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的流浪汉

去西雅图,车驶进城,看到路边山坡上有一片帐篷,杂乱的生活用品散落一地,我反应过来,想到这应该是流浪汉的所在地。

在西雅图,常常一转身,一回头,就看见几处流浪汉的帐篷。在市中心, 我看到街头游荡的流浪汉。他们有的坐在路边,用睡袋裹住自己抵御寒冷,不停地喃喃自语。在公园的长椅上,也留有他们的行李。夜晚,我看到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有人睡在纸板上,有人躺在折叠床上。年末的西雅图,夜间温度在零度以上,室外过夜冻不死人。但西雅图是一座“雨城”(我在西雅图待的七天里,有一半时间在下雨),下雨时流浪汉要转移阵地。我在桥下走过时,发现桥下是流浪汉避雨的好地方。身边川流不息的车辆,头上呼啸而过的城铁,颤抖的大地和刺耳的噪音似乎没有打扰他们的流浪梦。

流浪汉们喜欢待在市中心,因为人多的地方容易找到食物。自助餐或饭店晚上打烊的时候,他们去吃剩下的饭菜。流浪汉们在城市流浪,离开城市他们无法生存。城市的功能是健全的,能满足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需要时,会回到收容所去,而一旦需要救援,因为身边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也不会马上死去。这是城市的好处。

在码头,我看到一个流浪汉,他在咖啡屋前独自玩牌,旁边一辆单车,挂着他的全部家当。他坐在桌子旁玩得很嗨,脸上完全没有漂泊的表情。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而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我们的车在马路上驶过公交站的时候,我看见站台玻璃厅里坐着一个流浪汉。他很年轻,脚下放着行李包。他撸起袖子,用注射器给自己注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他低着头,但我看到针头刺穿他的皮肤,寻找静脉的那一刹那挣扎。他身边的人望着远方,行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这个城市对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有我这个外来客,在缓缓移动的车里注视着他,眼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看不见。

夜晚,我们踏着疲惫的脚步回旅馆,蓦然看见街头一角已酣然入梦的流浪汉。清晨,我们走在雨光灯影下的小巷里,我的眼睛试图寻找昨晚的流浪汉。但我知道,因为下雨,他们搬家了。

我走马观花地走过西雅图的名胜古迹,所有景点都不如这些街头流浪汉给我的印象深刻。如果有时间,我多想跟踪流浪汉,看看他们的日常生活怎样。是的,这个愿望只为满足我的好奇心,他们的身影给我留下巨大的想像空间。我想,他们没房没车,也没有家人跟随。除了不能再简单的行李,没有任何多余的财产和物品。他们只身一人在城市游荡,随心所欲在城市角落停留。没有收入,但也不用工作;没有家人陪伴,但也不用尽责任;没有财产,但也无需养房养车付账单。他们不担心油价上涨,也不思考三餐烹饪,他们没有社会人的焦虑和压力,他们只需让自己不生病,能吃饭睡觉,每天能醒来就好了,他们的生活已经简化得不能再简化。

回归到如此简陋的生活方式,没有文明生活的绝大多数享受,他们的生活也因此简单,我甚至开始羡慕他们。如果我去流浪,我未必能活下去。他们在街头倒头便睡,也没有那么多矫情的情绪,不会焦虑到失眠。

人一旦放逐自己,在人间流浪,该是放下了多么沉重的羁绊啊。看到那些流浪汉,我觉得自己像蜗牛,背着一个沉重的壳,到死才停歇。这个壳是哪儿来的?一定要背下去吗?在看到西雅图的流浪汉之前,我从没认真地想过这些问题。

拥有极少,但也因此没有任何物质或责任的羁绊,这种生活多么自由。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他们都用来做什么?他们的躯体对这个世界的物质要求这么少,他们的精神有需求吗?他们的欲望仅仅是活着吗?

每一个流浪汉背后应该都有一个故事。有的人也许暂时流浪,有的人流浪或许是自我选择,不是为生活所迫。我很想知道这些故事,但我没机会听到。

离开西雅图的时候,我们在红灯前停车。斑马线走过一个流浪汉。他身上披着棉被,走得从容不迫,像一名骑士。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活你的,我流浪我的。我想起一个流浪汉举着牌子,上面写到 “Homeless, but not hopeless”。

我没看到女流浪汉。朋友说,女的去做流浪汉,被奸杀街头的可能性很大。于是,我那一点点可怜的流浪念头也就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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