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因监狱“超载”导致的看守被劫持事件数见不鲜。如果说囚犯居住条件差、看守人员安全不保,尚属不会侵扰普通人的“边缘问题”,那么监狱条件恶劣导致激进思想传播、出狱者难再融入社会的恶果,则是无辜民众避不开的严酷现实。“教化”代替严惩的理念,是否可行?
法国监狱人满为患的现象,实在是个老问题。到2017年3月1日为止,法国监狱里关押的犯人总数达69430人,创下新纪录。监狱平均容纳量已达118%, 连暂时拘留和短刑期监狱的容纳量也达143%。前不久,巴黎维勒班特看守所所长干脆写信给法院,表示原本设计容纳582人的监狱已住下1132名囚犯,占住率达201%:“再多一人都住不下了!”看守所工作人员向媒体透露:“每个拘留所都缺十几、二十来人。工作人员不停地被要求加班,无法休息,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
口角演变为群殴——囚禁不具备教化职能
监狱爆满的现状,直接威胁到狱警的人身安全。4月10日,逾350名狱警将巴黎郊区埃松省弗勒里-梅罗吉(Fleury-Merogis)监狱围堵了数小时,抗议6名狱警最近遇袭,要求及时补充狱管人员:弗勒里监狱的入住率已达其接待能力180%。6日,囚犯间口角演变为群殴,6名狱警被8个未成年人打伤。一名狱警指出,“弗勒里监狱没有一周不发生袭击工作人员事件”。囚犯越来越年轻、暴力,他们如果无法立刻得到所要东西,就揍狱警。
因“超载”导致的人质劫持事件更是数见不鲜:2015年9月,法国北部加来省Vendin-le-Vieil监狱的一名重罪犯将副狱长劫为人质;2016年8月,在法国西北部勒芒市附近一个监狱中,一名狱警被犯人劫持。经特警队谈判后,人质才被释放。相关负责人对监狱超员现状“非常不满”,曾多次提醒上级刑拘条件恶劣。
拥挤监狱成绝佳洗脑场所
如果说囚犯居住条件差、看守人员被挟持,尚属不会侵扰普通民众的“社会边缘问题”,那么监狱满员导致激进思想传播的恶果,则需要全社会来承受。
例如,在2015年1月的巴黎Hyper Casher食品店枪击案中,凶嫌库里巴利在劫持人质时,声称如果警方对《查理周刊》血案嫌疑人库阿什两兄弟采取突击行动,他将杀死所有人质,而库阿什兄弟中的谢里夫•库阿什和库里巴利很可能正是在狱中结识。
出于此等考虑,2016年7、8月间,弗勒里监狱将十几名激进化嫌犯分散安排到其它监狱,以拆散“激进小团体”。狱警同样表示,应当隔离犯人,避免聚众传播极端思想。例如,巴黎2015年11月恐袭主嫌犯萨拉赫•阿布德斯兰就一人享有4间牢房,还有独自放风的院子。除了看电视,他还可使用健身器材锻炼身体。
监狱越多、囚犯越多?
在此情形下,阻断“聚众洗脑”现象的常见应对方法之一,莫过于造更多监狱。事实上,去年9月法国司法部长就表示,将在2025年前建造1万-1.6万间新牢房,将耗资22亿到35亿欧元。
不过,也有不少人反对新建计划。当司法部将下一届政府将要兴建的33座监狱的 21处选址公之于众时,从尼斯到瑟堡的一些议员已经开始抗议监狱会使房价下跌,况且增加一个监狱位置,意味着约115000欧元的支出。
CGLPL监察长哈赞女士就表示,“造的监狱越多,坐牢的人越多”。虽说看上去因果顺序颠倒,但也许该官员认为,盖更多监狱、关更多犯人是治标不治本的徒劳尝试,保障安全要从别处入手。
事实上,西欧国家总体遵循着囚犯人数减少的趋势:根据欧盟议会发布的报告,法国关押的囚犯数量要高于德国(每10万人有77名囚犯)、荷兰(每10万人有53名囚犯)、意大利(每10万人有86名囚犯),但是低于英国(每10万人有147名囚犯)及西班牙(每10万人有137名囚犯)。话说回来,法国政客们对监狱爆满的难题,又提出了什么解决办法呢?
右派方案:建更多的监狱、建监狱、建监狱!
事实上,找到分寸拿捏得当的解决办法,委实难度不小:监狱爆满、关押条件恶劣的现实,让更多囚犯更易被洗脑、加入恐怖分子行列;另一方面,建更多监狱,将更多犯罪者送入牢房(或者单人牢房),或许可将他们暂时与社会隔绝,但不能为囚徒重新适应社会提供任何帮助。这种抛弃囚徒以换取大众安全的措施,长期是否有效尚不可知。但若减少关押人数,部分“漏网之鱼”又要借机危害社会。
在今年的法国大选前,中间派候选人马克龙和右派候选人菲永分别声明,如若当选将增添1.5万、1.6万个监狱床位。当然,两者主张的差别不仅在于数量:马克龙认为扩建是为了使80%囚犯能被单独监禁,而菲永的计划则致力于关押更多囚犯,并将青少年罪犯和成人罪犯分开收押。极右派候选人勒庞更是变本加厉地想要增加4万监狱位置,并毫不容情地对犯人严加制裁、停止减刑。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菲永在竞选纲领中提出,将于5年内取消50万个公务员岗位,相当于公务员总数10%。那么问题来了:在现有人手不足的背景下,既要扩建监狱,又要大幅缩减公务员,上哪为新监狱找看守人员呢?
私营监狱:拿孩子换钱?
说到这,就不禁联想到美国“私营监狱”:私营监狱由私企负责营运,司法机关提供“客源”,同样是为了应对州立监狱人数爆满的问题。如今,私营监狱的规模和营收能力,皆不可小觑。不过,除了为省钱而“盘剥”犯人饮食、狱警配置比例低的害处,私营监狱的一个显著隐患在于,由于利润会随“客流量”水涨船高,监狱管理公司可能贿赂法官,诱使后者将更多人送入监狱。
曾在美引起舆论关注的纪录片《孩子换钱》,就真实再现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起司法腐败案:2003年到2008年期间,青少年法官马克·恰瓦雷拉、法官迈克尔·科纳汉与私立少年监狱勾结,将3000多名少年轻罪重判、送进牢房,以收取私立少年监狱业主数百万美元回扣。导演在纪录片的结尾还给出了一组数据:美国每年有200万少年儿童被拘捕,95%是非暴力犯罪。66%被关押的孩子再没重返学校。
左派的“教化罪犯”理念是否可行?
法国左派秉持的,则是“教化罪犯”的观点:大选候选人阿蒙和梅朗雄表示,盲目扩充监狱容量只能解燃眉之急,还会给纳税人带来沉重的财政负担。而且若不强化监狱教化职能,监狱只会变成“犯罪学校”。前宪法委员会主席、曾助力废除死刑的大律师巴丹戴尔也有类似观点:“监狱有三个职能:监禁、惩戒、再教育。如今我们只完成了前两项要求”。
说到监狱教化,全球最自由开放的挪威“人道监狱”可算是罕见特例:犯人不仅拥有自己的居所,可以玩游戏、组乐队,杀人犯也能接触利器。不过,“失去自由已是最大惩罚”的理念,在他国切实可行吗?这些看上去不可思议的惩戒重刑犯制度,如果脱离了社会演进的脉络,会有纵容人性恶的误解。
虽然没有“人道监狱”,但不少国家也尝试着给监狱“减负”:在法国,代表了60多个相关协会的“思考-行动,监狱和正义联合会”(Farapej),一直致力于减少监禁判决和刑期。2013年,法国最高法院曾决定通过释放部分犯人的方法,给监狱腾地方。当然,此措施针对的是服刑期已超过20年的重罪罪犯和超过5年的轻罪罪犯;2016年9月,英国开始试运行一项改革方案:配备定位系统的服刑人员工作日可在外打工,周末回到监狱,以便之后更好融入社会。
事实上,法国也有狱外服刑的类似做法。去年10月,法国的维勒班特看守所还尝试了一项新举措:把90间牢房钥匙给了184名囚犯。所长表示,此举旨在缓和监狱紧张氛围,减少暴力冲突。然而,在法国目前的安全情势下,推广此类做法必然会引发不少争议。毕竟,2016年7月教堂恐袭嫌犯不就利用了在家服刑的“自由活动时间”,出门将神父割喉。
“服从”还是“引导”民众?
因此,政治精英们又面临着“服从”还是“引领”民众的选择:识时务者早就敏锐地察觉,人心惶惶时“雷人”和“铁血”远比理性、远见有市场。既然民众掌握着选择领导人和政策的权利,何不顺着他们急切的要求,以此巩固自己的政治利益、并和经济精英越走越近?但反过来,我们也可认为,在民粹兴起年代,政治家需要适当引领民众前行,直面危机、清算根源,而不是靠一时的迎合搏出位。
写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一则关于法国监狱管理总局局长菲利普•加利请辞的“旧闻”。据“内部消息”透露,加利离开全因“手无实权”:“一切决定不由监狱管理总局做主,而是来自司法部。”让人不禁哑然,在监狱已然成为滋生恐怖分子的温床、一线工作者安全尚无法保障的糟糕状况下,管理者本就不足的力气,似乎也未能有效地施展在解决问题上,而是继续无谓地消耗在权利的拉扯中。作为一名普通社会成员,我们还能自欺欺人地坚信,自己始终能置身事外、偏安一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