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以怀念
生活中来来往往着很多人,他们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也算不上什么至亲,然而,他们却在我们生命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生时,他们是我们一生的牵挂;走后,又成了我们永远的怀念。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邻里乡亲!
——题记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自从在工作的城市安家落户后就真的很少再回家乡了。从菁菁校园步入社会工作后,或限于假期太少,或觉得精力不济,亦或感慨财力匮乏,所以回家乡渐渐成为了我们人生中极其奢侈的一件事情。有人说,每年过年匆匆而过的几天时间,造就了他们对家乡的记忆就只有冬,再无春夏秋了。而我,生完孩子,接了老家的父母来帮忙照应后,别说家乡的春夏秋,就是家乡的冬也有两年不曾相见了。
尽管和父母住在一起,少了对至亲之人的牵挂,但也还是会无数次回忆孩童,回忆年少时在家乡时的一切,想念着家乡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村里东头有个李阿婆,其实还有张阿婆,秦阿婆,蔡阿婆等众多阿婆,只是李阿婆跟我打交道最多,所以今天就只说李阿婆。因为跟我奶奶年纪相仿,所以我也叫李阿婆李奶奶。作为李奶奶眼里聪明可爱的俊丫头,我很自然的享受了她不少的宠爱,有时我甚至想,李奶奶对我的好恐怕不亚于她对自己嫡亲的孙子和孙女了。
大前年年底,我回老家,一下了村里跑短途的面包车,李奶奶就眼尖的看见了我的身影,那时,她还很健朗,快速迈着小步子朝我这边走来。我看到她朝我走来,我也轻快得像只燕子般向她奔去,并俯下身子抱了抱她,跟她寒暄着,年货有没有买齐,家里养的猪有多少斤,以及今年还有没有种麦子等闲话。李奶奶嗓声清亮,异常高兴,一一回答着我的问题。然后又问我一些琐碎小事,但是她最关心的不是我上班一个月挣多少钱,找的男人家里有没有房子,准备什么时候买车开回来?她最关心的永远是这次放假回来可以在老家住多少天,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以及外面的吃食我还习不习惯?
阿婆没多少文化,只读过小学,她跟我说,虽然读了小学,但那时读书天天跟生产队的人一起到处唱歌跳舞宣传,并没学到什么,所以她只会写自己跟几个家人的名字,只能认识毛爷爷上面的数字。阿婆每每跟我们说起这些事时,脸上的褶子总是那么祥和而可爱,外面冬日的暖阳高照,而她的笑容耀眼明晃。想必阿婆年轻时必定是极美的,都说相由心生,阿婆爱笑,而爱笑的人通常都不会丑。
阿婆也知道我从不在她家吃饭,所以总是弄了我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送到家里来。有清明时节上山采的丛菇,过年这个时候,要想丛菇味美汤鲜的话并不容易,要在采好趁新鲜时清洗干净,先用油热下锅,大火炒上一把杀青,然后再小火翻炒匀净,盛起来后待冷却了再用保鲜袋或保鲜碗装好放冰箱里冷冻起来;加上了鲜肉的丛菇味道之好,恐怕没有亲自品尝过的人是不会明白千金难买或者千金不换是什么概念。丛菇在我们这个旅游县城是特色佳肴,曾经一斤炒到了几百来块。我轻斥阿婆,丛菇这么贵,奶奶干嘛非得留着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吃啊,卖点钱不好吗?阿婆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开了花,卖再多的钱也不及我孙女的胃值钱呢![注:丛菇,是种松树菌,目前还没有人成功培养出来。]
不仅有丛菇,还有阿婆亲自到田埂四野等乡间旮旯处采摘的艾蒿做成的圆形饼饼,这种饼不仅软糯甘甜还咀嚼生香,但是制作过程也是繁复不已。先不说这种艾蒿和丛菇一样少,很难采摘到,关键是采摘到了之后要挑拣柔嫩的先清洗,然后煮,煮烂了之后要研磨成糊糊,如果留到年关时,也要先放在冰箱里密封好冷冻保存,等到食用时,要用糯米粉兑粘米粉再加上这个艾蒿糊糊调匀,弄馅料,然后才能做成成品,而最难的当然是糯米粉兑粘米粉的比例以及蒸的火候,没有一定的经验阅历,那味道还真不是那个味道。李阿婆做的艾蒿饼村里排行第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入了感情因素,她做的饼味道在我眼里至今未被超越。
除了这些,还有阿婆亲自做的腐乳、麦酱、豆腐饼等等,每样工序都异常繁杂。我问阿婆,奶奶,你干嘛这么辛苦呀,一直想着我们还给我们做这么多好吃的,不如多歇歇!阿婆笑笑,哎呀,我这每年都弄,习惯了,不麻烦的,就跟吃饭一样简单!曾经,我也在春上时节回过老家并尝试过跟阿婆一起去找艾蒿,阿婆瘦小的身影在前面带路,灵活的于乡野小坎处来回穿梭,而我,一不小心竟然崴了脚。
……
阿婆家里有许许多多古董物件,手工小推磨,手工小石臼,各种装酱类及罐头的玻璃瓶子,我非常诧异于阿婆的这些“古怪”收藏,然而,就是这些古怪收藏成就了我关于家乡最美的记忆。阿婆将这些瓶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是清洗,又是用开水反复冲烫,然后于通风处晾干,再然后用塑料箱子一一装好。也许你很奇怪,阿婆弄这些干什么。那是阿婆对我们最真最纯的爱,每每离家的时候,行囊总是满满,里面有阿婆手工磨的豆腐做成的腐乳,先用辣椒酱窖藏后再用那些瓶子装着,透过玻璃瓶看格外鲜艳夺目;有通过手工小石臼制作的糍粑,也叫年糕;有玻璃瓶子装着的带着浓浓地域特色的用盐腌制的桂花茶……
李阿婆生有两儿三女,其中三个是教师,两个是公务员,丈夫李爷爷在李阿婆不到五十岁时就因病逝世了。那时,几个子女虽然都基本成年且学业有成了,但是都还尚未婚配嫁娶。寡居的李阿婆自然只能接过这个担子,为儿女操劳着各自的婚事了,李阿婆人缘极佳,再加上村风淳朴,每次喜事前来帮忙的邻里乡亲都很多,所以每次喜事也都办得热热闹闹喜庆非常,这也算是了了李阿婆的几桩心事,只不过,这其中的辛劳与苦乐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在这没有回家过年的时间里,经常听妈妈讲村里几位阿婆的故事。她们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很多甚至一生就没怎么出过我们村里那片土地。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们生儿育女,缝补浆洗,她们的眼中生活里似乎永远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她们明明那么平凡,那么普通,我听着听着却又觉得她们那么伟大,甚至脑海里不由想起了巍巍的高山和浩淼的海水,那是属于她们每个人的人生史诗。
时隔两年多再回家,最想念的当然莫过于阿婆跟阿婆那精湛的美食手艺了。然而,这次下车后,却没有阿婆矮小带着一丝佝偻的身影,妈妈看我张望的眼神,不忍道,国庆节我跟你爸回家时,李阿婆就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奇异的是,我并没有哭,甚至还有些诡异的轻轻微笑了,阿婆走了,天堂之上,没有操劳,极乐世界,没有烦恼。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给我们做这些又费时间又费精力的小吃了,不用担心我们这些晚辈身在他乡是否安康了。
在亲戚朋友家来来回回吃吃喝喝了些天,总觉得心里缺了块儿,我心里很明白,那是因为什么。按家乡的习俗,买了纸钱和鞭炮,去看了今年那座小山上新添的一块土包,那里住着我们亲亲的李阿婆,如今,我只能看到这一抔黄土。
站在阿婆的坟前久久,直到日落西山。明明已经不见了太阳,可是山的那边却异常明亮,听说,人走之前会有极短的时间里清晰无比,会回忆最挂念的人,那叫回光返照,像此刻太阳落山时一样。可是,西山落日能再见,阿婆啊,你却再也不能在我朦胧的泪光里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