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有情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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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贫屋陋巷里和毛豆结缘，与之地久天长……（摄于北京大栅栏拆迁时）

     

   

　　小时候常吃毛豆，毛豆角是乡村亲戚家地头野生的，熟了也没有人当它回事，拔一大把随意一煮，上城来带一包给小孩做零食，我们几个小孩席地一坐，把连盐都没有放的毛豆角吃得直舔手指头。因为毛豆角的美味，我幻想着，我若有一田园，必然种满毛豆角，然后和知己朋友，坐在夏天傍晚的凉风里，吃豆，聊天，看星月……

　　一直觉得，肯和我一起，把这样的简单食物吃得有滋有味，吃得意味深长的朋友，值得我为之“地久天长”。

　　感谢世间有毛豆。毛豆一袭青衣，粗糙得没有一点光泽，看着像野生作物，没有被驯化过来似的原始朴拙。其它品种的豆角要清水浸泡去农药，要抽筋要去角要掰断，入锅后必得浓油厚味来伺候陪伴，只有毛豆，用清水洗洗就可入锅，简单搁盐即可，再或者搁点八角辣椒之类的，随意一丢，敞开锅一煮，熟了就可以装盘食用了。吃的人，洗手即可，不要筷子勺子叉子等等工具辅佐，非常亲切放松，与它相处真是舒服自然，毫不做作。

　　像毛豆一样亲切温厚的朋友消失多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和她相识在高中，她来自乡村，很用功。我们都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女孩。那时候我们俩经常在一起私语，她是我的乱七八糟的日记和诗歌的惟一读者。我们常常下了晚自习在操场上散步，月亮高远，操场上空旷无人，只有我和她，静静地漫步，我的心伤，除了月亮便只有她懂得，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陪伴我，那样美好的月夜因为她的陪伴，让我觉得温柔美好，以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那样的月光了。

　　那时候我们都很贫寒，没有什么礼物相互馈赠，她给我带过乡村里的花，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她知道我喜欢，回村的时候在田间给我挖了两棵，我们一起种在我家小院子里。我去她家吃过她母亲做的饭，她也来我家吃过我母亲做的饭。她收藏了我最多的秘密，和我一起看一本小说，念同一首诗……我上学最艰难的时候，没有钱，她刚刚参加工作，来看我，说要每月寄点钱给我，供我画画用，正好我在学校里办美术班可以有收入补贴生活了，她的计划便没有实行。后来她告诉我，如果她结婚有了女儿，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像我……有关她的亲切回忆，十七年了，我都记得，想起她，我便仿佛沉浸在月光的夜晚了。　　　　

　　前天早上，我接到她电话说要来我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话流传了两千年，只道是朋友相逢之乐，作家刘震云却读出了另外的意思，说夫子内心悲凉，用此表达对身边朋友的失望与谴责，此话正中我下怀。我当然“乐乎”，乐乎地悲喜交集了。

　　她说要来的那天，我从早上开始忙，从厨房到玻璃窗统统都擦得很明亮。她现在是一家大国企的电气工程师了，一切都是她用自己的努力奋斗得来的，她绕了好几个省，出差来看我，十七年未见面了。如果在古代，还有十里长亭，我会到长亭外去等她，现在我只能在家扫尘以待了。

　　我终于等来了她，她进门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包，肩上扛着一大包，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好像从田间刚刚劳动过的模样，不似我想像的白领丽人，使我很吃惊。我们的见面，是那样熟悉，好像在昨天刚刚告别，没有十七年的时间距离，没有隔阂，她的微笑她的打扮还像高中时候一样单纯朴素。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告诉我，路过北京她先去了远郊的姐姐家，特意从姐姐家给我带来的土特产，一大桶农家自产的花生油，一大包地里新摘的毛豆角，我恍然大悟，她之所以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原来为这些土特产所累。我的感动不能言表，六十多里地，就算交通方便，带这些重物上下车也是不方便的，在我是万万不能做到的了。在她，历练过很多事情，成为一个干练的机关白领后，还保留着这么朴素的待友之情，超出我的想像。

　　按我的计划要去附近最好的饭馆吃饭，她说就在家里吃，出差好久了，天天下馆子，还是吃家里的饭舒服。我做了几个方便的菜，煮了毛豆，喝酒，边聊边吃到深夜。

　　我们一起说文字和画，一起去做头发，买衣服，说彼此的孩子和丈夫……她只呆了一天，临走的时候，她知道宝宝喜欢吃水果，尽可能用水果把我的冰箱塞满。

　　她走后，厨房里的一角，堆了她带给我的毛豆，她在的时候，忙着说话没有时间尽兴吃。现在我独自坐在家里，煮她留给我的毛豆，吃不完，分赠给宝宝的小朋友。毛豆剥掉粗糙的表皮后，内里珠圆玉润，好像一颗颗绿色的宝石，散发着质朴的清香。吃豆子的时候，我想着我和她十七年前的往事，十七年后我们重逢后的每个细节。

　　恍然觉得，我坐在月亮下面吃的毛豆，比我童年吃过的还要好吃，没有白白经过十七年时间的等待，我所爱的毛豆没有使我失望，依然保持着清新的滋味。

0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