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jianshu.com/nb/26337419父亲离世已四年有余,记忆里有关他的不好已经越来越模糊不清,只余下幼年时对我的疼爱。
那年冬天,他与母亲离婚两年后,因煤矿工资微薄,也因他向来要强,遂决定离家外出,去了七台河谋生。一年回来一次,将下一年的抚养费交于母亲,再带我出去吃喝玩乐两天,亲密父女感情。
母亲与我,在我幼年时并不很亲密,据她后来数次的讲,全因那时她还年轻,憎恨父亲毁了她的一生,连带着也就恨父亲的闺女,纠结的不愿太亲近我。所以,童年里,她几乎不曾带我专门去哪里玩过,也对我很是严肃。我一年中唯一能见到游乐园的机会,就是父亲回来的时候,小孩都爱玩,故而也就格外盼望。
那年初春,父亲回到小镇,到外祖母门口敲门,穿的西装革履,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交给母亲,嬉笑着道:“这是今年的抚养费,2400块,你数数?”我站在母亲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每每他们见面,一言不合总要大吵一架,甚至打一架,我很怕。
母亲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父亲一番,道:“你倒是越来越人模狗样的了”,又将钱从信封中抽出来数了一遍,没少。身子就微侧开来,让出身后的我,说:“穿上鞋跟你爸去玩两天吧,周一前回来要上学的”。我低眉顺眼的“哎”了一声,穿上鞋跟着父亲一路下了楼。
镇上小,一整条街的邻居几乎都知道我父母离婚前后的经过,我家的事正经做了好几年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见到我父亲牵着我,一边嘴里热情的打着招呼,一边兴奋的瞄楼上窗台站着的我母亲的神情。想从其中再看出点什么新谈资。我低头余光瞄着这些人的目光,又难过又厌恶。
镇上每天有两班火车到市里,90年代初,各个煤矿小镇都很穷,也没什么娱乐场所。只有市里是很富裕繁华的,在孩子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奇幻的世界。市里有整个地区唯一一个动物园加游乐园的存在,父亲每年回来都带我去一次,直到下了火车,我才轻松自在的像只小鸟开始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父亲一面给我买些小零嘴,一面给我讲他在外面如何风光,如何在团队里凭着聪明的头脑混的风生水起,我崇拜的看着他,像是看一株强壮又巍峨的大树,永远都不会倒下。
到了公园门口,要买票。9岁的我身高超过了一米,按规矩要买儿童票。但我父亲不肯,售票员很不耐烦,说不想买就走开不要耽误后面的人买票。父亲牵着我到公园门口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给了对方一块钱叫给我做一个大个儿彩色的棉花糖,又叫我在这乖乖等糖,不要乱走。转身又返回售票处与那售票员讲价理论。
我看他远远走过去,又很快转过来盯着我的棉花糖做的够不够大--小镇里可没有这个,就连冰淇淋都只有夏天才会推出来卖。我心满意足的拿着竹签-上面顶着一个硕大的棉花糖,站在小摊旁小口小口的咬舔,眼睛里瞄着售票窗口前父亲与售票员的理论,只见父亲还时不时回头指指我,估计是示意我还小没有那么高。终于在我把棉花糖舔小一圈之后,父亲的脸上露出胜利般的微笑,掏钱出来捏着一张小票向我走过来。
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风,忽的把我的棉花糖从竹签上吹起来朝着马路对面飘去,我急得小跑追起来,还有那么多,还那么大个,今年唯一一只属于我的棉花糖,不能丢!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半空中的棉花糖,完全顾不上看马路上的车,父亲急急跑来拉住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磕碰。又看了眼已经飘远的棉花糖说:“算了姑娘。就算追到了也都是灰不能吃了。走,爸带你进公园里吃炒冰。”我被他拉着走,回头几次看着那团棉花糖,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有张嘴再跟父亲要一根,因为我知道,他每年回来穿的西服是同一套,鞋子是同一双。他给完母亲抚养费之后,兜里没有多少钱了。
那后来玩的什么,开不开心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根彩色的棉花糖消失在风里的样子。那是我父亲给我买的最后一根。
那年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外地女人,几年后又换了另一个女人。再几年后,我们就慢慢失了联系,直到他意外离世,我去处理他的后事。除了我,还有他那些吸血鬼一样的至亲,他那些女人一个都不在了。
在他刚逝世的时候,因为老家某种习俗,他的父亲我的祖父不同意他进祖坟,理由是横死的人怨气重,怕会克了他们。甚至都不同意我将骨灰带回来,也没人愿意送他一程。到最后,我一个人送他进去,变成一盒骨灰,也一个人将他千里迢迢抱回老家,安置了。我为他感到悲伤和凄凉。
时至今日,他离开已经四年之久,想必那些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还记得他和缅怀他的,大概就只有我和母亲以及小弟了。但我不能跟母亲提及,因为还是会怨恨心伤。小弟又太小,我不好总是跟他提及。文字,是我能将与他的记忆久久保存下去的最好方式。
不知道下一世,我与父亲是否还会是至亲。https://www.jianshu.com/nb/26337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