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30日,广东东莞,松山湖制造中心,华为SG178多探头球面近场测试系统,一名工程师站在5G基站天线下。5G技术应用场景广泛,在无线医疗、AR、智慧城市等领域都有巨大潜力。/视觉中国
21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世纪。
牛津大学哲学家托比·奥尔德说:“按照人类历史的标准,我们目前正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我们的行为可能会破坏我们的世界。”
在不算太久之前的1945年,人类首次使用核武器,发展出灭绝自身的能力。自此,人类灭绝自身的能力不断发展,我们也朝着其他威胁文明的方式迈进——从气候变化到流行病,从基因技术到人工智能。
奥尔德的同事尼克·波斯特洛姆将此称为人类的“存在风险”(existential risk)。根据存在风险论,从我们发明各种自毁方法,到让我们通过协调而系统的方式解决挑战而不是依赖运气的全球治理浮现前,这一段时期构成历史上的枢纽期(the hinge of history)。我们只有在接下来的时间内采取明智的行动,人类才可能渡过最危险和最具决定性的时刻。
“箭也似走乏玉兔,梭也似飞困金乌。”在过去的20年中,挪移乾坤、重塑心智,不断加速的变革颠覆了我们的生活、工作和交流方式。在许多方面,我们都与20世纪末叶完全不同。在此之际,总结带领我们至此的好技术和坏技术,将为我们提供人类未来可能走向何方的线索。
2007年1月9日或许是过去20年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史蒂夫·乔布斯推出了苹果第一款智能手机,将手持计算机和手机融为一体。21世纪的所有巨大变化都被捆绑在了一部小巧的手机之中。
智能手机比以前更精致、更智能、更普及,一部普通的智能手机,其处理能力是把阿波罗11号送上月球的计算机的10万倍以上。
人们交流、聆听、观看、消费和创造方式的革命由此开启——永远在线的网络连接、随手可拍的相机、口袋里的计算机,智能手机将我们的生存彻底“屏幕化”和“设备化”。今天,手机用户数直冲51亿,全球92%的互联网用户通过移动设备联网。
2008年,苹果应用商店(App Store)开业,最初只有500个应用可供下载。而到2019年,苹果应用商店中的应用数量已超过200万款,下载量超过1700亿次,用户在苹果应用商店上花的钱则超过1300亿美元。
苹果应用商店催生了崭新的App经济,人们通过应用商店购买越来越多的东西。一些公司只通过应用商店进行销售,而大型企业普遍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客户。航空公司、银行、媒体公司和零售商都拥有自己的移动应用程序。
2013年10月,上海,人们在一块苹果手机的广告牌前经过。苹果的第一代智能手机于2007年推出,自此,人们使用手机的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视觉中国
今天,当手机无所不在,任何有关移动设备对社会的革命性影响的评估反而充满了悖论:手机曾经代表着自由,可那是在手机不被监控的情况下。
手机据说是个性化的,然而如果每个人都一直在使用它,这种情况又如何可能?永远在线听上去不错,但也会给使用者带来永远的打扰。信息唾手可得,但你的记忆力也因之下降了。
所以,尽管手机为我们提供了便利和娱乐,但它也带来了新型的难以消除的焦虑。手机的非凡用途使之对用户的注意力有了空前的掌握,从而对人类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了巨大影响。可是,当一个工具对我们的统治如此彻底时,我们真的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过去20年的另一个突出变化是,社交媒体成为了全球数十亿人的交流方式,并由此造就了一个更加互联的世界。
从全球范围看,互联网用户数量于2020年达到45亿人,超过全球人口的1/2。其中,社交媒体用户数量为38亿,这意味着每10个互联网用户中超过8个人是社交媒体用户。
尽管很少有人注意到,但社交媒体实际上始于上世纪末。第一个试水者是1997年的“六度”(SixDegrees.com),该网站根据“六度分隔理论”命名,具有个人简介和好友列表等功能,但从未真正起步。直到Friendster、MySpace、LinkedIn等网站在本世纪初出现,社交媒体才获得了主流关注——尽管与Facebook相比,以上网站似乎都微不足道。
2002年11月,广东某网吧内景。网吧在新世纪前10年十分流行,但随着互联网普及率的提升,网吧这种商业服务不得不谋求转型发展。/FOTOE
马克·扎克伯格的创造物不仅占据了垄断地位,而且还鲸吞了众多后来的新生竞争对手。首先是2012年的Instagram,交易额为10亿美元;然后是2014年的WhatsApp,交易额高达190亿美元。
Facebook公司的每项业务都坐拥10亿以上用户,以至于扎克伯格曾骄傲地宣称:“Facebook是一个应用家族。”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是雄霸大中华地区的微信,其月活用户达12亿,已发展为集沟通、资讯、娱乐、搜索、电子商务、办公协作、企业客户服务等功能于一体的综合化信息平台。
如今,社交媒体用户平均每天花在社交网络和即时通信程序上的时间为2小时24分。媒体消费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社交数据层,记录下我们喜欢什么、观看什么、关注什么以及做这些事情时的位置。
社交媒体允许更多的事情从底层冒出地表,信息不再是从上到下的单一流动。每个人都是自身的媒体公司,向关注/跟随他们的特定人群广播。社交媒体使名声和注意力的分配更加民主,也随之产生了一系列问题。
任何人都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共享任何内容,但由于人们倾向于相信自己所见之物,虚假信息的传播力甚至比真相的传播力更大。社交媒体攫取眼球的算法制造混乱、无知和偏见,从而极大地破坏了问责制和公信力。
技术批评家杰伦·拉尼尔甚至写了一本《马上删除社交媒体账号的十大理由》,直言不讳地斥责社交媒体导致自由意志丧失,侵蚀真相和破坏同理心,滋生不快乐以及“使政治成为不可能”。
更致命的是,社交媒体还具有令人上瘾的特质,它会根据用户的喜好和行为进行调整,使得自身更有用、更引人入胜,也更具诱惑力。
但问题是,社交媒体已然成为数十亿人获取信息和相互联系的基础,这将极大地增加任何想施加其上的变革的赌注。
加密货币及区块链:
有可能改变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吗?
在本世纪初,关于经济体系的革新并不是很多人谈论的话题。但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随着抵押贷款违约、公司倒闭、政府救助银行达数万亿美元,人们开始怀疑是否存在更好的方法。
一些人相信他们已经得出答案。中本聪的真实身份也许仍然成谜,但其在2009年创造的名为“比特币”的新型电子现金系统,其影响已扩展到货币之外。
加密货币底层的区块链技术——一种不可更改且不可破解的在线账本——代表着有史以来最安全的在线数据传输介质,可以被用来改变这个世界一切的不完美。它能起作用,是因为它不是存储在一台中央服务器上:更改其代码将意味着损害整个网络中的许多机器,即使是最狡猾的黑客也难以实现。
理解区块链,要从工业经济转变为信息经济的大背景出发。信息经济越来越多地依赖在线数据和交易的数字交互,随着数据激增(我们用“大数据”来形容之),我们越来越需要以安全、受保护和可信任的方式运营、分发、治理、访问和利用数据。
区块链脱颖而出,成为潜在的解决方案,它可能是大规模组织数据的最有效选择。因此,虽然比特币的热潮可能消散,但区块链作为一个真正的变革性工具的影响将是划时代的。
目前来看,比特币还没有像它所承诺的那样成为一种主流的支付方式,然而这场加密货币实验出现才不过10年。比特币激发了成千上万模仿者,每个人都希望成为真正突破和取代传统货币的力量。而区块链则像当年的互联网,正处于获得广泛接纳和应用的临界点上,可能还要再过10年才能真正发挥潜力。
2015年1月30日,希腊雅典,一名男子在书店演示如何使用比特币 ATM 机。过去10年,比特币的市值起起落落,但其真正价值还远远未能发挥。/视觉中国
区块链也存在争议,它挑战了我们的控制观念和私有财产观念。区块链的控制本质上是分散的,这是链的基本原理。在此原理下,财产成为集体验证的结果,而过去,财产是在单个登记中输入记录的结果。
此外,虽然区块链技术打出分布式信任的旗号,但根据互联网的发展历程,分布式网络也能将我们带往集中化的道路。亚马逊、阿里巴巴、Facebook在开始时无一不是以信息大众化的面貌出现,但它们现在却变身为把控数据的巨兽。
新的信任范式面临着与旧信任范式相同的挑战。然而,如果我们行动正确,可以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合约被嵌入数字代码并储存在透明的共享数据库中,这些合约受到保护,免受删除、窜改和修订。
每纸协议、每个流程、每件任务和每笔付款都将有一个数字记录和签名,可以对其进行识别、验证、存储和共享。诸如律师、经纪人和银行家之类的中介可能不再存在;个人、组织、机器和算法将自由地进行交易而不会产生摩擦。
未来学家雷蒙德·库兹韦尔预测,技术奇点将于2045年到来——计算机超越人类智能并以不可控制的速度持续发展,人类时代宣告终结。
21世纪的头20年,我们看到了自主机器人、智能个人助理、聊天机器人、自动驾驶汽车,也见识了AlphaGo在极为复杂的围棋游戏中击败人类冠军。
亚马逊和谷歌将AI融入日常生活,随着我们进入新的十年,我们的家居似乎不再由技术的功能来定义,而是由我们想要谁来掌控它们而划定。同时,在不太远的将来,所有的汽车都可能成为无人驾驶的电动汽车,这将是后专车时代对公共交通和货物运输的最大颠覆。
同此前的蒸汽机、电力、信息技术一样,人工智能是一种通用技术,但与前三代通用技术相比,人工智能更进一步扩展为对人体、大脑和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广泛研究,为如何思考我们自身和周围的世界提供了意想不到的视角。
扎克伯格称那些兜售人工智能带来世界末日情景的人“非常不负责任”,而人工智能专家吴恩达说这种担忧就像担心“火星人口过剩”。在推特上引用马斯克的“人工智能是人类文明存在的根本风险”之后,人工智能学者兼作家多明戈斯评论道:“一句话:叹气。”每一边的成员都对自己的立场充满信心,同时鄙视另一边。
专家们也无法就机器人和自动化达成一致观念。有人认为,所有工作都将让位给自动化,我们将进入永久的大萧条。以色列历史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则干脆说,21世纪最重要的不是反抗剥削,而是反抗无用,因为人工智能会导致无用阶级的产生。
其他人则指出自动化在提高工人生产力和工资方面业绩突出,并推测更大的问题将是人力资源短缺。还有人说工作都让机器人干了更好,这样每个人都可以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工作是能够给人带来尊严的,不工作并无快乐可言。
最后,当被问及计算机是否会变得有意识并因此成为有生命之物时,专家们再次异见纷呈。有些人认为计算机可以有意识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其他立场都只是愚蠢的迷信。
反对意见则认为计算机和生物截然不同,“生命机器”的概念本身就是矛盾。任何关心这些辩论的观众大概都会心生沮丧,但这些专家观点不一,不是因为他们了解不同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不同的事情。
那些预测我们将造出有意识的计算机的人,是因为他们相信“人类本质上是机器”——如果人类是机器的话,那么我们当然可以制造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
反过来说,那些认为机器永远不可能拥有意识的人则坚信人类不可能是纯粹的机器生物。因此,关于人工智能,我们需要从解构核心信念入手,特别是“我们是什么?”“‘自我’又是什么?”这一类经典的哲学思考,它们都将是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
回到本文开始的论断:21世纪可以称为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世纪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们最好将重点放在面前的紧迫挑战上,将所有的资源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最大威胁。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专注于我们如何塑造子孙后代就更有意义了——也许建立新的长期机构,资助哲学和伦理研究,改善网络时代的教育,对未来而言才更重要。
一些学者认为,我们迫切需要采取有针对性的干预措施使远景变得美好,比如阻止小行星撞击地球。
其他人则倾向于以宽泛的方式塑造未来,例如让民众变得更加利他或富有同情心,相信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问题,这些方式都可能提供帮助。简而言之,我们如何看待本世纪的威胁,可能会大大影响我们如何应对这些威胁。
当前的新冠肺炎大流行再次提醒我们,人类在生态系统和整个进化历程中所处的真实位置。不要忘记,人类只是一个历史事件。一个灿烂的大型文明,因为其自身成就,反而无法抵抗这个文明自我产生的问题。在某个时刻,文明因不堪自身重负而被压垮,不再是一种遥远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你相信人类面临生存风险,那么,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纪就是最为重要的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看似是很长的时间,不过,我们已经如此之快地在百年日历上划掉了20年。一个世纪也没有那么长,不是吗?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文|胡泳 首发于《新周刊》569期 欢迎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