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上进的玉子

1

我大概是镇上唯一一个毕业后还留在家里的女子大学生了。而且我的手机里连很热络的联系人都没有。我自己都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说呢,没用透了。

老实说,每天在家里从白天躺到晚上,每次看到父亲似有若无地打扫着卫生时留意一下我,我的心情就难以平静。每当有人来家里经营的体育用品店问询时,他们向我投来的善意的问候和目光,都让我不得不努力才能平静而礼貌地回应他们。我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特别是只有父亲在我身边做着那些家常的事情。

我不会说话。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别人,而且也几乎没有人搭理我。并不是因为人们对我冷漠,而是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生活,然而我却被屏除在外。总觉得别人的人生都其乐融融,只有我孤零零地在家里裹着毯子吹着空调看永远播不完的电视节目。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给以前的同学发发短信,没有人会打电话来找我。

每天一日三餐准点吃饭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自己是个饭桶。要是父亲随意地轻视我倒无所谓,但是父亲总是出于真心地关切我,我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我害怕面对所有和认真有关的情绪,只好拉开我身边唯一的父亲的距离,避免和他有过深的交谈的机会。

我试着想过自己对未来的期望。结果我很怀疑自己的想象力,我试图正儿八经地面对自己的人生,结果只能看见一个堆满了类似小学课本作业抄破掉的文件袋用秃了的毛笔诸如此类的可以被人毫不犹豫丢掉的仓库。

2

“你的发型真好看。”

理发师这样对我说。我在镜子里笑的像一朵向日葵。她这句话让我产生的情感与其说是对她的赞美的幸福不如说是我对她的短暂联系的幸福,我一直笑到她走开,脸有点发僵。之后我选择带着这个蘑菇发型,去拍自己的第一套写真。

2.2

说起仁,这家伙是镇上的中学生。他老爸开了一家照相馆,那次来店里买球鞋,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他比较迟钝,也不大热情。但怎么说呢,我反而对他比较习惯。换了其他人的话,我可是要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去应对的,就会十分紧张。

照相馆里非常安静。我站在背景幕布前面,仁慢腾腾地打开镜头盖,他问我想要拍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手脚怎么放,只能尽量尝试着解释。我最后说:“要有透明感。”仁点点头。最近我常常在思考一件事,如果凡事只凭想象而不行动,那就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也不必尝到失败的苦果,一切都能按照自己海阔天空的想法进行。我也如此,我多半的想法都仅止于记录。

我像一只刚出生的鸡蛋,光滑的、纯洁的在镜头前曝光了。

3

那天我骑着车,两只手无感地握着把手,低垂着视线。我看见大学同学正坐在前方的长椅上,但我绝无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社交辞令,于是我加速骑走了。但是她喊住了我,跟我热情地叙旧,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坐在单车上的平衡,虽然身处平地,我却觉得身体晃动的厉害。另外一个朋友的车开过来了,她和她热切地招呼着,我勉强道别,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她们仿佛笑着说了些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两手撑着下巴出神地发呆,然后在脑海中开始想象起自己未来的生活。我沉浸在假想的乐趣中。它的优美的流畅的动线让我分外轻盈,我轻轻松松地即穿越到了未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在生活里下定决心,这种凭空的不具实体的空虚感令我受到了现实的打击。

4

仁的父亲来访。

他很客气地朝我打了招呼。随即又把站在门外的仁叫过来。

他看了看仁,又看了看我,只是尴尬地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拿出了一个纸信封。

我的脸色肯定是僵硬了。父亲从我身后探出头来,纳闷地问怎么回事。但我的眼神呆滞。仁羞愧地不敢看我。

在拍照的时候,我郑重地拜托过仁:“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

5

天上罩着一层灰云,显得有点阴暗。即使是夏天,可能是傍晚的关系,树上的细长的树枝正随风摇曳。我站在照相馆门前。

仁和他的婴儿肥的女友正推着车慢慢走近。

看见我,仁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我招手叫他过来。

他有些不情愿。

我让他陪我去个地方。

他推脱说自己有点忙。

结果被我在脑门上打了一下。

我们到的地方是一个原石装饰品工作室。工作室老师曜子正是前不久被介绍给父亲的对象。我让仁去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出所料,是个很温柔的美女。声音温和、沉着,能轻易地拉近与人的距离。

我在堂屋里吹着电风扇,装模作样地说起了曜子的传言。父亲很不高兴,他说我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当作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在讲述,而谣言就是如此产生的。在夏季即将结束的这一天,风扇的声音随着我满心的惊愕而逐渐模糊。我已经感觉到,这一天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6

我独自跑去了曜子的工作室。

在别的学生都离开后,我和曜子一起完成我的作品。

我巴巴地告诉她父亲在家里的恶习,她了然的微笑映在我眼中仿佛针扎般刺痛。

7

我把这种事,这种事就是“父亲这一次或许真的要和人结婚了哦。”告诉了母亲。母亲在电话里轻轻叹息着,“我和父亲离婚这么久了,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连姐姐也早已独立了。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话的只有TAMAKO了呀。这种事情妈妈是没法帮忙的。”

8

仁坐在我身边的长椅上一口一口吃着冰激凌。

我的心情不再动辄为一些以前担心的小事起伏不定。在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坚强了。

我问仁,那个小女友好久不见了。

仁说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在我问到为什么的时候,仁冷漠地说:“不知道,只是忽然之间消失了。”他说罢起身踩上单车走了。

我感到不可思议啊。“忽然之间消失什么的,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不求上进的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