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还有十分钟就到王府井站了,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雯婕急忙站起来,伸手去够行李架上的银灰色的拉杆箱子,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站起来时脚不听使唤,差点没有扑倒,幸好对面的一只大手扶住了她。
“嗨!你急什么,一会我就拿了?瞧你笨手笨脚的,要不是我是不是摔倒了……”
雯婕没有理说话的男人,还是固执的把箱子拿下来,随即放在男人的怀里,叮嘱道。
“这里边都是给孙子买的玩具和衣物,你的任务就是下车后把它安全的运到家,不许有闪失……”
男人虽然很不情愿的接过来,还是笑着说:“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乱操心的毛病呢,快坐下来吧,别影响别人。”
雯婕又小心的坐下,把身边的两个旅行袋重新装好,都拎在手里,做好下车的准备。
她心砰砰乱跳,眼睛紧盯着前边跳动的时间表,盼望时间快点到,又怕时间到,心神不宁的呆坐着,身边拥挤的旅客你推我嚷的吵闹声,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好像车里只有她自己……
“怎么要到家了,反而这么安静?”右边座位的中年妇女不解问雯婕。
“没,没有,就是有点累?”
“你们的儿子一定都等在车站了,接你们两个了,三个春节没有回家过年了,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得天天盼望你们回家……”
雯婕望着这位热心的大姐,含糊其辞的应对着,脸一阵阵火辣辣的,她何尝不想是这样的呢?
“大姐你到哪一站下车?”雯婕问。
“我下一站,还有五十多分钟,你瞧,儿子她们一家三口都在车站呢?这不刚刚发过来的微信,还有视频呢?看看我的小孙子多可爱?”
说着,把手机拿到雯婕的面前,让她看,雯婕看到里边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奶奶,还有多长时间到家?我和爸爸妈妈都来接你了,我们都想你了……”
雯婕的心猛地一颤,她那敏感的神经像触了电似的一惊。她忧郁的看看对面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方鸿鸣,他们眼神交汇的瞬间都流露出了一种茫然的不安。
“各位旅客,王府井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携带好您的物品……”
他们随着人潮走过火车站的出口,现在是四点多一刻,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灯光昏昏暗暗。接站的亲人都涌了上来,有说有笑的接走了自己的亲人,雯婕手拎着两个方便袋四处张望,看着渐渐稀疏的人群,有一种落寞想哭的感觉,有一种被抛弃的悲哀,尽管方鸿鸣紧随其后拖着大行李箱,三十年了一直不离不弃的伴随左右,不论她是在病中,还是在她最孤独的时候,默默相伴,始终如一。可此时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股热流还是涌了上来……
离开这里三年多的时间了,也是在这儿寒风刺骨的时节,那时只差十天就过年了,她们夫妻两个在黎明时分,含着眼泪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悲伤离开了这里,离开她们耕耘了半个世纪的家,去了哪个遥远陌生的地方。这一走就是三个春秋,难道时间还没有淡化一切恩恩怨怨的纠葛吗?雯婕在心理嘀咕着,上车之前鸿鸣已经告诉儿子他们,下车的时间了,可这一路他们两个的手机安安静静的,迎接他们的除了司机出租车司机争先恐后的问去哪里?就是那刺骨的寒风,寒风吹透了厚厚的棉服,一个寒战接一个寒战,直至寒到心底,踏在冰天雪地路面,颤颤巍巍,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歪,滑了出去,若不是霎那间那只大手又抓住了她,她会重重的摔在地上。
“别看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雯婕坐在出租车里,百感交集,浑身颤抖着,看着外边的街道,显得很陌生,如久别的老友,改了容颜换了新装,有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心像被一种莫名的东西塞得满满的,此时她真的有点后悔回来了,一会到家里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是先前的样子吗?心里就像是踹着的小兔子突突的跳。眼睛盯着外边,想着心事,司机七拐八转的,她也辩不清方向,车不知不觉间拐进一个小区里,在中间的一栋的楼单元门停下来,雯婕还是纹丝不动,“嗨!到家了,你还没有坐够车?”方鸿鸣揶揄道。
雯婕这才回过神来,下了车,哦!这就是她久别重逢的家,四单元醒目的标识牌,还是他们走的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贴的广告的痕迹还在,但是单元门锁坏了,他们迫不及待的踏上楼梯,来到三楼的门口,方鸿鸣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走在前头,高大魁梧的身体,尽管已经进入中年,已经五十出头,依稀可见的白发,却仍不减当年的健壮,他急忙敲门,雯婕气喘吁吁紧随其后。敲了好一会,屋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这是怎么了,鸿鸣从兜里拿出手机,刚要打电话,对楼的门开了,一个七十多岁模样的大娘探出头。
“你们是刚从外地回来的?是方智博的父母吧?你们家屋里的钥匙在这呢?一个小时前,你儿子一家三口回娘家去了,把钥匙放我这了,说你们这个点能回来,让我把钥匙交给你们……”
“他没有再说什么吗?”雯婕迫不及待的问
“他只告诉我,你们进屋里就知道一切了……”
“大娘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住的,我们怎么不熟悉?”
“我是去年买的房子,来陪孙子读书的,我的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年病逝了,现在家里就我和孙子,孙子刚上初中,你们有时间过来……”说完大娘关上门。
他们没有多想,迫不及待的打开房门熟悉的开了灯,虽然热气扑脸,收拾得干干净净,和他们走的时候的家具没有啥变化,就是多了几样孩子的玩具,还有刚洗过挂在晒衣架的衣服,但是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儿子的结婚照依旧挂在床头上边,儿媳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突然镜子里的笑脸一下子变了,愤怒的盯着雯婕,雯婕猛的打个寒战,默默的退了出来。在屋里匆匆环视一圈最后进了厨房,厨房干干净净的,打开橱柜门里边也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夫妻坐了十多个小时的列车,在车里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打开厨柜里边什么都没有,雯婕看看鸿鸣,
“我烧点水,把兜里的泡面泡上吧。”
鸿鸣点点头,没有作声,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深深吸口,默默的吐着烟圈,不一会雯婕泡好面端上来,往茶几上一放,看见有个纸条,随手打开一看,这不是儿子留下的吗?
“爸妈,对不起,我多想看看你们,我们都三年没有见面了,你的小孙子浩浩都上幼儿园了,他还不知道奶奶,爷爷是谁呢?可是,小芳的脾气太扭,和你之间的矛盾一直不能释怀,对你的怨恨特别深,我怎么也劝不动,听说你们回来过年,她非得去她妈家过年,就是不想见你,我如果不去,他就要和我离婚,我不想我的儿子在一个不完整的环境下成长,所以……就……先委屈你了妈妈,还有爸爸……”
“你们原先的东西还在你们的柜子里,厨房有里有米有面,缺什么,哪天我回去买,有时间回去看你们……”
雯婕委屈又伤心的眼泪泉涌般滚落下来,自从下了火车以来一直抑制的悲伤情绪瞬间喷涌而出,她一直想不通,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家人面都不能见,这几年在生活上也接济他们,到换季的时候,都会给孙子买衣物邮回来,有时候还适当的寄点钱来。他们在外边这几年是去享福吗?
哪一天不是早起晚归,吃食堂,在厂子里干的都是又脏又累的力气活,为的是多赚一点钱。何尝不想回家,享享天伦之乐?若不是生活所迫,何至如此?就连厂里的领导看见他们夫妻为人温和,实在,干活又挺卖力的,为此特批给他们夫妻一套单间宿舍,他们夫妻暂时算是安定下来,结速了一年多的分居生活。工作才算稳定下来。不在每天为了找工作四处奔破,不在为下一顿饭而发愁,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年龄又大,哪个正规工厂都不愿意雇佣。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暂时的安定下来。
他们每个月开的工资自己留下买日用品的零钱,其余的都还债,现在的债基本还清了,本来回家和儿子孙子,媳妇团团圆圆的过个新年。他们再出去干两年把债彻底还清之后,手里再存点积蓄,就会来照顾孙子上小学。可现在看来,这个家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吗?
和儿媳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对他们这般绝情?当年离开时的确发生点不愉快。哪个父母养育子女,不都希望他们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和谐,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孙子降生不都高兴的不得了,对下一代的爱胜过爱自己的孩子。可又有几人能理解呢?如果当时小芳不在众人的面前数落她,她当时也不会回嘴,而结下这么深的仇恨。
那是孙子出生的第十天,一家人都沉浸在快乐的喜悦中,雯婕给媳妇做过午饭端来,媳妇吃饭,孙子闹起来了,她怕影响儿媳妇吃饭,赶紧抱了起来,先在孩子的脸上亲口,又抱起来拍着后背,慈爱的看着孩子嫩嫩滑滑的笑脸,不时用自己的脸颊摩挲孩子的脸蛋。小芳看着婆婆的动作,再旁边大声的说:
“妈!你有没有传染病?没在网上看一条新闻,爷爷亲吻孙子一口,导致孙子得传染病而死亡?”
当时小芳的父母也在场,儿子也在身边,鸿鸣也在,还有小芳的姑表姐也在。
“妈你也是的,还怪小芳说你,自己总病病歪歪的,怎么不注意点……”儿子又在一旁添了一句。
雯婕本就红到耳根的脸,又听儿子这么一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慢慢放下孩子,躲到卫生间里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心如刀绞般的疼。看在媳妇是在坐月子,她忍者委屈,擦干眼泪,还是照常招待客人,按时服侍儿媳妇一日四餐,洗洗涮涮,为了维持大家表面的的和平,从此不再抱孙子,也不去跟前,有时看儿媳妇睡觉时,悄悄的到跟前看看孙子。
孙子满月后,有一天晚间,孙子不知怎么的开始哭闹,雯婕听到哭声不止,起来去看看,刚要去接孩子,小芳又气呼呼的:
“说过不用你抱,你怎么不长记性?”
“我是毒蛇?抱下孩子,孩子就得中毒……”
“我的孩子不用你管?”
“妈你起来干嘛?又来添乱……”
“那好,从今以后不再管你们的事,我和你爸自寻出路,生老病死和你们没有关系……”
雯婕边哭边说,跑回到自己屋里蒙上被子失声痛哭。鸿鸣被她们吵闹声惊醒。
“孩子们不懂事,你别怪他,你也是爱操心,让他们自己哄呗,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他们为了儿子结婚身背巨债,压力越来越大,天天还得看媳妇的脸色,不得已他们夫妻决定出去打工,就差十天过年了,他们两口子背着行李离开了这里,这期间儿子偶尔给爸爸打电话,和妈妈从来不通话,家里的消息都是通过爸爸在中间传达的。
雯婕越哭越伤心,越想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她就越弄不明白,为什么养儿养来养去养成仇。自己做什么都不对。
他们泡的面都凉了,谁都没有动,鸿鸣也在一旁默默擦眼睛。
他们就这样合衣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