的传销团伙。
随着炒房团的入场，梧州进行了一阵高歌猛进的地产建设，老地标纷纷都出让给了房地产开发商，像老河滨饭店的“御景名城”、老河东汽车站的“地王广场”、老桂江船厂的“温馨嘉园”、市政府广场旁边的“四季广场”……
但这些老地标还没有来得及脱胎换骨，就上榜了成了梧州烂尾楼名单。梧州最高峰云山风景区上，一座“西江明珠塔”被我们称为“烂中之王”。
这个大楼05年开工，计划06年完成，结果工期一拖再拖。我们戏称，梧州能上全国新闻的，原先只有每年汛期发大水，现在，倒争取到了新话题——烂尾楼。
烂尾的西江明珠塔（图片来源于网络）
尽管梧州烂尾楼的新闻沸沸扬扬，但梧州的房价还是在涨，这也让我们家的买房计划一拖再拖。
十年的时间，梧州中心房价已经从2000元涨到了10000元水准。本地居民，能买的，大部分是依靠棚改的政策，但我们家那片区域，还没改造到，所以一直没有换房的机会。
其实不用等到棚改，我们家也有能力买房，但我父亲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梧州当前的房价极不合理，肯定会崩盘。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梧州没有支柱的工业产业，一个月3000元的人均工资，撑得数万起房价吗？
图片来源于壹伴
后来我去了北京，但也时常关心梧州的房地产情况。买房的转机出现在去年年中，我们常吐槽的“地王广场”在经历了两次次流拍之后，终于以降标 1/3 的总价被梧州城投接盘。
我脑门一热，也不顾父亲的反对，趁着国庆飞回来，秒购了这个曾是烂尾楼的“凤凰层”。尽管房价还相对较高，但毕竟已经降了一大截。
我激动地都忘了使劲砍价，忘了去找经理要“内部折扣价”，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再不买，就来不及了。
“五线的城市，一线的消费”，这是我们梧州人的口头禅。但又能怎么办？我已经不再纠结梧州的工资是否能撑起这个城市的高昂房价了。
毕竟，它是在外打拼的梧州人最终能撤退回去的、唯一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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