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低调的鬼才编剧查理·考夫曼沉寂5年之后,终于携手奈飞推出了自己的最新作《我想结束这一切》。
相较诺兰的“时空逆转”,没有烧脑概念和炫目特效的《我想结束这一切》,对“时空”的表现更为复杂、暧昧和不可捉摸。实际上,《我想结束这一切》的观影门槛并不比《信条》低,虚实结合的叙述手法一样能把观众绕晕,因为诺兰玩弄的到底还是具体的、物理学上的“时间”,而考夫曼在剧作中展现的,多是更加抽象的、心理层面的“时间”。熟悉考夫曼风格的影迷知道,这样的手法对考夫曼来说其实是常规操作,只是这一次他玩得更飞、更酷。
文、排版丨Zed
编辑丨QQ
在考夫曼编剧的电影中,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无论是《暖暖内含光》,还是后来技惊四座的导演处女作《纽约提喻法》,查理·考夫曼都非常善于运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表达他对家庭和人生的理解与思考——新作《我想结束这一切》也不例外。
老年loser的自我对话
《我想结束这一切》是一部典型的考夫曼式电影。故事中充满着大量隐喻,以及只有书虫才能get到的知识点(他非常喜欢在故事中掉书袋,本人也的确是阅读狂)。不明白这些引经据典的背后意图也没关系,影片的重点还是在他的剧作结构上,因为光这个部分,就能烧掉小白的大部分脑细胞。
影片大致分为两条故事线,一条是去父母家聚餐的情侣,一条是在学校做保洁的老大爷。这两个故事线看似互不相干,而且以一种非常“生硬”的方式组接在了一起。以至于前面十分钟看下来,压根不明白导演将两条故事线整合在一起的目的。
通过对话,观众会得知情侣那一边,女方路易莎正在考虑要不要和男友杰克分手,但此时她却不得不去参加男友的家宴,处境非常尴尬。另一边,观众会看到单身的保洁大爷日子过得非常寡淡,日复一日的重复让他的生活显得了无生趣。
影片中,考夫曼用剪辑非常隐晦而巧妙地暗示了情侣那条线的虚构成分:路易莎在内心独白时,杰克似乎拥有读心术,瞬间感应到女友好像在说些什么,二人在途中经过的破损房屋前看到诡异的新秋千、以及路易莎在杰克家中经历的奇妙一夜,都无一不在暗示情侣所处世界的反常性。
为了进一步区分现实和幻想的部分,在去往杰克家中时,考夫曼将杰克播放的唱片投射到了清洁工所在的时空。可以看到,清洁工此时正从一对在排练舞蹈的学生面前经过,后者选用的排练曲正是杰克那张唱片里的歌。这组蒙太奇说明:路易莎和杰克不过是老人脑海中的想象,他们并不真实存在。
清洁工之所以在脑海里幻想这场对话,很可能源自路易莎拜访杰克老家的猪圈时的自言自语:万物皆有一死,这是真理。也就是说,清洁工此时已经预感自己时日不多,在平庸度过大半辈子后,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死亡。而路易莎和杰克,他们博学、自信、可爱、广结人缘,这些能力和品质都是清洁工在现实中缺失的,也是导致他孤独终老的深层原因。大限将至之前,他只能靠幻想中的理想角色来抚慰自己不甘于平凡的心。
单身男子的不幸过去
等到影片来到后半段,你会发现上面的解读只对了一半。因为查理·考夫曼对剧本的要求不仅仅停留在幻想层面,幻想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手段,停止幻想后,人终究要回到现实。
参加完杰克家戏剧而魔幻的家庭宴会后,路易莎和杰克在暴雪中仓促驱车回家。期间,杰克提议拜访一家儿时光顾过的冰淇淋店。无论是杰克描述的有关校园里被孤立的学生,以及他和路易莎在冰淇淋店见到的服务生,都和清洁工在学校见到的被孤立者是同一个人。这一方面验证了杰克和路易莎两个角色的虚构成分,另一方面似乎又在表明:清洁工是将自己的所见所得反馈到了杰克身上。换言之,杰克就是他在幻想世界中的影子。
有关杰克和路易莎是清洁工幻想人物的假设,在杰克拜访中学尔后失踪的一场戏里得到进一步验证。戏中,杰克带领路易莎拜访了自己就读过的中学,中途却凭空消失。在进校找寻男友的过程中,路易莎撞见了正在打扫的清洁工。为了不和前面的剧情产生矛盾,考夫曼利用声音再次区分了现实和幻想的界限——从老人闭口不言却能和路易莎交流的细节来看,这仍旧是他在和自己幻想的人物自问自答。
最令人惊艳的场景发生在路易莎找到杰克后,二人身旁各自出现了两个和他们形象相似的舞者,服装发型一样,只是长得更好看了。这两个舞者的出现更加坐实了这段戏份的超现实气息,他们是路易莎与杰克幻想中的“自己”,而我们已知路易莎与杰克是清洁工幻想或记忆中的自己,因此,这两个舞者的舞蹈信息尽管非常抽象,其实讲述的是清洁工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是第一层幻想之上的第二层,就像“梦中梦”一样,更纯粹、更美丽、也可能更真实。
先来看看舞蹈大致表现了啥:
1. 这对情侣一度非常相爱,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2. 正当两人即将步入婚姻之际,女方被一个糟老头横刀夺爱;
3. 为了夺回自己的爱人,男方在解救过程中不幸被情敌杀死。
如果将这段舞蹈还原为清洁工的经历应该是:
1. 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能就是后来幻想出来的路易莎;
2. 清洁工和现实里的“路易莎”差点修成正果,但中途却因为某种不可抗力导致二人分开;
3. 分手对清洁工的打击巨大,并让他一直浑噩度日到现在。“刺杀”的舞蹈可能象征清洁工在挽回感情时被威胁,也可以理解为关系破裂对他而言如同一次谋杀,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除了上述隐喻,有关舞蹈中出现的雪花也绝非偶然,而是象征一段被冰封的记忆。在一种现实和幻想结合的场景下,清洁工扫雪的行为宛如对过去回忆的解封。回光返照中,他重新回忆起那段耻辱而苦涩的岁月,然后在弥留之际选择与之和解。在没有陷入完全自闭以前,他曾经也爱过一个人,只是现实的挤压和自我的放逐,才让他沦落为影片开头看到的边缘化形象。
凡人的美好愿望
本质上,《我想结束这一切》仍旧聚焦的仍是小人物的求而不得。纵览考夫曼的历代作品,这差不多是他一直在探讨的母题。他总是在尝试帮助这些人建构自己的美好愿望,但却又不得不在现实入侵之际,将它们毁得一干二净。
《暖暖内含光》中,男主发现女主删除了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为了报复,他也决定去同一家医院删掉有关对方存在过的记忆。期间尽管反悔,但对记忆的呈现,和《我想结束这一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向观众展示主人公潜意识中的秘密和他们真实的内心世界。前者想留留不住,后者想藏藏不了,其实都是在表现小人物面对既定事实的无力和脆弱。
为了摆脱这种脆弱,《纽约提喻法》中,考夫曼甚至让主角构建了一整座纽约城,来帮助他实现主角人生中的美好瞬间。可后来舞台搭建好了,编剧的灵感却戛然而止。这既是对人生无常的调侃,又何尝不是考夫曼对自己职业的觉悟。他曾说过,写不出来剧本时,观众的笑声会让他满血复活,重新投入到下一次创作中。可文创行业毕竟是一个拼创意的工种,于是他不得不像影片中塑造的编剧一样,不停在幻想带来的痛苦和快乐中努力求生。
到了新作《我想结束这一切》,考夫曼再次让主人公在幻想中完成了自己的遗愿:聚光灯下,清洁工成为了此前想成而不敢成为的人——一名演员。舞台下,坐着与自己一道老去的爱人和他早就应该去世的父亲,甚至包括那些年轻时嘲笑过自己的学生。考夫曼让这些在清洁工生命里出现过的角色通通老去,不管这些角色是他喜欢的还是讨厌的,似乎也只有老去,才能消解掉积攒在他心头多年的遗憾和怨念。
舞台上,杰克唱到,我的一切梦想在梦境里通通实现,当我醒来,梦里的一切我一概不要,因为只有当我勇敢拥抱现实,才能美梦成真。讽刺的是,这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最终仍旧停留在清洁工的想象中,至死都未能实现。他就像影片中提到的那头死后被蛆腐蚀的猪一样,最终埋葬于一具苍老而臃肿的空壳里。探讨灵魂的存在似乎已变得多余,因为他和他那具丑陋的肉身,都冻死在了校外的冰天雪地里。
(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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