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的明朝,自制的清朝|现代中国继承的,更多的是清朝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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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今天的微信,又是和你聊聊历史。


估计喜欢历史的读者朋友,不少已收藏《讲谈社·中国的历史》这套书。其中第九卷上田信《海与帝国:明清时代》,生动展示海洋历史和明清时代五百年的历史,其视角新论迭出,不乏争议。


以元代为转捩点,中国从周到宋的“东亚舞台”时期结束,明清已经进入“欧亚舞台”时期。海外贸易使传统的“由国家垄断与外国交流”的朝贡体系发生改变。


明朝就像一个黑洞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美洲、欧洲和日本吸收白银,上田信认为,生银作为一种危险的货币,它在明末几乎和 “砒霜”没有区别。清朝入主中原后,在货币体系上,吸取了前朝教训。


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看看文末的延伸阅读。


欧亚舞台上的中国 尹敏志
1584年,耶稣会日本会长卡布拉尔(F. Cabral)上书葡萄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建议他从印度、菲律宾、日本等地征召一万多名基督徒组成武装舰队,攻占中国东南沿海,一举扭转传教活动在远东迟迟打不开局面的窘境。按卡布拉尔的计划,基督军可以凭借的,除了威力强大的火炮外,还有谍报人员,即已经在广东传教的利玛窦、罗明坚等耶稣会士:“届时他们已掌握(汉语)书写,可以提供必要的情报。”
但此时菲利普二世正忙于组建称霸欧洲的无敌舰队,未采纳这一建议。同一时期的丰臣秀吉则在统一日本后,认为下一步“征大明国,盖非吾所为,天所授也。”他要求琉球、台湾、菲律宾向自己进贡,助其讨伐明朝:“夫日轮所照临,至海岳山川、草木禽虫,悉莫不受此恩光也。”在三次要求朝鲜充当其攻打中国的先锋均遭拒绝后,他于1592年派十几万大军侵朝。朝鲜战争虽以中朝联军的胜利而告终,但却耗尽了明政府的国库,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明清易代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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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秀吉


来自海洋的力量,竟可以撼动中央帝国的根基——在明代之前,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要理解这一变化,必须将元代视为转捩点,认识到以此为界,中国从周到宋的“东亚舞台”时期结束了,明清已经进入了“欧亚舞台”时期。在后一时期,虽然政府始终对海洋活动持怀疑甚至打压的态度,但那些受利润和宗教驱使不远万里而来的西洋人,急于打破东亚固有朝贡体系秩序的日本人,以及中国民间以王直、徐海为代表的海商势力,都在推动中国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海洋国家。
在讲谈社中国史系列的第九卷《海与帝国:明清时代》中,作者上田信指出:“蒙古帝国的成立迎来了中华帝国集散离合这一自我扩张过程的终结。因为中国放弃了自成的体系,成为在欧亚大陆全境发展起来的交易体制中的一个要素。”所以他认为,在这一视野下的明清史书写必须“把欧亚历史作为一个共同发展的整体进行描述。”
明初,朱元璋试图以纸币作为全国统一的货币,但却很不成功。对元末纸币疯狂贬值心有余悸的人们,更倾向于使用铜钱和白银。但讨饭出身的明太祖,对商业活动极为反感,恨不能将国家拉回以物易物时代。而且,洪武朝政府也根本没任何动力去铸造优质的铜币,因为在里甲制度下,国家赋税不征钱,而通过里长、甲首直接向基层征用农产品及劳动力。纸币不愿用,铜币又不可用,于是民间商业对白银的依赖不断加强。
英宗正统元年(1436),明政府决定在江浙等东南地区征“金花银”,不再征米麦,标志着几十年的官方民间博弈最终以政府的让步而告终。白银成为官方认可的货币,一方面固然极大地促进了明朝经济的繁荣,但问题在于“在东部亚欧地区流通的白银,保持了生银的原样,不像欧洲变成硬币,由统治者发行。白银不受明朝帝国的控制,有时以一泻千里之势涌入社会到处流动,破坏敌方经济。一旦流通受阻,就会被囤积起来,不再出现在市面上。对于14世纪的东部亚欧社会,白银绝对是一种极难操作的货币。”
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曾指出,法国重农学派的自由放任(Laissez-faire)政策,或亚当·斯密式仅凭市场这一“看不见的手”(invisible hand)便能自发繁荣的经济,并不符合历史事实,只是一种回溯式的乌托邦想象罢了。相反,成功的市场经济与政府的适度管理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比如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经济的繁荣,除了自由市场的作用外,很大程度上还得归功于当时稳定的金融货币体系——从这个角度来看,正是明政府在白银政策上的不作为,给自己埋下了覆亡的种子。
十五、十六世纪明代的币制改革恰逢欧洲地理大发现,加上冶炼技术的进步,世界白银产量直线上升。暴富的欧洲上流社会阶层对东方奢侈品的需要,与明代城市商业对白银的渴求一拍即合。此时的明朝就像一个黑洞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美洲、欧洲和日本吸收白银。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积极拓展远东贸易,菲律宾马尼拉作为新大陆与中国之间的贸易中心,常居的中国人一度达到几十万。在这里,西班牙船队满载南美的白银而来,换取华商的丝织品与瓷器,再将其贩卖至美洲与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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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元年(1567)年,明政府解除海禁。不知不觉间,海外贸易已经使传统的“由国家垄断与外国交流”的朝贡体系发生了改变,就像随处流转的生银一样,新的互市体系的特点也是基本不受政府的控制,因而“可以满足迫切希望与中国进行交易的海外各种势力,争取像倭寇这种武装势力的经济基础,同时会满足那些在福建等地参与走私贸易的地方上有权势的人,还会使明朝这个需要白银来经营的国家的海关税收得以保障。”
互市体系的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则是间接促成了建州女真的兴起。明代中后期的城市富裕阶层所钟爱的黑貂皮,产地在辽东。女真人领袖努尔哈赤“控制了中国东北部的毛皮、高丽人参等贸易,获得了明朝禁止出口的农具等铁制品,又从朝鲜等地获得耕牛…依靠农具、耕牛、奴隶的组合在平原地区开展农业生产。”对于这股新兴的势力,明朝由于正深陷朝鲜的泥沼,根本无暇顾及。1601年,努尔哈赤组建八旗军,并于1616年正式建立后金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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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女真人持续近三十年的战争中,最让明政府头疼的就是军饷。万历三大征——宁夏之役、播州之役、朝鲜之役——已让财政捉襟见肘,此时不得不向民众加派练饷、辽饷。屋漏偏逢连夜雨,十七世纪初,西班牙和日本政府同时限制对华贸易,美洲白银产量也下跌,流入中国的白银急剧减少,国内银价上扬。这双重因素凑在一起,对农民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被迫出卖更多的粮食以应付官吏的征派。官逼民反,各路起义军蜂起,其中最重要的是两支陕西人率领的武装:李自成的大顺军与张献忠的大西军。
明朝最终被兴起于北方中原地区的农民起义军推翻并非偶然。在明朝与海外的白银贸易中,经济上受益的主要是江南地区,北方的传统农业则日渐凋敝。崇祯年间气候反常,北旱南涝。但区别在于,浙江等地发生水灾后,市场会自动调节粮食供需:“假设某地方歉收,粮食不足,若市场原理也就是供需平衡发挥作用,容易欠缺的粮食价格就会飙升,地主看价卖货,将储藏在仓库中的粮食拿出来卖,商人也应该就不再运货到外地而是就地贩卖了。”在这种情况下,饥荒即使发生,也不会严重到迫使大多数民众揭竿而起的地步。
但在北方陕西、河南发生旱灾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由于来自海外的白银集中在南方,政府征税又只认白银不认铜币,便抑制了供需平衡体系在灾后发挥正面作用:“长江下游三角洲通过生产丝从海外获得白银,只要这个地区的粮食市场允许,粮食依然会在白银的力量下从歉收的地方运过来。为交纳税金而需要白银的农民们甚至把自家吃的粮食都卖掉,被逼到生存的极限。”所以上田信认为,生银作为一种危险的货币,它在明末几乎和“砒霜”没有区别。
传统其实往往是比较新的。这听上去颇为吊诡,但很适合用于理解明、清之间的区别。五四一代的学者,总倾向于把相对封闭、专制、保守的清朝影像无限向前投射,来囊括整部中国古代史。他们重复黑格尔(G. W. F. Hegel) 式史观,即中国“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殊不知中国史的不同阶段各有不同特质,绝非一成不变的死物,而我们今天说的传统,则“大多数是在十八世纪这个‘被称作盛世的时代’创造出来的,属于相对较新的传统。” 明朝的绝大多数时期都不闭关锁国;到清朝时海洋才彻底“受控于陆地政权的管理”。明朝的士风狂放嚣张,虽不免浮夸但充满活力;清朝士人则在文字狱的高压下,不敢越雷池一步。明朝皇帝大多悠游荒熹,任由阉寺、文官治国;清朝的皇帝则君师一体,宵衣旰食,“成功地为充满暴力的权力外面裹上了威权的外衣”——上田信因此总结道:恣意的明朝,自制的清朝。现代中国继承的,更多的是清朝的遗产:给民以食、维持政权稳定的任务压倒一切,社会的创造力则是可以被牺牲的。
清朝入主中原后,吸取了前朝的教训,省际贸易用白银,地方贸易用铜钱的二元货币体系确立;常平仓、义仓等粮食多级储备体系得到广泛推行;“摊丁入亩”改革使土地税能够计算,人民不再担心明天;就连官员的灰色收入“火耗”都先交公后再统一分配——1793年英国公使马戛尔尼访华时,乾隆自信地说:“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回国路上,这位勋爵顺便对广东至渤海的海域进行了测量,还考察了大运河。当年菲利普二世未能做到的事,几十年后将由维多利亚女王来完成。
(发表于第668期《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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