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醉与蔷薇灰

那时候的你还不是叱咤商场的西装男,而只是从好友手中承接了一家酒吧,在那里当驻唱歌手。你的乐队有丹麦女孩,有黑人鼓手,也有与你同龄,戴鸭舌帽穿嘻哈服的南方奶油男生。

彼时我刚刚高考落榜,瞒着家人到你的蔷薇酒吧买醉。你没有特意为昭示艺术气质的及肩长发,没有夸张搞怪的花样手势。你的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姿态,符合我初恋男子构造的模样。然后,幽暗处一束光,抱着吉他开口唱。

是午夜鼓捣灵魂的呢喃,是岁月深处抓住最后一点纯真的浅唱。我很快认出那首歌,是一度最爱的老狼叶蓓的《青春无悔》。带头尖叫的瞬间你也看到了角落里我葳蕤丛生的寂寞。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不仓惶的眼等岁月改变。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那段寂寥落寞的时光,我陪你一起抽最廉价的香烟,穿素朴的蓝色工作服,在好像永远走不到午夜尽头的站台托盘子,永远不变的职业性笑脸,然后在日记本是计量着两个人微薄的收入。什么时候可以买下街心花园的房子,又什么时候大气地印着烫金的大红喜帖派发给远在他乡的亲友。我们在冰天雪地了一次次接吻,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便凝结成最晶莹的琥珀。

白天,我要你放开心扉尽量去接受这个大千世界。我不希望你活在自己封闭的狭小空间,安静而忧伤,孤独的沙漠那样浩瀚。那时候市里来了有名的剧团,在热闹节庆表演木偶剧。我省了一周的早餐去买两张票,粉红的票据盖了鲜艳的章,握在手里像握着我们单薄的青春和亲密的爱情。

忘了剧名,只记得第一场的背景被布置成白色的小弄堂,白衣的少女木偶,一头卷曲的黑发,大小若婴儿的拳头,含着泪水的眼睛嵌在石膏脸上黑如点墨,看向爱着的人。男主角却是最终辜负了这段情。技艺娴熟的女师傅拉线、提竿,步步精心为盈,博得了满堂喝彩。

那时的我那么愚钝,竟然没有由此及彼,想着如若相同的剧情在我身上上演,我要如何是好,都只因为,不敢去触碰任何删除了你的自己。

你看,我就是这样毫无筹码地爱着,太过不留余地的感情是不是注定了弥漫着惨烈的味道。

再后来,乐队组合里的人因志向各有长短而分了家。他们就像漂洋过海的船只,最初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蔷薇酒吧被你低价转让,我子夜的心情自此再也无处安放。

而我也深谙你的难处,生活如洪流猛兽,不是你制服了它便是它啃噬了你。你的吉他已经掉漆块,管弦暗哑,再也撩拨不出那场初见里勾人魂魄的清澈婉转。你急需一份光鲜的职业,可以不再低眉顺眼,不再红着眼睛熬夜,不必消受思想古老的人们对酒吧歌手鄙夷的待见。

那一沓红红绿绿的老人头将会是你重新撰写人生的资本,你仿佛已经跨越千山万水望见了南方那座繁华的城在向你招手。人潮将我们集散的月台,你迭迭回头喊着说等你出人头地,便回来娶我。

你干净温暖的嗓音本是天籁,否则怎样在一夜之间便倾倒了我心底那座固若金汤的城,从此城门只为你开,微笑和鲜花只受你采。可是岁月长,衣裳薄,诺言下一秒便被风干。三年后,有线电视网络上,香车宝马事业有成的你副座上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分外妖娆。你对着记者高举的话筒开始说话。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少不了一个女人。这是我隐婚两年的夫人,在我初来乍到之时给予了我莫大的帮助。我要感谢她。

我莞尔,是她,你求职公司的千金,助你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山和美人是你的,月光和寂寞是我的。你应该忘了我吧,连带那些带了卑微色彩的过往,被你搁浅在流光的海滩。我想象着你穿梭于高级写字楼电梯间的样子,你和她在海边别墅枕着花香缠绵的样子,然后才愿意笃定当初那个纯白的少年已经走远。我没有告诉你,蔷薇酒吧后来被改造成了制衣厂,去年夏天因电线短路已经烧成灰烬。那一夜的天空着了火,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下记忆里的男孩幻化成泡沫。

一如,我们消逝的爱情。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在走。最后的最后,是我听懂了那首歌,早早预见了我们的一对分飞劳燕。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时光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你的绿色帆布鞋和我风中扬起的白色裙角,有过动人的交点,然后,各自成天涯。

我知道,当我写完这最后一个字,便会将你遗忘。

你可能感兴趣的:(木偶醉与蔷薇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