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峥和张朝阳,是退与进的两个典型样本。一退一进背后,是两位创始人迥异的管理哲学。
作者 | 谭宵寒
来源 | 字母榜
(ID:wujicaijing)
十一前夕,搜狗私有化交易达成最终协议,搜狐将套现11.8亿美元,交易预计在今年四季度完成,公告发出前后的两个交易日,搜狐股价上涨17%,但这恐怕是搜狗最后一次为搜狐股价做贡献了。
纵览搜狐近5年股价走势,能让搜狐股价重回高地的原因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搜狗。
搜狐重回高地的剧本近些年出现过两次。一次在2017年10月,因搜狗披露上市招股书,搜狐股价一度突破70美元,要知道它上次达到如此高位还是在2015年5月;一次在今年7月底,因腾讯全资收购搜狗,搜狐股价在10个交易日内上涨超100%,重返2年前高地,但随即因公司发布财报再度跌落。即便经由搜狗两轮消息刺激,如今搜狐市值仍不足8亿美元,远低于即将到账的现金。
2013年1月,在闭关一年多后,张朝阳发了条微博,“重新进入地球。”此后数年间,他无数次提及要带领搜狐重新续写传奇、重返互联网舞台中心,每天只睡4小时,早上7点走进公司工作,回归业务一线,仔细研读各部门汇报……但事与愿违,搜狐始终在互联网边缘打转。
与张朝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峥。7月初,在拼多多市值迈进千亿美元大门后,黄峥卸任公司CEO,由原CTO陈磊接任,卸任理由是:花更多时间和董事会制定公司中长期战略,研究完善包括合伙人机制在内的公司治理结构,努力从制度层面推进拼多多再上台阶。
黄峥和张朝阳,是退与进的两个典型样本。
前者在取得不断的成功后,反而后退一步,将管理工作和责任交给更年轻的同事,后者则在遭遇一连串失败后,仍然把持CEO职位不放;前者鲜少接受媒体采访,以往你只能在每年一封的股东信和财报发布后的电话会议上见到黄峥发表对公司的看法(当然,卸任CEO后的黄峥以后也不会出现在电话会议上了),后者仍活跃在搜狐的各大活动以及自家的千帆直播上。
拼多多正在完善合伙人制度;除了张朝阳,你大概不知搜狐还有哪些高管;拼多多的筹码越来越多,搜狐的筹码越来越少,它手上最好的一张牌即将在本季度折现。
一退一进背后,是两位创始人迥异的管理哲学。
A
张朝阳把持CEO,有其历史原因。
他经历过无数次董事会斗争,也见识过老对手王志东是如何被资本赶出自己一手创立的新浪,以至于“管理好董事会,保证你在CEO位置上”被列在张朝阳四条生存经验的头一条。
在新浪以毒丸计划抵御盛大收购之前,张朝阳也曾以毒丸计划击退青鸟。2001年,青鸟在接连从英特尔、盈科、高盛等机构手中获得672万余股搜狐股票后,持股比例达18.9%,成为仅次于第一大股东张朝阳和第二大股东香港晨兴科技的第三大股东。
“从1999年到2003年,我花了4年的时间,把董事会本地化。我当时最害怕什么?最害怕我的董事都到一个城市吃午饭,因为几个美国人在一起午饭,说着说着就把你CEO说没了。”张朝阳后来回忆那段经历时说,1999年,搜狐被新浪超越,股东们不理解,随时想把CEO换掉,“我知道一被换掉,这摊子绝对散了。”
或是出于加强公司掌控力,或是出于对公司未来的信心,或是有其他原因,总之,近些年张朝阳一直在增持搜狐股票。截至2016年4月15日,张朝阳持股比例为20.14%,是搜狐单一最大股东;今年一季度末,张朝阳持股比例上升为26.09%,与去年3月中旬相比,持股比例增加1.26%。
与张朝阳持续增持不同,黄峥持股比例在降低,8月,黄峥退出拼多多经营主体(上海寻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董事席位。这一增一减源于两位创始人对公司掌控程度不同,截至今年4月,黄峥持股比例为43.4%,投票权高达88.4%,搜狐始终未披露张朝阳投票权,但从持股比例来看,张朝阳显然不会有如此高的投票权。
两家公司背后的资本机构属性也不相同,除张朝阳及其一致行动人外,搜狐第二大股东为加拿大养老基金Public Sector Pension Investment Board,持股9.99%,第三大和第四大股东分别为对冲基金Macquarie Investment Management Business Trust和私募股权基金Orbis Investment Management Ltd.,分别持股7.2%和6.2%。如今张朝阳大概不必担忧它们成为门口野蛮人了,相比一年前,这三家机构持股比例合计下降5.35%。
拼多多背后资本大多为产业基金和风险投资机构,截止今年4月,第二大股东腾讯持股比例为16.5%,拥有3.4%的投票权;高榕资本持股7.7%,拥有1.6%的投票权;红杉资本持股7.0%,拥有1.4%投票权。
远高于其他机构和个人的投票权,使得黄峥分股权时相对从容,至今年7月,黄峥持股已下降至29.4%,原因有三:一是兑现IPO时承诺,创始团队捐赠约2.37%的公司股份成立“繁星慈善基金”;二是黄峥拿出个人名下7.74%股份给拼多多合伙人集体;三是原归其天使投资人所有、由黄峥控制的股权划转至天使投资人名下。即便如此,黄峥投票权仍高达80.7%。
B
创始人对公司的掌控欲直接反映在对业务的掌控度上。
张朝阳的管理哲学是自己做CEO,亲自下场抓业务。2013年7月,张朝阳进行了复出后第一起人事调整,自己兼任搜狐视频代理CEO,刘春任搜狐视频总裁,原搜狐视频CEO邓晔转任搜狐视频COO,“我将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视频相关的工作中。”张朝阳说。
张朝阳这次亲自坐镇压场也是迫不得已,据腾讯科技2013年报道,刘春与邓晔意见不合,大半年间,已有10名中高管陆续离职,广告收入增长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反观其同行,正以收购的形式整理市场,优酷在2012年收购土豆,爱奇艺次年收购PPS。但事实证明,即便是张朝阳亲自抓业务,也没能将搜狐视频拖出下坠的泥沼,反倒被同行们甩掉一大截。
如果说当年张朝阳主抓搜狐视频尚有无奈之处,宣布带领搜狐三年回归互联网中心后,重回业务一线、特别仔细研读每个部门汇报等种种努力证明,亲自抓业务就是张朝阳极为认可的管理方法论。“真正的管理不只是放权,不只是让别人来干,要真正在第一线理解各个业务的各方面,能进行实际性的讨论,这样管理效率会提升。”
但从张朝阳复出后搜狐种种衰败的迹象来看,张朝阳并不是个合格的CEO,他控制了搜狐,也限制了搜狐,这是个典型的企业家的ego吞噬了公司的故事。
张朝阳曾在2018年反思,十年前的自己是个利己主义者,在乎名利,追求自我的伟大,但如今已看淡名利。但如若他果真跳出“我”的束缚,为了搜狐的发展,也为一系列的失败负责,张朝阳早就应该辞去CEO。
当然,张朝阳面临的尴尬处境是,原搜狐联席总裁兼COO王昕、原搜狐高级副总裁方刚、原畅游CEO王滔、原搜狐视频总裁刘春、原搜狐移动视频总经理曾雄杰等老将在2014年前后相继离开,股价连年下跌、业务毫无起色让搜狐吸引不到一流人才。
黄峥的管理哲学则与张朝阳完全相反。“你要想清楚一点,你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当《财经》提及有拼多多员工说黄峥基本不管业务,也很少开会时,黄峥反问道。
黄峥自认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CEO,他主要做两件事,一是负责给公司输入价值观和文化,以及为员工树立人生理想;二是管那些突然冒出来以前没遇到过,也不知道分配给谁的问题。“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方面都是比我强的,我只在很少的方面比很少的人强。”
与其做一个拥有绝对掌控力的管理者,黄峥更愿意让这个组织可自由高速运转,这是黄峥卸任CEO的目的——管理层把更多管理工作和责任交给更年轻同事,让团队加速成长,让公司持续充满创业活力;他自己则能腾出手来制定中长期战略。
“团队的快速扩张,业务的高速增长和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化,都在催促我们进一步迭代升级我们的管理团队和公司治理结构。”黄峥在内部信中说。
如果一家上市公司决策者始终被眼下事务缠绕,很难想象他会有余力眺望远方。
C
黄峥卸任CEO另一原因是,减弱拼多多黄峥色彩。
卸任CEO之前,拼多多的黄峥味儿渐浓,你或许见过这样的新闻:《黄峥身家超马云,成内地第二大富豪》。
黄峥在拼多多上市前的首封致股东信中说,希望拼多多是一个公众的机构,它为最广大的用户创造价值而存活。“它不应该是彰显个人能力的工具,也不应该有过多的个人色彩。”黄峥在卸任全员信中又把这段话拎出来复述一遍。
黄峥似乎在刻意逃避公众关注,公司上市后极少接受采访,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早年间记录个人思考的公众号文章也已删干净。
张朝阳则是另一番画风, 2008年,有记者向张朝阳提问——虽然搜狐是一家上市的公众公司,但大家似乎更多地把搜狐看成是张朝阳的公司,你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张朝阳的答案是,我出面来做营销,也是搜狐的创新。“通过我带来的自由精神,大家看到中国人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生活,这反倒引起特别大的关注,在搜狐品牌营销中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张朝阳曾经去各大高校巡回演讲,最多时一天要讲五场,穿着轮滑鞋在天安门前表演“空翻”,率队登珠峰,赤裸上身拍摄时尚杂志封面,他过去的公开爱好是游艇,购入的22米豪华游艇是中国当时最大的私人游艇,张朝阳为它取名“快乐号”。
不过张朝阳渐渐抛弃了这套打法。2017年年底,张朝阳说,自己是人格化营销的鼻祖,但这是他过去的套路了,当下他的主要任务是潜下心打造有竞争力的组织,花更多的时间工作。
D
黄峥与张朝阳在管理上的一退一进,反映到业务上,成效恰恰相反。
张朝阳曾给自己的工作状态打分,从95年底到2002年间可以打9分,“那是一段非常勤奋工作的时间”;04年到之后的很多年,是及格分6分;2017年是9分,“正在努力将搜狐带到很好的状态。”
但显然不同时代的9分和9分是不同的,衡量一位创始人、CEO的表现也不能靠是否勤奋判断。
与张朝阳在管理上的“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在业务上的保守。张朝阳四条生存经验的后三条是,不要进行过多的战略重组,很多公司都是被兼并收购毁掉的;保证现金流,不要让公司陷入没钱的困境;商业模式上不要盲目追风口,判断业务要从基本面出发。
曾有人问过张朝阳何时退休,他回答说,“人生任何年龄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大脑可以不断吸收新的东西,也没有说要退休。任何时候都可以创造奇迹,这是我的相信。”
但公允地说,搜狐在张朝阳回归业务一线推出的社交新产品狐友,处处显露老态,其他产品的创新也大多是小修小补,努力节流,想借此突围几无可能。
当然,张朝阳面临的局面也极为棘手,倘若换了他人,面对如此局面也不知该从何下手。时代在向前,手上的牌在变少,机会、时间在溜走,张朝阳似乎也逐渐失去当年高呼三年带搜狐回归互联网中心的信心,“希望保证公司首先能够活下去,能够养活大家,能够让大家都有工资。”2019年第四季度公司扭亏为盈后,张朝阳已经低调了不少。
相反,在管理上后退的黄峥在业务上却敢于下重注。2016年,黄峥曾在个人公众号谈及对“如创业的投资和如投资的创业”的思考——投资另一个和价钱相关的点是看这个deal in loss是否是整体上可以承受的。这个用创业的角度去看会更具象,即投入一个事业的时候要看会不会把自己搞死,活着是创业的第一要务。同时往往又要以另一个角度来评估,即能不能赢,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投入去赢。
如果一份投入会帮助公司赢得胜利,会加深生意的护城河,成为公司的用户资产,黄峥显然是对下注的,这从拼多多百亿补贴策略便可窥得。
2016年,行业里流传着一篇《好人张朝阳》的文章,此话不假,与张朝阳共事或有过接触的鲜有人指责他,对张朝阳个人评价多是溢美之词;拼多多显露在公众视野后,许多人指责拼多多假货横行,进而将矛头对准黄峥个人。
但若将评判维度转为公司给员工、给股东、给投资者带来的收益,对二人的评价恐怕就要完全调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