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债去江湖

1980年七月，俺十八岁，高考文科六门185分。三天没有出门。秋天了，金黄的落叶撒满了西五街的地面，我的同学去大学学校报到。父亲对我说，你去挣钱打临时工吧，下面还有弟妹。我就戴着近视眼镜去下力干活了。

我先挖过土方。其时，工厂在家属院安下水管道，需要有人先挖土沟。当时工厂有劳动服务公司，安排待业青年打临时工。考上中专考上大学星期天回家的同学远远的立着看着我撅屁股挖土。同学韩丰勤他妈说话很气人，我扛着铁掀从她门前过，本想装没看见，她偏眼贼，大声小气的吆喝:那不是那谁吗？你不是会写小说写诗歌吗？怎不去上大学呀？我一低头羞红了脸。俺刚出学校门，不会干体力活不会挖土方，挖得上宽下窄，后来就下不了脚，父亲看不过去，和我母亲一道来帮我挖，引来很多人观看。干了一个月。我挣了二十三块钱。后来干工程了我才知道挖掘土方要留出富裕的地方。

我当过新盖楼房工地的守夜人。和几个待业青年在一起。白天里聊天，晚上打手电去空荡荡的楼上查看有没人进去。也搞过三个月的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当过人口普查员，走家串户。去工厂里和人抬十几米长的大铁管子，说到扛铁管，那可不敢耍滑，否则另一个人就要出事。生生的放在肩上死扛，疼了数月。最长的打临时工要属在饭馆里干活。

那会儿当小火夫，每天把煤块砸好送到厨房。当跑堂給顾客端饭，站柜台前卖饭菜。说到卖饭菜。当时小邱教我，炸花生容易折斤两，给人家秤的时候，一两放到八钱上，煮花生没事。越泡越大。谁知让人家发现了几回，只有添够赔小心说眼近视。后来升了，管面案，每班要活半缸面，几十斤的面一次活出来。物价局经常来。秤烩面胚是不是够数，掐大了饭馆赔，小了检查不愿意。说到活面，冬天得活软，夏天得活硬。要不然，冬天面不容易醒。夏天面软，一醒再拉，就稀糊涂了拉不起来。活烩面的面团，放盐很重要，少了拉不开。多了面容易拉脆，就断。面活成光滑没一点小疙瘩才行。醒好了开始掐劲，再醒一回，擀开，用小圆木棍中间按一道，刷上食油盖好布，再醒一会儿就能拉烩面了。我母亲同事知道我在饭馆干，没事了就来吃饭，要一碗二两的，知道和我母亲关系好，下多了，都是有数的，俺们胆小，变通了一下，粉条海带多放，满满一大碗，回家给我母亲学嘴：好孩子！

当时小饭馆旁边是电影院，一到晚上开演前人特多，窗口挤满了人。当时是按碗下烩面，一锅出一碗，厨房是三个灶，大锅煮汤，小锅下面。我在灶台上一溜放六个大海碗，每个小锅下两份面，大锅再下两份面，反正是面熟了就飘上来，也不怕沉下面，动作得一连串连续不敢停，先放碗，再放味精，盐，咖哩粉，烫好的木耳，黄花菜，海带，再舀汤化开，开始拉面，空中抖面抻开，像舞剑上下腾挪，吃家儿有要拉薄的，就拉细，有要拉宽的，就不很拉长，抻开再劈开下锅里，浮了就捞碗中，均匀分好，加汤，放肉块，香菜，香油，端到窗口让人家取，全凭一个人在操作间独舞。

店里没生意了，经理安排我打烧饼。那时，哪有电饼铛？都是烧煤和那个烧饼炉，就是凹进去的圆家伙，上面放铁板。打烧饼，容易起包，形象也不好看，实践出真知，放烧饼烤时，我用小细铁棍戳一下，烧饼不起包，还酥脆。快熟时，我用小刷子沾水刷一下不容易烤糊。家属院的人都爱买我的烧饼。有一次我去郑州大学听课，那个老师竟热情的握着我手说这不是那个打烧饼的小师傅吗？我在三厂住，就在你们饭馆对面。搞得我不好意思。就连我去读函授大学，报名要求单位盖章，我刚准备羞涩的说我没单位，那个老师说你不用盖，用学校的章，我知道你是那饭馆的大师傅！

1981年9月，考技校，想孬好混个工作，没考上。小学、中学的数学太差。老师说你光靠语文好。是一条腿走路。走不快。此年和最好的同学绝交。没考上技校第二天，问他借自行车要去书店买书。他瞪着金鱼眼说你还有脸买书？当时就破门而出，他追到我家，我说滚！此后他多次来。想恢复，我没理他。同年同月，上函授大学，参加自考。未成。1983年9月，灰溜溜的到纱厂，还是打临时工，去前纺车间挡梳棉机。说到这，为了尽快学会挡车，我每天都是提前五十分钟进车间，先掏车肚花。摆好桶。等我的老师来了，我已经开车了。那时候俺有干劲，晚上睡前还回想着梳棉车这个部位叫什么、那里应该怎么干？就连做梦都念叨着锡林、道夫、罗拉那些机器部件的名称。当时前纺车间产量高，梳棉机车速快慢不一，如何让车速快是我走路吃饭都想的问题，我向电工请教。学会看电气图纸，自己就调车速，结果我总能比邻近机台早关车半个小时。为什么这样做？可能是在摸索得到的劳动的乐趣才能减轻因为数学差才在江湖下苦力的深深的伤痛吧！

1985年9月，考电视大学。时年二十三岁。二十六岁毕业，婚期为此退迟一年。三十岁在报刊发表文章。三十五岁想脱离工厂，去新闻单位应聘，未就。四十二岁去私人工厂应聘当业务员。副经理。同年，去一家报社应聘新闻记者。四十四岁买断工龄去干工程。四十八岁，考取监理工程师证，评上高工。同年出任部门一把手。五十五岁，在街头碰到年轻时候绝交的好友，说：我现在有脸买书了吗？

出去混，总是要还的，谁让你没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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