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生活,总以为它被封存在记忆的长河里,或被冲淡远去,或变得模糊不清。许多年后再次回眸,发现岁月并没有褪去它积淀的成色。记忆中的某个瞬间,一些片断除没有被遗忘,反而变的更加清晰,许多的琐碎事件原来一直蜇伏在内心深处的某一角落,想起来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是在北疆的某个小县城。一场大雪后,我和小伙伴相约翌日大家一块去滑雪。
就这样,三个小女孩早饭后手拉着手走在厚厚的积雪上,脚下嘎吱嘎吱的积雪痛苦的呻吟着,我们却浑然不觉。先堆起一个小雪堆,站在雪堆之上开始往下滑溜。这种滑雪一人半蹲在地,另外两人护驾在左右并各拉着半蹲女孩的一只手臂向前滑溜,就这样来来去去的溜着,终被我们踩踏出了一条光亮如冰的路面。
仨人在雪堆上往下滑,坡形兼惯性也只能滑出两三米之远,那种感觉曼妙又刺激,这样的游戏被我们嬉称飞行。
大家笑着闹着,稍不留神便会摔的四仰八叉。重心失控脚底打滑地摔倒了再爬起来,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气喘吁吁。汗水粘着额前的发丝,头顶就像蒸笼似的散发着热气,揉捻成团的雪屑沾满了屁股和背部,几个小人儿虽很狼狈却有无限的快乐溢满心头。
随后大家又手拉着手来到城外的一片白桦林中。那里曾是夏天放学后我们经常去玩的场所。冬天的白桦林没有夏日的千娇百媚,却让人有误入银色宫殿的迷幻和错觉,惊悚中夹杂着莫名的兴奋。
冬日的白桦林,见证着我们快乐的时光,未泯的童心在这里荡漾,那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们学着杨子荣飞行高歌,也把枯枝当作夹皮沟的火车开的呜呜鸣叫;我们又是女扮男装的小常宝,背咏少剑波的“万绿丛中一点红”,“谁信小丫能征战?”……
回到大院后的我们,玩兴不改又禁不住好奇地爬上了院中堆积的大雪堆,那可是大院里三百多户人家扫雪后屯积的雪堆,它在我们的眼中无疑于一座雪山。
就这样手拉着手,三个人一个一个向上攀爬,终于站在了雪山上,忽然间可以居高临下,飘忽间滋生了莫名的冲动,我们使出浑身的力气跳着闹着。
忽然“扑嗵”一声闷响,我就掉进了雪窟窿,恐惧来的这么突然这么仓促,让人来不及细想便与同伴隔绝在雪洞之外。刚开始我还清楚地听见她们的惊叫和哭声,甚至看见她们伸在雪窟窿边缘急得抖动的小手,她们哭叫着说去找大人,让我稍等。
寒凉与恐惧包裹着我,我也在哭泣,哭着慌恐和不安。不知不觉就枕着积雪睡着了。记得我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时,屋里站满了叔叔阿姨们,母亲哭红了双眼,看我醒来便急急的把一碗红糖水端到了我的嘴边:“快喝下暖和暖和身子!”
我盯着母亲,“哇”的一声惊叫便扑向了她的怀里。母亲手中的红糖碗猝不及防被我打翻在地,我就这样窝在母亲的脖颈里,娘俩个哭作一团。外婆拿个杯子又来到我的床边,带着哭腔说“你再闹就见不到你妈了!记着再别顽皮了!饿坏了没?赶紧喝了。”我吓的不再出声,乖乖地喝下了她杯中的酸奶。
那一年,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亲人的恐惧。
第二次经历与亲人的相别 ,大概是在一个飞雪的冬季,午夜时分正在暖暖的梦境熟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吵闹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一边揉眼一边就看见屋子中间站着七八个背枪的民兵,其中一个一手拉着父亲的手腕,大声说着什么。懵懵懂懂中我忽然意识到了他们可能要把父亲抓走,一种恐惧让我疯了似的跳下土炕扑在了父亲的怀中:
“求你们放开我爸爸,我爸爸没犯法!我不让你们带走他!求求你们了!”我边说边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在那个年月,谁会顾及一个年仅几岁的小女孩的哭求!凄凄惶惶的声音在黑隆隆的夜里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凄惨。
父亲生性凛直,那时的生产队长手握着村民的生杀大权,谁善于巴结讨好他,他就会给谁多记工分多分口粮,哪家人便少劳而获短工少出反而会分上富足的粮食,过着寻常人家怎么也赶不上的好日子。
我的父亲从早到晚每给队里担粪干粗话,工分却分的很少很少,一个大男人挣的工分竟养不了一个几岁的我,父亲这才意识到不出外做点小买卖来养家糊口,这样仅依靠队里分的那点口粮只怕会把我饿死的,那是万万不行的,于是他偷偷地出远门去做了小买卖。却不想因此被队长扣上投击倒把的罪名,于是他们半夜便来抓父亲,进学习班劳动改造父亲就成了首选的对象。
那一晚我怕的要死,即将失去父亲的恐惧感让我哭哑了嗓子,父亲在一步三回头中终于被他们带走,无奈中我成了一个孤零零地孤儿被遗落在了自家的大院里。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堆坐在大门口心就像跌入了地狱,那种凄凉无依的惧怕感像魔鬼一样在撕裂着我的心房。
仅有一人到我身边低声告诉我:“好好睡觉去,你爸爸去一会儿就会来陪你。”
我真以为父亲过一会儿就可以回来,所以就那样一直在门口等着,听着寒风呼呼地刮过一阵又一阵,看着周围的树影像一个个鬼魅来回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害怕极了!我不想回到屋里,只想等父亲回来一同进屋。
我的眼泪流了一行又一行,冰花结了一层又化落一串,就这样等了大半夜还是没有等到父亲的回来,懵懵懂懂中天已大亮。
父亲这一走,走了整整八个月。八个月里,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那段日子我第一次尝到离开了父亲的滋味是多么的孤独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