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层确定改开的第二年七月中旬,在摩罗达瓦中学大门口,两张红色大纸赫然帖在办公室朝南的山墙上:摩罗达瓦中学高中录取名单
1.于庆元2.赵晶华3.张雪尘4.程同贵……
坏水儿心里清楚,他与程同贵之间差了几个政治考试的选择题。考场上他跟程同贵前后座,监考老师正在悄悄地唠嗑,程同贵在后面轻轻地叩击条櫈,然后悄声说,选择题。政治是他的弱项,坏水儿的强项。坏水儿看看题,答案都非常相近,很容易选错,他把自己做的选择题答案写在小纸条上,位置提前一道题。
考取高中意味着在学生身上需要更多的投入,所以这并不是所有家长们的心愿,也不是所有同学的心愿。考取高中的人兴高采烈,不同方式庆祝。整个假期都沉浸在快乐之中。有空的时候一吆喝就出来好些人,去贮木场院里的球场,要不去二处泡子游泳;实在无聊的时候,从家里拿点油盐,到野外找个避风处,从跟前的地里薅着秧子拽出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土豆,洗一洗,点把火,用大搪瓷罐子炖土豆吃。
快乐总是短暂的,转眼秋季开学了。生活在北纬52度的地方,春天和秋天几乎穿了连体裤子,还没有感受下夏天的湿热,就已经被席卷而至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了。
一个原本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坏水儿厌倦了看书写作业,想了半天也不知做什么好。干脆撇下课本,从后窗跳出去找程同贵。
将近二十米的过道,道西边的小菜园子种的菜,有的已经叶子发黄,需要秋收了。身材高大的程婶正在摊煎饼,小米面包米面两掺的,一勺面糊倾倒到鏊子上,推子在鏊子上一圈一圈地转,把面糊摊匀,下面噼噼剥剥的劈柴把鏊子烧热,面糊由白变黄,满屋弥漫着浓浓的面香。程婶娴熟地拿起小扁铲在鏊子边轻轻一刮,刷,一张煎饼被揭起放到盖帘上。
看到坏水儿大咧咧地进屋,笑着骂他,你小子来了又没好事儿!
坏水儿也笑呵呵地去撕煎饼,程婶等到他撕下来往回收手时,做出要打的样子,说,就他娘的知道吃。
坏水儿赶紧收手,做出害怕的样子闪身跑进小屋。程同贵正在作业,他早就听到坏水儿来的动静,但人家沉稳不吱声呵。
你还没写完作业?同贵抬头看了看坏水儿,满脸严肃。
走走,跟我去二处泡子游泳。坏水儿说着把炕桌上的书本扒拉到一边。
程同贵想了想撂下笔,收起了作业。
往外走时,程婶问,你们干哈去?
我们有事儿,一会儿就回来。程同贵说。
俩人有说有笑连跑带颠地往外走。还有谁去?程同贵问。
有你我就够了,还要那么多人干嘛。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是江南的春天。摩罗达瓦的风什么时候吹起,都冷飕飕的,毕竟北纬五十多度。程同贵缩了缩脖子。天上突然间多了云彩,转眼就乌云密布。坏水儿同贵来到水边,水面已经不再是镜如磨了,岸边细碎的水波拍打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天多冷呵,还能下水吗?程同贵困惑地说。
这有啥呢,万水千山只等闲嘛。再说来都来了,不下水多亏得慌。坏水儿振振有辞地劝说。
我……程同贵还是犹豫。他不喜欢冒险。
你下一次试试就知道有多好玩儿了。坏水儿再次劝说。
毕竟诱惑就摆在那里,下不下都不去不离。哪个男孩子不喜欢玩儿呢。程同贵开始脱衣服。坏水儿这边已经脱光准备下水了。快点,你在边上游,我去游个来回。
一阵冷风吹来,程同贵打了个冷战。站在水里的坏水儿也觉得水凉。但已经下水了,而且程同贵也准备下水,那就得咬着牙坚持,不然多没面子。他再次朝程同贵摆摆手,示意他快点下来。然后在水中跑了两步,一个猛子扎进去,不见影踪。
虽然是个死水泡子,但因为紧挨着东山,水质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小鱼儿不时顶下坏水儿的身体,让他感受到水是有生命的。坏水儿游泳是把好手,虽然是野路子,在同学里他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对水温敏感却不害怕。程同贵沉稳,水性却远不及坏水儿,平时也没象坏水儿那么多地游泳。水温低对他无疑是个强刺激。现在看到坏水儿已经游到泡子中间,足有五六十米的距离,他也慢慢地在岸边游起来。
林区因为山地、森林等特殊的地理环境,容易形成区域性小气候。二处泡子就在东山下,本来不该有风,今天不但有,而且还挺硬。气温十几度,水温也就是十多度。按标准,这可算得上是冬泳了,只是当时全不知。
坏水儿游到对岸返回来,冻得嘶嘶哈哈。那边程同贵已经穿好衣服,抱着膀子直打哆嗦。一会儿功夫就上牙打下牙,咯咯直响,还流着鼻涕,听到他吸溜一下,不大一会儿再吸溜一下。坏水儿笑着说,你这游泳连面条都吃了呵。程同贵一声不吭。
穿好衣服,俩人往回走。平时一路走一路打闹,今天程同贵却蔫蔫儿的,连话都不愿意说。坏水儿只好闷着头跟他走。一直快到家,程同贵才不打哆嗦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坏水儿家的后窗被人敲得呯呯直响。仔细看是同贵的弟弟,打开后窗,同春说,这是我哥的请假条,你捎给他们班主任吧。
你哥他怎么了?坏水儿问。
我哥昨天晚上上吐下泻烧了一宿,现在还没起来炕呢。同春满脸忧戚地说。
哦,怎么回事儿呵?坏水儿觉得很惊讶。
我哪儿知道。我妈说是跟你洗澡的事儿。同春说完扭身就回家了。
跟我洗澡的事儿,怎么可能呢!我这不好好的吗?我没事儿他怎么就上吐下泻了呢?坏水儿满腹疑团地上学。
中午放学,他先去了后院程同贵家。屋门敞开着,程婶在做饭,背对着门,坏水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屋,程同贵已经能坐起来,只是脸色发黄,眼睛凹陷进去,精神头不是很好。看到坏水儿进来没说话。
咋整地呵?坏水儿急切地问。
程同贵摇摇头,又把右手食指挡在嘴边,意思是别说话。
谁呵?听到小屋有人说话,在厨房做饭的程婶问。她听出是坏水儿的声音了。娘了个B,我就说你小子不干好事!你看你把我们家兴安给弄的!这家伙烧了一宿,吐了一宿,拉了一宿。你要再他娘的带兴安去洗澡,我非打死你不可!程婶气呼呼地骂坏水儿。
看来程同贵这个发烧真与我有关,明白了个中原委,平时伶牙俐齿的坏水儿递不上报单了,耷拉着脑袋瓜灰溜溜地走了。
摩罗达瓦对教育的投入是盖新教室。新高一就入驻了在学校东南角新盖的砖瓦到顶的教室。取暖问题也得到了大部分解决,不用学生上山拉柈子了。但还得自己劈柈子。
明天劳动!班主任王洪波说。带着斧子,锯,锯要弯把子就行。
干嘛呢?有人问。
《众生浮世绘之一地坏水儿》(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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