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综艺中，体验到脱口秀都不曾触及的痛感
《说唱新世代》打出“万物皆可说唱”的slogan，或许就是期待这样的创作——拓宽说唱的边界，重新诠释这门艺术。
可以想见，《说唱新世代》想要的“世代表达者”，未必技巧最成熟、实力最全面，但他一定最独特，最能够嫁接万物为说唱所用，最能够用说唱表达自我，乃至涉足于前人所未至之地，是所谓属于这个说唱世代的表达者。
本文经微信公号“南方人物周刊”授权转载（ID：Peopleweekly）
文丨朱晓佳
排版、编辑丨Zed
很奇怪，在一档音乐综艺里，我找到了一种语言类综艺都不曾触及的痛感。
选手doggie唱了两则社会新闻，一则比一则听得令人羞愧。
选手于贞唱了三个女孩的故事——作为女性，她和她们的想法，总是被这个世界反复掣肘。
由五位rapper组成的汽油队，伴着beyond经典的旋律提醒着我们，这三十年来，人类生活的那些不平静。一度，你分不清那是说唱还是在表演念白。
依然有傲慢，依然有diss，依然有风花雪月，但是不仅如此了。在说唱音乐进入大众视野的第四个年头里，或许是认为中国说唱已经无需横向推广，而是需要纵向更新，B站在首档自制说唱综艺《说唱新世代》里，喊出了一句slogan：“万物皆可说唱”；也立下了一个flag：决选出能为新时代发声的“世代表达者”（而不是最强的说唱王者）。
这不是我的故事，是我们的故事
在第一集节目中，选手圣代就用一种接近戏剧表演的方式，演绎了有着悬疑风的反霸凌作品《雨夜惊魂》。第二集，doggie拿出了《real life》。
“她的身旁有人喊了：喂！他说别再戏弄，远离她的位置……他的身体冰冷，但还依旧留着热的泪；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逐渐散出迷雾。“
这是这首歌里的第一条社会新闻：2019年，甘肃陇西某中学，一个14岁的少年为遭受校园暴力的同学出头，结果被五位同学围起来打死。
“而十年后，一次不甘的尝试，却在机缘巧合之间揭开不堪的往事……原本光明的轨迹怎料已被顶替。“
这是这首歌里的另一条新闻：山东冠县的陈秋媛、山东济宁的苟晶等人，在高考落榜后十几年后，才发现当年自己并未落榜，而是被人顶替上了大学。
唱了两条社会新闻，却也不是两条社会新闻。在B站上这首歌纯享版的评论区里，写道：“这不是我的故事，是我们的故事。“
之后的1000多条评论中，网友们一条条写下了自己的故事：
“初高中被霸凌了以后，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同龄人了，看见就焦虑，大一开学也是天天在宿舍哭，只好退学了。工作后也因为总是莫名其妙地伤心哭泣，被开了好多次，唉……”
“小学四年级认识我闺蜜，她因为体形较胖被孤立。同学给她取外号，骂她‘蟑螂’。”初中，有一个挺安静的女生因为脸上长痘痘，被同学起了一个超难听的外号，蟾蜍，一年下来，这女生沉迷睡觉，很消极地去应对，但自己也不敢帮她说话。“
……
据统计，将近49.6%的学生遭遇过言语霸凌，19.1%的初中生受到过身体上的侵害。而另外一方面，近两年，仅山东查出的替考案例就有242起。
在评论区，很多人谈起校园霸凌时，会反思自己面对他人遭受霸凌时的无力和懦弱，甚至被霸凌者同化。
同样，当苟晶声嘶力竭地控诉被替考命运之后，许多人反而调头攻击这位受害者，说她“添油加醋，赶尽杀绝。”所以《real life》最后还有一句很容易被忽略的歌词：“而被鼓励的发声，她却怪她做得太绝”。
校园霸凌、高考顶替，这原本是关于暴力和不公的两个话题。doggie把它们写在一起，其实真正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一点基本的却难得的同理心：“都有同样的憧憬，但在绝望时刻周围人却引不起共鸣“。
Rap不一定是diss，重要的是态度
于贞的《她和她和她》，唱了三个女孩的故事：
她，lisa，她想留长头发，想了很久要是留了，也只能藏在手术帽下。否则，就要面对质疑和强压（让人想起疫情期间要求所有女护士剃光头上阵的医院）。
她，rita，翻译官，身体不适，轻微腹痛，汗流掌心，手不受控，还要坚持。虽然爸妈早就说过让她回家相亲恋爱，但是这场会议很重要，她不要做一般要做最好，要他们看到要他们骄傲。
她，lina，律师，进入一家全是男性的律所，却被提醒要男孩子气，否则会被当花瓶；被提醒要是被问婚姻就要说从没考虑。
——所有这些，于贞问：“她和她们的想法，梦想啊，自由啊，不可爱吗？”
可爱。有力又可爱。
女性视角作品，无须多言，已是各类综艺影视的必争之地。于贞这首，字字落入生活日常，节奏抒情轻快，没有什么大道理，态度表达刚刚好。不面露凶色，也不退让半步。所以不单不出意外地征服了一票女观众，甚至还拉拢了不少男粉丝。
不过更重要的是，相比我们熟悉的男性力量感过爆的battle，于贞的rap展现出温和动听却依然有力的可能性。
“Rap不一定是diss，重要的是态度。“一位B站网友这样总结道。
京剧rap、摇滚rap，都是rap
节目第三集，赛制要求选手们组队后，结合过去各个年代的经典音乐，编排出新的说唱作品。
汽油队取材Beyond摇滚经典《AMANI》，创作了《We We》。
1991年，《AMANI》诞生的时候，柏林墙刚刚倒塌不久，非洲陷于内战，海湾战争正酣。
那两年，黄家驹先后去了两次非洲，第一次他独自去新几内亚，回到香港后，写下了《光辉岁月》。第二次，Beyond四子一起，降落在肯尼亚废墟般荒凉的土地上。
在肯尼亚，他们和黑人孩子们玩耍、弹唱。向当地人学习了两个最简单的斯瓦西里语汇：Amani——和平，Nakupenda——爱。
重复着这两个词，黄家驹哼唱出了后来《AMANI》的副歌部分。
1991年9月19日到9月23日，接连五天，在红磡体育场，几万人共同反复呼唱着这段副歌：“Amani，Nakupenda，We We……“仅仅两个词，却有了排山倒海的力量。
作为综艺作品，《We We》站在巨人肩膀上，不算辱没家驹的格局。B站评论区里，网友们甚至纷纷想把《We We》送上奥运会——春晚也行。
《We We》以《AMANI》的创作时间为起点，将过去三十年间人类遭遇的那些苦难摊开呈现在我们眼前：柏林墙倒、海湾战争、卢旺达大屠杀、日本经济泡沫、种族歧视……
在关于海湾战争的一段Rap之后，选手鱼翅用倾诉式的念白，吟出事关日本泡沫经济的家庭故事：
当掉阿玛尼 再也没有纸醉金迷
陷在沙发里 我和工藤新一
我的未来和过去像对不上的焦距
……
我的父亲终日忧虑
砸碎了六十二年的老相机
……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冬日午后 病危
见他走时僵直的脊椎 没掉眼泪
捧着他凌乱的骨灰
我已是一座流动的墓碑”
有些观众也许不能接受，觉得与其说这是rap，不如说是诗朗诵。
可是，管它呢！诗朗诵如何就不能成为说唱的一部分？没有一种音乐应该决然独立地存在。《说唱新世代》打出“万物皆可说唱”的slogan，或许就是期待这样的创作——拓宽说唱的边界，重新诠释这门艺术。
节目赛制和选曲也充分说明这一点。在第三集选取的经典曲目里，1930年代的代表是京剧《霸王别姬》。京剧传承上百年，许多快板唱段，从节奏和韵脚来说，说是rap也没毛病。
所以，戏曲rap也好，掺杂着流行元素也好，站在摇滚巨人的肩膀上也好，《雨夜惊魂》的戏剧式编排也好，《We We》念白式的吟唱也好，说唱根本无需被绑定在几个beat、flow，和拽里拽气的故作“real”之上。
说唱也可以“love & peace“，也可以舒缓地吟诵，也可以可爱有力的表达态度，也可以优雅地女权，也可以怒发冲冠地做时事评论。
可以想见，《说唱新世代》想要的“世代表达者”，未必技巧最成熟、实力最全面，但他一定最独特，最能够嫁接万物为说唱所用，最能够用说唱表达自我，乃至涉足于前人所未至之地，是所谓属于这个说唱世代的表达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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