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的身兼编剧的导演，除了伯格曼就是他

作者：肯特·琼斯&韦斯·安德森

译者：易二三

校对：奥涅金

来源：《Criterion》

（2014年8月18日）

佩德罗·阿莫多瓦生来就是一个好战者，换句话说，他以某种方式开创了自己作为艺术家的生活：在佛朗哥时代自学电影（通过看电影——很多电影）；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的地下艺术圈放映了他的第一部实验性的超8毫米胶片电影，并现场表演了电影原声；1980年，他组建了一支忠实的合作团队，拍摄了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烈女传》，紧接着还有《激情迷宫》（1982）、《黑暗的习惯》（1983）、《我为什么命该如此？》（1984）、《斗牛士》（1986）、《欲望法则》（1987），以及让他在国际影坛上取得突破的《崩溃边缘的女人》（1988）。
佩德罗·阿莫多瓦
通过这些色彩艳丽、新意十足的作品，阿莫多瓦开创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电影风格，在黑色与轻喜剧、坎普与通俗情景剧之间穿梭，而且贯穿于镜头中的每一幕。和希区柯克一样，影片的基调通常是戏谑的，但素材本身总是严肃的，而作品的核心——阿莫多瓦每一部电影的核心——都是不分性别的「欲望法则」。
这位导演的「欲望观」，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解释说，「非常难懂，也非常人性化。我的意思是，成为欲望对象的绝对必然性，以及欲望的相互影响，两种欲望的满足和一致是很少见的。」就像1990年备受争议的电影《捆着我，绑着我》，在两者一并得到满足之前，它们会猛烈地（而且有趣地）发生碰撞。 《捆着我，绑着我》（1990）
如果没有剪辑师何塞·萨尔塞多、摄影指导何塞·路易斯·阿尔凯内以及导演的弟弟、制片人奥古斯丁·阿莫多瓦的合作，阿莫多瓦能如此自由地探索欲望的领域吗？这个合作大名单还包括一大批几乎固定的演员班底，其核心成员安东尼奥·班德拉斯是《捆着我，绑着我》中的精神失常的「浪漫男主角」。在东村喝咖啡的时候，我和韦斯·安德森谈起电影制作中的团队合作，就开始想到阿莫多瓦。

肯特·琼斯： 阿莫多瓦让我联想到伯格曼和大岛渚。
韦斯·安德森：我认为伯格曼和阿莫多瓦可能是兼任了编剧职位的伟大导演的两个最佳范例，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在本土、在自己的国家，用自己的语言拍电影，而且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去拍摄好莱坞电影或者其他更为国际性的作品——除了我们知道伯格曼有一些税务问题，所以他不得不在德国或挪威拍一些电影——他们完全忠于自己独特的、个性的、精致的电影制作方式，有自己的合作团队，一遍又一遍地与固定的演员班底合作，以及摄影指导、美工师、作曲家等等。

肯特·琼斯： 而且对于两人而言，各自国家的电影产业的规模都是相对较小的。
韦斯·安德森： 我们知道还有其他的西班牙电影人，但是——如果我说错了，请告诉我——我认为只有两个巨人：布努埃尔和阿莫多瓦。阿莫多瓦是从……
肯特·琼斯： 布努埃尔不算，他还在西班牙之外拍片。
韦斯·安德森： 对，但他后来又回头了。

肯特·琼斯： 他后来去了墨西哥，还有法国。
韦斯·安德森： 但我认为阿莫多瓦从布努埃尔那里学了一些东西。阿莫多瓦身上有一种感性和超现实主义，以及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某种特质。他们拍的电影都有很好的剧情，而且总是很有趣。有一种性的陌生感、独特性和暴力，通常也非常有趣。有梦，也有恐怖分子。
肯特· 琼斯： 阿莫多瓦也有一些布努埃尔没有的东西：与四五十年代好莱坞的密切联系——那些电影的意象，演员的魅力，灯光和色彩。这并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因为娱乐对阿莫多瓦来说就像对好莱坞的老导演、制片人和制片厂老板一样重要。「不要忘记电影是为了娱乐而诞生的，这一点很重要，」他曾对一位采访记者说。「这是关键。」
韦斯·安德森： 我喜欢他所谓的超娱乐性，他会把一切都放进去。他会想走多远就走多远，而且这些作品都很美——有些作品更狂野，有些则非常克制和专注，但所有的作品都保留着他的幽默感，即使是最戏剧化、最哀伤的那些。 肯特·琼斯： 比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
韦斯·安德森：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我是说，这部电影有一个部分变性的角色——阿格拉多——她在整个故事中都是一个喜剧角色，但胸怀宽阔，然而——
肯特·琼斯： 相较之下，《对她说》（2002）更像是一部情节剧……还有《不良教育》（2004）。
《对她说》（2002）
韦斯·安德森： 你最喜欢阿莫多瓦的哪一部作品？
肯特·琼斯： 《对她说》。
韦斯·安德森： 我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肯特·琼斯： 两者很相似。
韦斯·安德森： 嗯，而且它们的拍摄时间也很接近。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
在《捆着我，绑着我》的IMDB页面，最近有位读者以「老师在课堂上展示了这个，被停课了」为题发帖。对于这部1990年在美国上映时曾引起轰动的电影来说，这可能是最后的争议了。
阿莫多瓦讲述了一个刚出院的精神病人（班德拉斯饰）和一个被他绑架的女人之间逐渐升温的爱情故事，这个女人曾经是色情明星和瘾君子，也是他一心一意迷恋的对象（维多利亚·阿夫里尔饰），影片被美国电影协会评了X级，美国发行商米拉麦克斯尝试申诉未果（这是导致引入NC-17评级的电影之一）。它也因为混合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和喜剧而成为女权主义者的攻击目标。
《捆着我，绑着我》（1990）

所有这一切都与这部情节离奇的荒诞剧毫无关系，它深入探讨了人类情感联系的神秘性，就像阿莫多瓦的许多电影一样，它始于一个艺术世界——这里指的是电影制作。总的来说，这部电影以及其他阿莫多瓦的电影之美，部分在于镜头背后的集体精神与角色之间令人惊讶的、往往是不太可能的同志情谊的和谐共处。 韦斯·安德森： 阿莫多瓦和艺术家之间有着一种团结的关系。他对艺术家、音乐家、舞蹈家、演员、作家和导演的感情非常动人。他们一直生活在艺术之中，创造艺术，谈论艺术——《对她说》中，皮娜·鲍什跳了舞，然后他们开始谈论她；《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他们去看《欲望号街车》，然后开始谈论它。
《对她说》（2002）
肯特·琼斯： 也出现过一些低俗的艺术，比如《捆着我，绑着我》里的。
韦斯·安德森： 他们在拍一部B级片，像一部恐怖片。在他所有的电影中，你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他在引导着一群艺术家。还有一种——我不会说它是故作严肃，因为显然他们并没有故作严肃，但是这些严肃的演员有一些特别之处，他们以他们演肥皂剧的方式来诠释自己的角色，而他们的对话和有些场景是永远不会发现在肥皂剧里的。
《捆着我，绑着我》（1990）
肯特·琼斯： 有些画面是肥皂剧禁止播出的。 韦斯·安德森： 在《崩溃边缘的女人》中，他们为电影配音，为一些情节剧配音，表面上很严肃，但现实生活中真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就像一出情节剧，甚至太过戏剧化，所以很有趣，这都反映了卡门·毛拉饰演的角色的境况，从头到尾你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崩溃边缘的女人》（1988）
肯特·琼斯： 一切都像是从阿莫多瓦的——（所折射出来的……）
韦斯·安德森： 脑内棱镜。
肯特·琼斯： 或是镜厅。在《捆着我，绑着我》中，班德拉斯和阿夫里尔的角色是那么奇怪，他们不可能为直白的情节剧所容纳。 韦斯·安德森： 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在《捆着我，绑着我》中的角色像是某个主题——一个在逃的西班牙佬，逃亡的逃犯——这又把我们引向了另一个主题。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有很多人被强奸了，但很少有人对此感到难过。没有多少人能以一种如此容易、轻松被观众接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关于强奸的笑话通常很难讲述，但阿莫多瓦从来没有失手过。我们相信他和他的电影。

肯特·琼斯： 你也不可能讲关于强奸的笑话。 韦斯·安德森： 诺亚（鲍姆巴赫）和我在拍《水中生活》时讲过强奸笑话，但最后没放进电影里。罗宾·科恩扮演赤裸上身的场记员安妮-玛丽·萨索维茨，他们被海盗绑起来，被蒙上了眼睛，比尔·默瑞说，「安妮-玛丽，你还好吗？」她说：「不是很好，史蒂夫。」这里的对白原来是，「不是很好，史蒂夫。我被强奸了。」这只是一句插科打诨，后来我们把它剪掉了，可能并不会让观众捧腹大笑。
《水中生活》（2004）
肯特·琼斯： 但这可能是因为，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你通常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强奸。《捆着我，绑着我》就是这样。我认为，让人们感到不安的不是这部电影本身，而是它所跨越的界线。 韦斯·安德森： 对。在《吾栖之肤》（2011）里，是那个从疯人院逃出来的弟弟。在阿莫多瓦早期的一些电影中，有一群恐怖分子他们是其他角色的疯狂危险的活体化身。
《吾栖之肤》（2011）
肯特·琼斯： 而这种危险往往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并把相对稳定的角色带到新的、意想不到的地方。由欲望掌控的地方。就像安德烈·泰希内的电影，虽然他们都喜欢情节剧和好莱坞电影，但在很多方面都截然不同。
他们的电影既不是异性恋也不是同性恋，只是关于性的。一切都变成了和性相关，角色可以在任何时候走向任何方向。所以《捆着我，绑着我》让人感觉危险、有趣、奇怪，同时又十分自然。
我们在谈论阿莫多瓦的时候，总是把电影搞混——人物、场景、故事情节。这不足为奇。我相信，对我们以及他的大多数崇拜者来说，他的作品序列就像一部正在进行的电影，一辆庞大的旅行篷车，美、情感和欲望无休止地展开和进化。作为观众，我们都被欢迎加入其中。 韦斯·安德森： 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把《教父》改成电视剧播出版本的吗？他们把两部电影剪在一起，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我认为阿莫多瓦的电影也可以这样做。它们整体可以作为一个伟大的传奇故事串在一起。
肯特·琼斯： 一项大工程。一个没完没了的故事。
韦斯·安德森： 作为一个编剧和导演，他的声音是如此与众不同，正是这一点将他的作品连结在一起，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肯特·琼斯： 就像伯格曼、大岛渚和夏布洛尔。
韦斯·安德森： 或是伍迪·艾伦。但夏布洛尔和阿莫多瓦是一个很好的对比，因为他们都被特定的人群所吸引，被特定的关系所吸引——那些在生活中做着特殊事情的人。但或许和夏布洛尔不一样的是，阿莫多瓦主要写那些他十分同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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