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串

——他微笑的站在那里,手里的一捧羊肉串像一束盛开的玫瑰!

他站在那里,傍晚的霞光映着他毛茸茸的发尖,正在时髦的绿色卡其军装,长及脚面的白色毛线围脖,身后的黑色自行车上那片金红色凤凰映衬的这个黄昏,画面如此美好!

他站在她每次回家都要经过的路口。

70年代人的爱情几乎都是这么开始的。

她站在高高的架子上,脚边是各种颜色的广告色瓶子,手里拎着一个专门洗色的水桶,画面干净、颜色纯净!纯净!她容不得颜色跟自己的要求有一点偏差,调色的时候她偏执的要求自己必须把笔尖清洗的干净清澈,所以就经常的从架子爬下来,换水!再爬上去。她带着一顶宽沿草帽,为了防止风把它吹走,也为了防止阳光晒黑脸颊,帽子用一条宽宽的围巾包住系在下巴上,身上是看不清本色的牛仔,有同学路过喊她一起出去玩,她站在架子上回:今天没穿衣服!不去了!她喜爱把“没带更换的干净衣服”说成“没穿衣服”,没-穿-衣-服!这句话在那个年代是多么的骇事惊俗!

那时候没有玫瑰,有时候他会捧一束羊肉串来等待他爱的人。

她只是路过,却从不肯接过。

她随身总是有一个背包,背包里是装在干净塑料袋里的白色带淡蓝点子的荷叶领衬衣和一条淡蓝色的巴拿马面料裙子,还有一双带蝴蝶结的黑色漆皮公主鞋用另一个塑料袋套着,背包深深的压在画箱底部,即使有时候因为工作需要必须把画箱留在单位,她也同样会衣着浑浊的独自背着这个背包上下班,她“背”着它,也只肯“背”着它!几乎整个青春期她都是在这种仪式一般的行为中度过的,她热爱画笔,画的却是没有生命特征的广告画,她热爱美丽,妆点美丽的却只能是一件压在箱底的灵魂道具。

他站在画架下面,仰起头喊她的名字,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金子一般的光芒,她站在画架子上被一团看不清颜色的纺织物包裹着,无声无息的挥着画笔,她低头看见他,仰起头继续做画,那天她画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三接头皮鞋,不用调色,不用换水,不用爬下架子。

他凝视了她很久,直到她越来越模糊,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清晰过,那种路过的形色匆匆,那顶巨大的草帽,那团看不清颜色的包裹,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哭或者笑,他都看不到。

她用无声无息拒绝交付自己……

多年后她回到那个城市,那些手绘的广告画墙面早已被巨大的LED灯箱替代,活色生香的红唇、裸肩,表情冷峻的汽车、洋房,它们不停的切换画面,路过的人却形色匆匆,无人驻步。

她喜欢花店里拥挤在水桶里的一束束玫瑰,它的热情总让她热烈想起那一蓬蓬沾满红色辣椒粉的羊肉串,她喜欢捧一束玫瑰,一个个拽开花头上白色瓦格棉的包装纸,颤颤巍巍的美丽一下子支楞开来,宛如曾经可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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