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外婆

  家族群里,小姨突然忍不住吐露心迹: "清明节,想念我过世几年的爸爸妈妈了……"

  我本是一个与节日绝缘的人,不管是清明节,情人节,结婚纪念日,还是其他大大小小阿猫阿狗的节日,都在心里激不起相应的涟漪。 倒不是没有情感和期待,只不过心境的阴晴圆缺习惯了在不经意间体现,不会因为节日的到来而刻意显山露水。

  而这一刻,受小姨及清明特殊的节日氛围的影响,内心终于受到感染,像以往每一次不经意的想起一样,忍不住怀念起外婆在世的点点滴滴。

  我出生的那几年,计划生育控制得非常紧张,二胎以上不管怀有几个月的身孕都必须按堕胎处理,听外婆说,我是我妈在手术台上找各种借口逃离出来,然后在当时非常艰苦的环境下生下来,出生之后又是如何经历诸多躲躲藏藏,最终在外婆家寄养到读书的年纪的。

  她常常告诉我要孝顺自己的妈妈,生养我们在一个穷得一年吃不上两次肉的农村家庭是多么不容易。同时,用生命生下的四个女儿(夭折了一个妹妹),却生不出半个儿子的农村妇女,在当时的的社会背景和封建思潮之下是没有任何话语权和尊严可言的……

  当时年幼的我,通过外婆的嘴,知道了妈妈不为人知的心酸和艰难,第一次让我有了对感恩和责任的认知,直到现在,我也因此一直履行着百善孝为先的箴言。

  因特殊原因,外婆从小失聪,和她讲话要用嘴对准她的耳朵,用八十分贝以上的声音表达,尚能被她接受到讯息。时间长了,每个邻里,甚至包括亲人都没有耐心、也没有精力和她有过多的交谈,能与她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能用指手画脚传达就不会用声音去诠释。所以,从她记事起直到去世前,快一生的时间基本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没少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也没少把自己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憋回去。

    外公是个脾气暴躁的老人,和外婆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大发雷霆。通常外公说东,外婆领略的却是西,然后在她自己的频道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忍无可忍的时候,外公甚至恶狠狠地骂道:  这个聋子,让我也跟着受一辈子!

  被外公怼的次数多了,外婆也就越发小心翼翼了,她会反复琢磨外公说话时的嘴型,再根据当时的语境情况猜测他背后的意思。她曾偷偷地告诉我,她最怕因自己的问题惹外公发脾气了。

  外婆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却学会了写自己和外公的名字,经常把他俩的名字非常工整地缝在各自的毛巾等生活用品上。

  她最常做的事情是,带一副老花镜,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做手工。毡鞋垫,做鞋子,对各种不成型的布料缝缝补补,制作出款式不一,图案不尽相同的被褥和枕头。然后再兴致勃勃地送给自己的儿女、孙女。唯恐担心晚辈不喜欢,直到大家都把笑容挂在脸上的时候,她才满足得像个小孩。

  外婆做出来的东西朴实不失精致,简单中又藏着素雅,使用多年之后还是非常完好,有些甚至压在箱底几十年舍不得用,直到去世后被儿女翻出来,才发现这些物品的表面早已模糊不堪,已然被深深的划上了岁月的痕迹。

  在外婆家寄养的那几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剩的片段少之又少。记忆中的外婆是一个非常和蔼的老人,说话非常温柔,没有打骂过我,唯一一次被脱掉裤子打得厉害是因为偷了邻居家的果子还是竹笋,已经记不大清楚。只有那一次,外婆算是把毕生的脾气都给使出来了。

  记得读书了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父母身边生活,但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一大家族去外婆家拜节的热闹情形始终是心里最温暖也最向往的事。那同样也成了外婆最开心的时光了,她会提前几天把自己最拿手的甜酒酿好,把大家最爱吃的菜一个个精心准备好,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再挪动着不大利索的步子至家门外的几百米处等待着儿女们的归来。

  同样地,待傍晚大家要回家的时候,她又是走出好远送到看不见我们了才肯回去。她孤零零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由大到小,从清晰到模糊,直到最后于消失不见。她站成了一种守望者的姿态,庇护着我们的回归和离开,这也成了我现在记忆里最清晰的片段。

  外婆也是一个非常爱漂亮的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整个人非常精致,衣服上没有任何褶皱,头发经常梳得顺顺溜溜。

  听我妈说,外婆生病去世的前几天,无意间看到她戴的金耳环,虽然不直说但看得出来外婆特别喜欢。我妈给她戴上后,她自己又拿着镜子照了好半天舍不得取下来,我妈要送给她戴,她半推半就道,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开,到时也不好取下来,还是不要的好。结果没几天,外婆一语成谶,真的就没有再醒来了。

  ……

  如今,外婆外公已相继去世三年多,还是会经常会梦见他们,想到他们。虽然此生无法再相见,内心却没有任何痛苦。总觉得他们的灵魂一直伴随着我,温软且踏实。

  岁月漫漫,故人不再,唯有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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