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时光的感谢信

时光：

        见字如面！

        既然我无法追寻你的踪迹，我只好开始讲述一些你所不知道的故事。这些故事中的片段给了我写信的冲动，而信中即将要写的内容更交代了我与你之间的一些机缘。在一年的尾声，一个你匆忙赶路的时候，也许这封信你收不到了。

        让我们从我最渺小的时候说起吧。其实，在我记事后，也没有马上认清你究竟是何方人士，那些高人一等的诗句和哲学也无法给我解释你的重要和含义。走过时光的人说要珍惜，于是我很小就有了一个概念：你是一个珍贵却搂抱不住的东西，出现在民国文人的怅然与古老民歌的高潮中。我漠然地生活，轻盈地行走。小学毕业那天我才突然感觉到大事不妙：可恶！时光，你快把时光还给我！也许你听了这话觉得我失礼了，但你要知道你的小爱好离别，是让人痛苦的——再说，当时我经历了非同寻常的转折，那年的初秋，我才对你有了第一次审视、怀疑与恐惧。

        我拿到了一纸录取通知书，羞愧地离开了我的一些朋友——即使你跑得时快时慢，他们现在还在怪罪并感慨我的离去。我穿越了一个城市，走进一幢破烂的家属楼中，去新学校的前一晚，屋里仍空荡得令人发虚，灰白的墙壁，斑驳的椅子。天气很热，我在一块崭新的床垫上盖着棉绸布单沉沉睡去。那天晚上我似乎梦到你了，梦中的你有形态，不像现实中那样虚无：你宽一米，高两米，只够我一个人通行；长度，大约能跨越南北两极。你没有长城那么雄伟，更像是某个幕后黑手给不幸的人准备的陷阱——当然，那陷阱很深也很有魅力，我大致能听到里面的嬉笑与深沉的音乐。正是那个晚上，你彻底变了样，那么长，那么黑暗，又那么美丽。

        后来的故事由于距离现在时间不长，你也许都看见了。但这段故事太重要，我很想让你重温一遍。讲这段故事前，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语气跌宕，时而高亢时而微弱，是你的种种广阔与短促让我经历了一切。

        我在那天晚上过后变成了蓝精灵。身着蓝衣蓝裤在全新的环境走进了你拢起的隧道。最前面一小段又黑又窄，我为了钻过去费了不少劲，搞得灰头土脸，还擦破了几层皮，但我并没有注意到。因为我很快又遇见了几个待我很亲切的老师，至于朋友一事就没那么简单了。假如老师能给我块毛巾擦擦脸上的泥，那朋友大概可以给我瓶碘伏疗伤吧。经历了一些小麻烦后我猛然发现：只有在这隧道中走深走远，那些能放心使用的碘伏才会出现——更具挑战性的是，我不得不尝试使用新牌子，刺激性很强，但我也得咬牙坚持，因为这对我有好处。

        这条隧道中的场景多数是那座有天蓝色屋顶的学校。也许你认识它，在不停歇的奔跑中偶然瞥见一群群学生从这里走进走出。我很幸运，在你的隧道中行走不久便见到很多朋友以及他们的碘伏。我开心自己有优良的医护团队，多摔几个跟头我也不怕了。经过你又长又曲折的隧道，我也慢慢找回了你原本的样子。此时，隧道宽了些——那时我第一次感谢你。谁知你不领情，唉，接下来我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坑中，所跌的伤是毛巾擦不掉、碘伏医不好的。

        进入你隧道后的第一个冬天，我被冻得浑身发抖，天气很差，我一病不起。我离开了学校，在医院的床上躺了很久。你估计当时就是在故意考验我——那时你不跑了，反而慢了下来，那速度参加乌龟运动会都拿不到奖牌。我也不是圣人，几乎一瞬间忘了你几个月来一切的好，转而为你崩溃，为你大哭了好几场。那时的隧道比刚刚进入时还黑，我一方面希望你重新跑起来，一方面不再相信前方的路会平坦了。说起来我一直羞愧难当，不应该那么早怀疑你。请原谅我从前对你的误解，因为你在此后的一年实在给了我很多有趣的东西与特别的惊喜。也许你对谁都是这样，只是没人谢谢你罢了。

        进入隧道后的第一年过去了。我随你的重新启动在天蓝色屋顶下取得了作为学生来说骄傲不已的宝物，也就是一张看得过去的成绩单。那时我第二次感谢你，感谢你去年给我设下的一切磕绊，好让我能闪避着找到这个心理支点。同时我才明白，永远不要怀疑你，我开始洋洋得意地告诉别人这个真理。可惜我那时也笨，以为在与你相处方面卓有成就，以为此后不再受你左右。

       可是，有谁有能力统治你呢？

        让我们保留这个问题吧。你最近让不那么清醒的我找回了理智。我才明白，随着你的奔跑，得失也在交替更迭。我以为我长期拥有学习的成就，你很快地跑了几步，带走了我表层的骄傲。我此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其实，我给你写信的初衷也在于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不让我追上你，我想把你拴住，按我所想与你并肩同行。也许是我在写信时想明白了吧——我永远要跟着你奔跑，为了不被你落下，看你远去，我只好拼命狂奔，跟你越跑越快，与你分享荣耀。这是我第三次感谢你。你让我在你的奔跑中初步了解了你名字含义所在。你太快了。你一直在领跑，你的身后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中企图超越你、却要苦追你一辈子的人。在寒风中的冬天，我靠在暖气片旁给你写信，很开心在写信时得到了如此多的领悟。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我不知道如何把这封信递给你。我看着傍晚的窗外街景，有些遗憾。

        其实，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尽管这封信很郑重，我表达的三次感谢是我近期对你的一切感思。可我最终发现你一直在我周围，我大概要和平时写信一样，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并粘好，放在寒冬的窗台上等待，与此同时重返你的隧道继续前行。我要讲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总有一天你我能互相了解，在最后的最后萍水相逢。

        时钟每走一秒钟都发出响声，示意我停笔去继续追赶你。好吧时光，最后一次感谢你十几年来给我的一切，我现在将继续在你身后奔跑，用永远的追随表达我对你的敬重万分和真诚感谢。

                                                                                                                正在写落款的我

                                                                                                                二零一七年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