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水性和阳焰
（十三）
“你就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吗？”阳光通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宋元汐的身上，结实的肩膀上那一块光斑好像金箔一样。而他的眼睛比那些光斑还要明亮。
简妮有意回避他的肯切：“我不会结婚生子，也不会给亲戚朋友添麻烦。生前把钱财都规划好，捐赠给需要的人。比如说科研机构、疾病研究机构、孤儿院、养老院等等。努力学佛，持戒修习禅定，等我哪天觉得身体不好了，或者决定要走的时候，提前跟亲戚朋友们打个招呼。然后开始辟谷禅定，肉身捐赠生前就签订好，到时候自然会有政府来处理。”
说不清是惊讶、失望还是悲伤，抑或全都有？宋元汐的眼神敛了敛，就好像超高倍的手电筒调成了聚光模式，终是没有熄灭。
他凝视着沈简妮的眼睛，而后者无比肯定的迎向他的眼神，坚定的表示了自己并没有在开玩笑。
“为什么？”宋元汐脱口问到。
“我的那些梦并不是梦，是我宿世以来的轮回。你知道我曾经经历过多少屈辱、伤害、背叛、痛苦、病难？轮回太苦了，所谓的幸福快乐，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像质量不好的火柴，好不容易才燃了一下，火光还来不及燃烧，刚闪现就灭了。此生此世，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要消除过往的罪业，好好的学佛修行。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脱离轮回，得到真正的安宁。”
“简妮我承认，这一点上，我从来都不懂你。但是如果你想要温暖的依靠，记得我一直在等你。”宋元汐有些忧伤。
简妮抬头，看着苏元汐的眼睛，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这么多年作为搭档，他们有全然的信任和默契。如今的他高大健壮，简妮平视时候，只能看到他的胸口。说到怀抱，宋元汐的怀抱一定像海一样广博，像太阳一样温暖。简妮这样猜想着，同时不自觉的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清出去。
这些话面前的这个人过去生中，也对自己说过。但是这一世，简妮不想让自己在轮回中有指望和牵挂。如果真的贪恋这些尘世间的所谓温暖情爱，就很难修成正果了。
“尘世间的五欲六尘，都是出离轮回的障碍。”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简妮小声的嘀咕着。
“简妮，我想娶你！”宋元汐听到了，虽然简妮的声音很小。就像是故意找茬，又像是拦路打劫，说的有些不管不顾。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
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你若心无挂碍，这些世间纷扰，又与你何干？”
面前的和尚师傅，字字声如洪钟。
“师傅，可是我的心好痛！”
“本来是梦，缘何生痛？”
本来是梦，缘何生痛？简妮在心里，默默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你去吧，这是你该有的历练。”
今生我虽来了，但并不想参与其中。我在一个人的梦中，提前把所有的一切都预见了，然而真正经历的时候仍然会免不了心痛。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简妮又穷又丧，于是盛女学佛，逃避生活的压力。
他们都不知道五年前的简妮，还过着四处奔波的生活，所谓的工作都是间歇性的，不过是一种掩护身份的手段而已。她要随时待命，把生死置之度外，去处理各种突发的神秘事件。
太疲惫了，常常恨不能一睡不醒。很少有人需要的十五岁的时候就决定自己的为之献出生命的事业，而简妮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要么平安退役，要么光荣牺牲，只有这两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仅仅因为他们比别人特别些。说是被选拔出来的，其实就是硬性招募。
刚刚从部队退伍那段，简妮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职场跳蚤族，毕竟以前的所谓工作，都只是为了执行任务掩饰身份的暂时行为。她觉得自己不具备作为一个普通人去工作的能力。
从15岁以后，对读书就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虽然她很努力，也去军医大学研修过，但是那是有专攻方向的，将中医、符咒以及西医的知识融会贯通。她还缺乏日常生活的常识，部队生活都是吃食堂的，她原来根本就不需要去菜场买菜。
15岁离家和父母的关系就更淡了，“回家”才知道已无家可归，其实世上的停驻地都是客栈，所有亲朋也都只是旅伴。父母只会觉得简妮脑子有病，心理有问题。部队待得好好的要退役，还未婚就带着一个孩子。别说帮忙了，不说风凉刻薄话，都是奢求。
也罢，吾心安处即是家。
刚开始特别艰难，更别提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好在小侄女晓晓一直都很懂事，帮她分担了很多心理压力。
不过鉴于他们服役的特殊性，毕竟是出生入死，每次都是命悬一线，能活下来的也是少数。所以简妮的经济来源还算稳定，每个月都会定时收到部队的津贴。即便她后半辈子都不工作，也能养得起自己和小侄女。可是简妮却时常羡慕那些老年人，垂垂老矣，行将结束的生命，预示着受苦的时日不多了。自己才30出头，苦熬的日子还多着呢。
“我是不是被你传染了，你这只懒猪，什么时候睡醒呀？”简妮垂睑，温柔的声音，优伤的眼神。
元汐轻轻推了一下简妮的肩，“醒醒！我手都被你压麻了。”
简妮惊醒，满眼泪花的看着元汐，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元汐说：“简妮你醒醒吧，一切都是梦，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你也是。我们俩只是一个荒诞小说中的人物，是轮回游戏中的无聊幻影，存在的原因只是因为某个人的伤痛、无奈、彷徨、愤闷无处述说。能够挽救我们的方式就是通过我们疗愈那个创造我们的人。如果不行的话，我们的创作者就会放弃我们。我们会永远定格在这个小说里。
不再思想，不再行动，因为创造者不知道应该让我们如何思想如何行动，我们就只能静止不动。”
简妮不明白元汐的意思。不管是梦、什么游戏、还是小说，简妮只想去元汐在的地方。
“我们只在创作者的思想里，当他的一切思想都平息的时候，我们就能真正的在一起，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元汐在说些什么，完全听不懂了，简妮长吁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来自己在床边睡着了。可是床上的元汐不见了。简妮侧头看着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那是简妮带到病房来的，每次来都会放上一束鲜花。
可现在花瓶上面显现出一段病床的反光，床上躺着的却是沈简妮自己。正在惊恐万状的时候，宋元汐拍了拍她的肩膀。
简妮回头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在做梦？你是真的醒了吗？我们在哪？”
“简妮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吗？15岁以前，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入伍这十几年来，你都做了什么？你小时候住的房子是什么样子？晓晓到底是谁的孩子？”
简妮愣在原地，她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是因为创造我们的人并没有想出来这些，所以你没有任何关于这些的记忆。这些对于整个小说的构思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这些情节有必要被使用的时候，才会临时被创造。”
沈简妮一头雾水，所以按照宋元汐的说法，他们都是被一个所谓的创作者所写出来的人物，他们是某种工具。
沈简妮这样想的同时，宋元汐说：“没错，但是我们的创造者也是这样的。也许还有许多个像我们的创造者一样的存在。而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是被某种更高意志创造出来的。我们的存在可能就像她曾经借你之口，告诉过我的一样，只是为了往上提升精神层次的一种设置。”
简妮瞪大眼睛，默不做声的看着元汐，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你竟然能听到我心里的话？
元汐的眼睛里漾出一种简妮熟悉的温柔亲切的神情，我们在梦里呀，不用出声就可以交流。我原来觉得这个世界不需要我，就算我离开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没有人舍不得我。
“这不是真的，我需要你。”简妮还是习惯性的出声说话。
嘘！我知道。直到我在睡梦中遇到了我们的创造者。她非常的悲伤。他说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被设定好的，都是按照剧本在演出。除非她完全忘记我们，否则我们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这一点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一旦我们被创造出来，并且有其他人看到了，我们就被很多人记得。“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她非常悲哀的告诉我。简妮你能相信吗？我还有你，还有所有其他人。我们都不存在，我们只是被编造出来的“演员”，甚至我们所有人都来自于同一个创造者，我们只是一个思想观念的不同分身。
简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如果这是梦的话，是否太过奇怪了？如果什么都不想呢？我们的创造者不再思考，比她高的意志不再思考，一切都能从幻梦中醒来吗？
与其思考这些，现在能跟你对话，我就很开心！不论你在说什么，我都希望你能醒过来和我在一起。不管我们是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如果你能醒过来，用这个“虚幻”的肉身活动。起码你就会拥有更大的自由，即便都是假的。
元汐的眼神温柔的抚慰着简妮，也许下一次你认定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是你自己躺在床上，沉睡了五年，而我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你梦中的人；也可能是由于我已经不在了，你受到重大的打击，也不想面对所以昏睡了五年；还有可能是你一觉醒来，发现我也从病床上醒来，我们又能够在一起；又或者是你发现自己仅仅是做了一个恶梦，我和你在一起生活，而晓晓其实是我们的孩子。
我“见过”我们的创造者，我知道她不忍心给我们悲惨的结局，所以你可以期待一个完美的梦。但是一切也只是梦啊！最关键是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真相？你愿意且有勇气去承担真相吗？台湾阳明山上的狐狸，只知道吃和被吃，但是一旦他们有了修行，他们就开始感到了痛苦。我们也一样啊！从梦中觉醒是要承担痛苦的，因为我们不知道结局是否是我们所希望的。
第十四章 彩莲送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