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范畴与实用主义 读《进化心理学》

1637年，笛卡尔发表了《谈谈方法》，在本书中，他阐述了自己最著名的思想——我思故我在，在接下来的三个世纪，统治欧洲的是理性主义的精神。理性主义承认人的理性本身可以成为知识的来源，与之相对立的经验主义则认为人本身只是一张白纸，而经验才是知识的唯一来源。

1781年，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讨论了人类的理性本身。人类通过自己的感性能力和知性能力来认识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客观对象是通过人类所具有的内在的、先天的思维法则来呈现的。比如说，每次听到打雷之后都会下雨，人类的知性能力就会在打雷和下雨之间建立起因果关系，因果性就是康德列出的12种知性范畴之一。除了知性范畴之外，人类还必须通过时间和空间两种感性范畴来把握世界，世间万物必须在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中才能被认识。以上的知性范畴和感性范畴，是人类理性的先验范畴，康德认为它们不能从经验中来，而是先于经验，人类先天就拥有的。认识论的过程，就是人类通过先验范畴来把握经验。

理性主义的巅峰或许是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从那以后，西方哲学的现代史就成为了经验主义不断获胜的历史，实证主义、新实在论、分析哲学、实用主义，各个学派都以科学作为榜样，把带有神秘色彩的理性主义完全抛开。这一种思潮是发扬客观主义而批判主观主义，因为主观主义意味着相对性，而哲学不应该建立在相对性这样不稳固的基础之上。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认识论只剩下逻辑归纳这一条道路，也就是通过实验的方法认识对象，这个过程中，人类的理性能力只剩下纯逻辑的分析推理了。

在另一条线索中，心理学很早就进入了哲学家的视野，甚至心理主义曾经还一度成为显学，但仅仅几十年就因为其相对性的特点而被抛弃。进化论的影响更小一些，只是通过物种的可变性进一步否定了柏拉图的理型说，既然当代的物种在过去并不是这样的，那么认为存在着永恒不变的理型就不太能被接受了。

进化论与心理学的交汇点形成了进化心理学，这是一门旨在通过进化过程来解释人类心理机制的学科，其中的基本认知是：心理机制跟生理器官一样，都是进化形成的适应器，用来适应某一种特定的生存和繁衍问题。这一学科的进步，恰恰重新激活了康德的先验范畴概念，人类的心理机制，岂不就是用以认识世界的先验范畴吗？

比如因果性，这一心理机制就是一种很成功的适应器，通过时间上的关联将两种事物建立起因果联系，可以显著的提升原始人类的存活概率。比如听到咆哮就认为其原因是附近有野兽，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就避开了很多危险。再比如说空间，人类通过建立起空间的心理概念才能正确的认识和组织周围的视觉世界，才能记忆地图、标识方位、甚至用弓箭瞄准猎物。适应器得以建立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其能提高人类的生存和繁衍的概率，这一点恰恰是最实用主义的特点了。

终于，在进化心理学中，先验范畴代表的理性主义与实用主义代表的经验主义会师了。但在不那么形而上学的立场来看，这只能说明每一种哲学立场在某个领域之内都是有效的，正如科学史上的范式演进，曾经的地心说也是有效而实用的，只不过日心说在新的问题上展示了更好的实用性和预测能力。

进化心理学的研究也带来了伦理学上的危机，研究者们发现道德心理的来源同样是实用主义的适应器，比如母亲保护孩子只是因为这一心理机制能有利于生存和繁衍。道德的实用主义化剥夺了蕴含在其中的神圣性，仅存的实用主义精神并不能很好的维护着人类的精神家园，因为新时代的人类更注重个人的实现而非生存和繁衍的最大化。

这个时候，选择成为了生死攸关的问题，我们要选择把哪些适应器变成人类的普世价值，又把哪些适应器作为生物性中的糟粕加以抛弃。喜欢甜食曾经是成功的适应器，而现代的人却为了减肥而拒绝甜食，虽然还有人继续无节制摄取甜食；杀死其他部落的人曾经是成功的适应器，而现代的人宣扬所有人都有生命权，虽然还有部分国家继续在这一适应器的驱使下进行着战争。这些案例都说明，我们有能力去做出选择，而缺少的确是被广为认可的哲学与伦理精神，实用主义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却不能告诉我们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