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鱼趣之王八

提起大运河的王八,就不得不提一个人――老朱,不提老朱怎么谈王八呢。

老朱是个开鱼坑的,他的坑在杨洼村的西边,长条形的。这个坑距离运河不超过二百米,与运河有地下水相连。运河水少时,它也水少,露出大片水稗子和水底杂物;运河水多时,它也沟满濠平,浮浮偃偃。附近的人说,老朱的坑是大运河的故道,它带着大运河原始的气息。大运河在被污染的年月里,鱼虾绝代,青蛙癞蛤蟆都难以存活;这里却没受什么影响,保存着原汁原味的运河。浮萍绿油油的一层,风一吹,就聚到或北或南的一角。老朱为了遏制了浮萍的生长,投放了大白鲢。四周安静时,可以听见白鲢呷水进食浮萍的“呱唧,呱唧”的声音。坑边的石头砖块上吸满了棋子大小的螺蛳,一捞能捞一脸盆。坑里面小鱼无数,麦穗儿、白条、虾虎、撅嘴鲢种类齐全,可没有传说中的葫芦片儿;估计是老朱投放鱼的过程中混入了害鱼,比如黑鱼鲶鱼,它们追食小鱼儿就鹰拿鸟雀一样,一逮一个准。

如果说老河道和传说中的运河有出入,那都是老朱闹的,这个王八蛋!

可以庆幸的是,老朱的鱼坑里保存着运河最古老最独特的物种之一――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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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有人一天功夫儿钓走了四只王八,都盘子大小,心疼得老朱嗷嗷直叫。

老朱说:我开黑坑,他妈的,反倒被他给黑啦!那王八一只就值一百多呢!

我听了,忙表示同情。可心里暗暗道:该!活该!

我们叫老朱其实应该是“老猪”。周末,我们呼朋唤友,相约去“杀猪”,可常常是杀“猪”不成,反被“猪”杀。如今他被人黑,则普天下的人们该如何兴高彩烈啊。

在老朱的坑里,我也钓过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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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天像下了火,坑里的水都是温的,鱼都浮到了水里上。站在高处一望,坑中间横七竖八地浮着无数大鱼的黑脊背。鱼根本不吃食,甩了半天竿,一条不条。我也就心灰意懒了,有一搭无一搭地往里抛竿。隔三五分钟,再握竿,会烫得手一激灵,就像握在火筷子上一样。鱼标扔进坑里和扔在水缸里一样,自己浮浮沉沉,根本没有东西碰它。我也热得昏头胀脑,身上糊着粘粘的一层汗浆;嘴也像鱼一样,大口地一张一翕。

动啦!动啦!鱼漂动啦!

我连忙起竿,手感沉重,中鱼啦!可是又不像鲤鱼似的斜次里冲撞出去,而是像挂在树枝上一样往下坠。

我把竿举起,铅坠出水时,才发现钓上来的竟是一只王八!

我用抄网把它抄上来,却不敢给它摘钩。小家伙不大,饭碗似的,四只小爪抓来抓去的。这是一个黑黑的小王八,小尖嘴,小长脖,邪恶地小眼睛,特别丑陋。

老朱看到动静,跑了过来,一伸手就捏住小王八的脖子,小心地把鱼钩摘了下来。老朱的眼睛里放出攫取的光:“胖子,把它让给我吧,个头儿不大,我出三十!”

我舍不得,一天才钓这么个玩艺儿,再被老朱给黑喽。我就推托说:“我还想养着呢。”

老朱说:“那就可惜了!这要是放它一点儿血喝了,大补啊!噔噔的!”

管它噔噔的,还是杠杠的,反正我是不出手,不能让老朱这根老淫棍阴谋得逞。

后来,我养了几天,挺没意思的,又不想吃它。干脆!做点善事,把它放生在运河里。天高任鸟飞,河宽凭鳖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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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的鱼坑,做为大运河故道,至少证明大运河以前存在王八,这传闻不是子虚乌有。

以前,王八只是大运河中普普通通的一员,并不罕见,也不珍贵。撒网捕鱼的经常兜上王八来,渔民们一般是就地放生,并不招惹它。因为香河民间认为王八是有灵性的,和“五大门”一样,伤害不得。

(五大门也叫“五大仙”,包括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民间俗称“狐黄白柳灰”(或称“灰黄狐白柳”))。

但也有人贪图王八的美味,捕它来吃。捕王八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两根铁钎子。一头打磨得细长、尖锐;一头缠上布,手握着方便。捕王八的方法更是简单,渔人一手握一只钎子,在浅水的沙子河底上,走来走去,扎来扎去,就像拄着两只拐杖。根本不用去发现王八,更不需要技巧,就这样扎上二三百米,准能扎上王八来。

王八主要是隐身在河底的沙子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有小鱼小虾小虫子游过时,猛然伸出头颈,“当”!一口逮个正着。吃饱之后,它就“曳尾塗中”,扎在沙子里自得其乐。它的颜色以灰褐色居多,杂以麻点,和浅水的沙地一样;所以,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你也轻易发现不了它。

渔人拿准了它的习性,用铁钎漫无目地扎,但总有收获。王八没有乌龟一样的硬壳,它披得是软甲,铁钎子能一下子刺穿它的软甲。软甲被刺穿,它就只好束手就擒了。

逮王八,还有一招――顺蛋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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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子扬花高粱秀穗的季节,正是王八下蛋的时候。

运河岸边的沙滩,是王八最理想的产床。夜深人静,河滩上只有风晃动树叶庄稼的声音,只有铺天盖地的大片大片的蛙鼓。王八觉得安全了,就会从水中爬出来,寻找它产卵的最佳地点。它们一般选择距河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沙滩要松软湿润,还要有充足的阳光照晒;确保卵的孵化小王八能顺利地爬到地面投入运河的怀抱。

王八妈妈想得很细心很周到,可她的想法全在人类的意料之中。

孩子们夏夜睡不着觉,就到河滩上埋伏好,等王八下蛋。不能去太早了,因为河边的小咬成团,黑乎乎的,闻到血腥气,它们就会飘过来,一下子罩住你。等你察觉了,伸手一拂,就是一手掌的小咬的尸体和血。棒子地高粱地是到河边的必经之地,棒子叶子高粱叶子的边缘有微小的锯齿,人钻过之后,脸上、脖子上、胳膊儿腿儿上会出现无数不易觉察的伤痕,又刺痒又沙疼。夏夜趴在草稞子里,可不是一个好罪,又热又闷又烦。最好是九点多钟到河沿,趴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等着,等着,等着……忽然从大运河的呓语中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然后,就看到有黑影从河水中爬出来。

黑影的动作很迅速,可不像《龟兔赛跑》中的龟那样伸颈迈腿慢慢腾腾,倒像电动的玩具小汽车。它一定事先踩好道了,径直爬到选好的沙滩上。转上两三圈,确认没有危险了,就开始刨坑。它刨坑也是飞快的,就像地里排子(鼹鼠)打洞,两只前爪开槽破土,两只后爪后刨扬土,三两分钟,坑就刨好了。然后,王八就伏在坑上,安安静静地开始下蛋。估计,它也会像下蛋母鸡一样,憋得脸红脖子粗,辛辛苦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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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下完蛋,就把蛋坑迅速埋好,然后用腹部把周围的爪印除去,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可这时,埋伏在草稞里的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出洞了,叫喊着杀将出来。王八妈妈只好落荒而逃,逃到水中;孩子多半是吓跑她,挖王八蛋。因为如果被她咬上一口,那是垛掉脑袋也不撒嘴的。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扒开沙土,就会挖出一大捧王八蛋。王八蛋不大,但大多数倍圆!是一个极其规则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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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用前襟兜着王八蛋回家,往往会挨一顿骂,运河边的女人们是不会煎煮它们的。运河边的人们对独特的有灵性的生命充满了敬畏,比如火鲤、红狐、白蛇一类的。女人们数落着孩子,让他们把蛋放回原地去;可孩子们哪有听话的?

在运河两岸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小燕肉对王八是致命的诱惑。

夜晚,在河岸边上烤小燕肉,香味一弥散开来,河里的王八就呆不住了,就像中了魔一样,纷纷地聚拢过来,人们可以上手捕捉。也有传说,把小燕肉穿在钓钩上,是一种绝佳的钓饵。

这些都是香河的民间传说,我从未见过有人用小燕肉逮王八,人们一般用鸡肠、鸭肠、新鲜的猪肝。

不过,王八是确实吃小燕的。我老舅就看过这样一幕。

有一天,捕鱼捕累了,大人们去岸边柳树林子烧火做饭喝小酒。老舅被留下来看船。

天气闷热,无数的燕子飞得很低,忙着捕虫。它们“蹭蹭增”地飞蹿,时不时地用尾巴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又一圈梦幻般的涟漪。燕子飞累了,就会栖息在电线上,或者旁逸斜出的孤枝上。她们不会像其他鸟雀一样,在树冠的枝叶间歇息;她们就像一个个音符,需要点缀在电线构成的五线谱上。她们又像一粒粒珍宝,需要镶嵌在芦莛枯技的杖头。

老舅被或满天飞舞或悄然歇息的燕子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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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燕飞累了,四处找落脚的地方。可巧,水面上漂一截树枝,有一段正好露出水面。小燕便张着翅膀,小脚就落在树枝上。说时迟那时快,“树枝”猛地一口叼住小燕的腿,一下子就拽到了水里。小燕拼命地拍打翅膀,但己于事无补,最后消失了,河面留下了一朵水花。

老舅说,王八浮到水面换气时,只有尖尖的唇吻露出水面,就像一截枯枝。那只倒霉的燕子,一时看走了眼,就赔上了卿卿性命。

或许,王八吃到了小燕,便认为是天下极品吧。

大运河岸边关于王八的故事还有很多,恕我不能一一列举了。现在的运河,水质正在变好,生态正在恢复,可真正野生的王八还是极为罕见的。什么时候,王八成为运河里常见的生灵了,我们就不用说老辈的传闻了。

大运河正在孕育着新的传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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