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某综艺节目在微博上放出了这样一段视频:视频中三位男子经历长途跋涉攀上了海拔4860米的高山,小心翼翼地从石缝中拔出了几株“雪莲花”:
微博截图
而后,有嘉宾工作室在微博评论中表示,视频中出现的“雪莲花”都是节目组“精心准备的道具”:
微博截图
然而,视频中出现的植物并非是我们所熟知的“仙草”——雪莲花(S. involucrata),而是一株连现在的植物学家们采集标本时都舍不得碰的水母雪兔子(Saussurea medusa),这实在是让人心疼甚至愤怒。
实际上,除了像视频中这样被当做“雪莲”采摘,水母雪兔子和它亲戚们的悲惨遭遇还远不止于此……
你或许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对视频中的行为感到愤怒,希望今天的文章能够解答你的疑问。
某种程度上,菊科可以说是现生被子植物中最为成功的类群。从物种数量来说,尚有兰科能和菊科并驾齐驱,但兰科能适应的生境不如菊科广泛,尤其是高海拔的极端环境。菊科风毛菊属Saussurea中的雪兔子亚属subgen.Eriocoryne是分布海拔最高的被子植物类群之一,我们往往得爬到海拔4000米以上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有的种类还专门长在流石滩这种一点土壤都没有的地方。
比如在高山上艰难生长,却被当做“雪莲花”采走的水母雪兔子。图片 | 顾有容
“雪兔子”这个名字的来历,是说这类植物像毛茸茸的兔子。然而看到上面那张照片,你可能会说:“这哪里像兔子了!”你换个角度看看:
云状雪兔子S. aster,西藏左贡县东达山,海拔5100m。图片 | 顾有容
不是卖萌,是生存不易
不过这些所谓的“萌点”——圆溜溜毛茸茸——其实是对低温大风环境的适应性状。我们看来觉得萌,殊不知植物自己过得很苦。上面这棵云状雪兔子大概只有4cm高,浑身披着白色的长绵毛,几乎看不见绿色。可以想见这些毛对光合作用有负面影响,但低温显然更为致命。此外,灰白的颜色让它更容易融入流石滩的背景之中,避开食草动物。
在流石滩上,灰白色显然比绿色更不显眼。图片 | 顾有容
繁殖对所有生物来说都是头等大事。尽管平时不起眼,到开花的时候还是得尽力表现,这样才能吸引到传粉者。作为菊科的成员,雪兔子的花也是由若干朵小花组成的具总苞的头状花序,这些花序再组成一个半球形,覆盖在植株顶端。在每一个花序里,小花由外向内次第开放,整个植株的花期可以持续半个月以上。开花过程中,暴露出来的部分只是花冠、雄蕊和柱头,最关键的子房被总苞、苞叶和毛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穿了加绒毛裤,免遭冻伤。
这是亚属的模式种雪兔子S. gossypiphora,植株较大,远看可能更像兔子。它的花序藏在顶端的毛丛里,要剥开毛才能看见。图片 | 徐波
刚刚开始发育的绵头雪兔子S. laniceps,这个种的花序长在植株上部的叶腋里。图片 | 冯文利
星状雪兔子S. stella是一个完全没毛的种,分布海拔也比较低,一般长在3000~4000米的高山草甸上,远看像很多紫红色的海星。图片 | 顾有容
大多数雪兔子的典型生境是海拔4500米以上的流石滩。这里的地表完全由碎石构成,没有土壤,每年的霜冻期长达8~10个月,无论气候还是营养条件,能让植物利用的都不多。雪兔子的地上部分往往很低矮,同时具有发达的根状茎和很长的根系,以便在流石滩上固定自己,并吸收每一分可能的养分。超过半数的雪兔子都是多年生一次开花物种,也就是说,积累多年的营养才能开花,并且在种子成熟之后整个植株就死去了。
最具代表性的水母雪兔子,一生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乱石堆里几片不起眼的叶子;一旦性成熟,它的形象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无霜期里,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白马雪山的水母雪兔子S. medusa,这是5月底的样子。性成熟的植株会长出大量的叶子,规则地排成圆盘状。它的种加词意指著名的蛇发女妖美杜莎。图片 | 顾有容
6月底,水母雪兔子的圆盘中央会向上凸起,意味着它要长出直立的地上茎了;8月份,水母雪兔子的地上茎能长到20cm高,外面披着羽状分裂的苞叶和浓密的蛛丝状毛。
羌塘雪兔子的生境。图片 | 顾有容
水母雪兔子的花叶开在茎顶,是蓝紫色的。花谢以后植株枯萎,而带有污黄色冠毛的瘦果会被风吹到别的地方,开始新一轮的生命循环。图片 | 孙至尊
差点就被采没了
尽管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流石滩上,雪兔子们仍然没有躲过贪婪之人的荼毒,原因十分荒诞。它有一种闻名遐迩的“仙草”亲戚——雪莲花S. involucrata,来自风毛菊属的另一个亚属。雪莲亚属有大型的膜质苞叶,雪兔子亚属没有,二者外形并不是很像。而且雪莲花这个种仅分布于新疆天山山脉,青藏高原是没有的。然而这些年在四川、云南、西藏有很多人采集雪兔子当做雪莲出售,主要是卖给游客。这些人其实知道自己卖的不是雪莲,你要是较真的话,他们会面露羞涩:“我们这里把这个东西叫雪莲。”这些“山寨雪莲”的售价很便宜,三五块钱就可以买断一株雪兔子好几年的积累。
川西也是有雪莲亚属的,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毡毛雪莲S. velutina。图片 | 顾有容
前两年,有一伙“驴友”在天山大肆采挖雪莲并在网上炫耀,闹得沸沸扬扬。随着西南山地户外旅游的兴盛,越来越多的游客在野外看到雪兔子,也会当成雪莲采走。雪莲的所谓“神效”,原本是子虚乌有,连带雪兔子们遭了无妄之灾。
一个采摘水母雪兔子的人。供图 | 顾有容
山民摆摊售卖的绵头雪兔子。图片 | 郝云庆
雪兔子的遭遇尚且乏人关注,但效应是明显的——某个比较容易接近的流石滩上,现在已经很难看到水母雪兔子了。对于前景我很悲观,国人这种看见什么奇怪植物就要挖回去做药的毛病不改,这些植物永无宁日。
在了解了雪兔子们的“兔生不易”后,让我们再来看看文初视频中的行为。这么一群生存不易,种群艰难的水母雪兔子,仅仅是为了达成某种节目效果便被连根拔起,甚至还被冠以“雪莲道具”的称谓。
高山流石滩人迹罕至,基本上处于平衡状态。但由于高原高山气候条件恶劣,生物群落与环境之间的平衡关系十分脆弱,一旦这种平衡受到破坏,恢复起来极其困难。高原高山植物的繁殖期极为短暂,且在开花结果前需要长时间积蓄养分,一旦遭到破坏,种群可能将面临“后继无人”的灭顶之灾。长此以往,一个接一个的种群消失,最终这些生长在高山流石滩上的可爱物种将会走向灭绝。一个并没有“医死人,药白骨”功效的仙草,不仅救不回人命,也救不了自己。
高山流石滩上的雪兔子们,禁不起又一轮滥采乱挖了。高山上脆弱的生态环境,更禁不起人们的贪婪挖掘。
像雪兔子们这样挣扎在存亡边缘却不为人知的物种其实还有很多,我们虽然不能人人都切身地投入到保护事业中,但我们能做的也有很多:比如,积极传播正确的知识;比如,利用我们自身影响力去影响周围的人;再比如,最简单也最基础的,不要给他人做出不良示范。
当我们是普通人时,应当如此;当我们成为拥有影响力的人时,更应当如此。
一个有些激动的日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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