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小乙
来源|颜小乙(ID:niduDJ)
2014年4月30日,陈泗翰杀了人。
2020年8月25日,陈泗翰出狱了。
服刑的6年间,现年21岁的陈泗翰长高了。
他总是盯着天空,看着缓慢流动的云发呆。
他经常会想,如果当年被校霸李小东吐口水,一个拳头接一个拳头猛砸,甚至被李小东抵着刀威胁的时候,他投降,说一句“服了”,而不是以牙还牙,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双手沾血的杀人犯?
看到心如刀割的父母两鬓斑白,为了打官司,卖了房子,背了一身债。
陈泗翰说,好想给自己两耳光。
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成了杀人犯,6年蒙冤岁月何解?这背后,有着怎样隐秘的真相?
今天的文章,很长,请你看到最后。
陈泗翰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躺在医院。
送去医院的时候,后背都是血,李小东捅的。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孩子不行了,还在昏迷。
陈泗翰的爸妈哭着跑到医院。他们煎熬地守在病床前,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心痛、愤怒、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
陈泗翰命大,活了下来,醒了第一句话就是。
“妈妈,我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
他差点跑不出来。
李小东打了他三次,他都没还手,直到最后一次。
陈泗翰用刀把李小东杀死了,一刀,刺在胸口上。
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刑杀案件,而是一场复杂的校园霸凌。
陈泗翰是班里的好学生,15岁的少年走出乡野,进城读书,背负着父母的希望,渴望用埋头苦读,换来往后的岁月甘甜。
一个和女同学说话都会脸红的男孩,拿刀杀人。
改变,从一次霸凌开始。
那天,陈泗翰正在食堂排队打早饭。
李小东站他前面,有意踩了他好几脚。
陈泗翰吃痛,问:
“你为什么踩我?”
李小东扬着眉毛说:
“我就是喜欢踩。”
一听这话,陈泗翰急了,推了他一把。
没想到李小东一拳揍了过来。接着又冲上来8个人,将陈泗翰围了起来,压在食堂的桌子上暴打。
食堂阿姨挤过来,把人拉开,陈泗翰默不作声地继续排队,李小东看着他,恶狠狠地说,“放学后,你给老子等着。”
李小东的同伴接着朝陈泗翰饭里,淬了一口唾沫星子。
课间,陈泗翰正在教室门口休息。
李小东带了近20号人,气势汹汹地走来。他拿出一把刀子,朝陈泗翰吼:“你服不服?”
陈泗翰不说话。
李小东扑上去就揍他,那几十个人也跟着拳打脚踢,边推边打,从教室门口,一路打到厕所。
打了一阵,李小东扬起胳膊,又问。
“你丫的服不服?”
陈泗翰低着头,眼都红了,默不作声。
这彻底激怒了李小东及其同伴。
李小东的同伴说,“不把他杀死,别来见我”。
放学后,他们拽着陈泗翰的衣领,再次将他拉了出去。
在被拉进幽深的巷子前,同学偷偷递了一把刀,塞进了陈泗翰的衣服口袋。
他抬起头,李小东已经挥着拳头,朝他冲了上来,跳起来要打他的头。
他知道躲不掉了。
在打斗过程中,陈泗翰身上的刀在李小东锁骨上,划了一道口子。
李小东歪着头,指了一下流血的刀口,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锋利尖锐的卡子刀,提着刀就向陈泗翰身上砍。
气氛越来越紧张,被刀抵着的那一刻,陈泗翰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陈泗翰后背被砍了,刀扎进肉里,血哗哗流下来。
陈泗翰害怕极了,他只想跑,想回家,想逃回家和爸妈、堂哥在一起。
然而,在转身的过程中,陈泗翰的刀,刺到了李小东的胸口。
李小东倒在了地上,瘫在一地血中,死了。
警方认为陈泗翰过失伤人,判8年,服刑6年。
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写: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落在陈泗翰身上的耻辱与不甘,局外人的我们,也无法理解。
听说李小东死了,陈泗翰哭了。
一夜之间,命运将他变成杀人犯,但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他根本没想过杀人,甚至没想过打架。
第一次审讯是案发第二天在医院进行的,当时他刚醒,眼睛睁不开。
他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护。
“哪怕我是对的,我没说谎,都没用。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陈泗翰戴着氧气瓶,说话很困难。
一审一周后,妈妈背着他,去公安局做口供。
伤没好,陈泗翰只穿了一件睡衣,审讯室里很冷,但不及心冷。
他对警察说,李小东跳起来先伤的自己,刀子是李小东自己戳到的。
警察反问他:“你不杀他,他会杀你?”
有着同样不解的,还有李小东爸妈。
这是李小东的家。
青砖瓦房,一贫如洗。
院子里摆放着一辆落灰的自行车。
开裂的土墙上,挂满了衣物。
入口的门上,贴着已经掉色、发白的对联。
6年前,这里曾是李小东生活了十几间的家。
在爸妈眼里,李小东是个懂事的孩子,干活勤快,学习不错。
儿子死了,他们不相信李小东是校霸,见人怼人,气不过就揍,甚至曾对陈泗翰放话说,“我要搞死你”。
李小东的父亲只说:
“我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欺负别人,出了家门我就管不着了,一定是学校没有教育好。”
一审的时候,陈泗瀚在法庭上道歉。
他说自己错了,不该杀死李小东。
李小东父亲从座位席上弹起来,冲下来要打陈泗瀚。
边吼边骂,“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我要报复你,你等着!”
法庭外,两家调解的时候,陈家爸妈,两个淳朴的老实人,不会讲道理,也不会喊冤。
他们扑通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给李小东爸妈磕头,求他们放儿子一马。
他还年轻,8年,出来可怎么办。
但无论怎么哭,怎么道歉,李家人只说,拒绝调解。
陈泗瀚的同学听说了审判结果,自发写了一封上诉书。
信上写:
“陈泗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
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56名学生,在上面按了手印。
同学们哭了,陈泗瀚也哭了。
在医院取保候审的时候,陈泗瀚记挂着中考。
他曾和家里人说过,想好好学习。
和同学们说,以后想做老师、律师、公务员,对未来有很多期待。
住院期间,同学们几乎每天去医院,都会给他带复习资料。
陈泗瀚一边养伤,一边看书。
他想上学。
但这,因6年的服刑生活戛然而止。
尚好的青春,一夜按下了暂停键。
陈泗翰不恨任何人,他只恨自己,自责从未停止过。
他给爸妈写信,少年的字很好看,端正秀气。
只是,看了他写的家书,我的眼泪,止不住流。
他写:
“走到如今的地步,我没有资格去埋怨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做事都不会考虑后果,因为冲动走上了不归路。”
“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我变得支离破碎,犯了一个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使我葬送了自己的青春。”
炉叔不敢想,在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无法和家人团聚的上千个日日夜夜里,陈泗翰,在死寂的夜里发出过多少次无助的喊叫。
每月一次探视机会,每次半小时会见时间,来回要赶90多公里路,陈家老两口,只能隔着一扇玻璃,和儿子两两相望。
陈家人,一次没有缺席过。
他们觉得对不起孩子,身为父母,没有教过孩子如何保护自己。
两口子睡不着,经常失眠。
睡着了也会在夜里哭着醒来。
牵着彼此的手,他们互相安慰,孩子会出来的。
人没死,活着,就有希望。
陈泗瀚觉得对不起父母,只字不提恶魔对他的伤害,他在泛黄的纸上,一遍遍哭着写下对父母的愧疚。
这是无比善良的一家人。
罪恶的阴影盖在湿漉漉的伤口,他们心挨在一起,未曾要坏人一句道歉,却总在向别人说对不起。
彼此想念的时候,也只能如陈泗瀚写的那样。
“想我的时候多看看天,也许我也在看。”
朱德庸先生说:
“你的好对别人来说就像一颗糖,吃了就没了。你的坏对别人来说就像一个疤痕, 留下就永久在,这就是人性。”
如今,陈泗瀚已经出狱。
但,当年那场案件真的结束了吗?
不,没完。
陈泗瀚有两个身份。
杀人者已经付出了代价。
受害者,却没得到公道。
少年最美好的年华,用来偿还了他人的罪孽。
这是一起典型的正当防卫案,更呈现了校园暴力最悲惨的一种结局。
受害者,成了杀人犯。
然而,案情之外,大人们看不见的那些隐秘的角落,又有着怎样隐忍、疼痛、不堪回首的青春呢?
15岁那年,陈泗瀚被逼到退无可退,拿起刀,从受害者变成了杀人犯。
同样是15岁那年,张超凡被打死了。
在学校,他经常被人欺负。
拳头的摩擦声,越刮越凶,在空中呼呼直响,有时甚至盖住了他的挣扎。
男孩退学了,在网吧,找了份赚钱的活儿干。
他以为自己解脱了。
直到有天,张超凡又遇到了以前欺负他的人。
那6个人,在网吧门口,拿着木棍,对他一顿毒打。
张超凡站都站不住,疼得满地打滚,那6个混蛋,看到他没力气了,把他抓到附近的林子里继续打。
整整1个小时。
满地是血,刺得人眼睛疼。
张超凡活活被打死,尸体上没有一块好肉,浑身骨骼80%断裂,骨头也裂开了。
最深的恐惧,是退无可退。
张超凡来不及看父母一眼,留几句话,就这样带着一身痛,离开了人世。
你说,当年幸存下来的陈泗瀚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少年的你》有几幕。
校园外。
“婊子来了!”
“打她,打啊!”
霸凌者一边把陈念的作业本撕碎,一边猩红着眼尖叫。
她们拎玩偶一样,把陈念拖在地上,像块没有生气的肉一样拽来拽去。
有人撕破了她的衣服,衣不蔽体的陈念,在地上缩成一团,颤抖着恸哭。
校园内。
霸凌者把红墨水浇在陈念的椅子上。
老师来了,要上课了。
看着座位上那一摊脏东西,陈念咬着牙。
坐还是不坐?
坐,意味着出糗。
不坐,有人阴险地笑,呵呵,不敢了吧,胆小鬼!
陈念她抿着嘴,麻木、绝望、羞耻感,从脚底钻到脸上。
就像电影展现的,每一个被霸凌的人,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屈辱地忍耐。
校园霸凌到底有没有这么可怕?
有,甚至更严重。
翻开那些悲惨的校园霸凌案例,疼痛的青春,塞满了言不由衷的苦涩。
2013年,吉林。
一个男孩子被8名同学堵在厕所里殴打。
他被人压在墙上,眼睛睁得很大,站在那里,害怕地发抖。
对面,一个施暴者举起了一把钢刀,对准他的头,疯了一样劈去。
男孩子忍着痛,用手抓住刀,拼命阻止施暴者。
在抵抗过程中,手筋被挑断,两根手骨骨折,大拇指上的肉被剜掉。
他曾经哭着,一遍遍哀求施暴者: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尼采说,人是一根绳索,架于超人和禽兽之间。
借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孩子之所以是孩子,不仅因为他们没有自我保护能力。
你不告诉他那是恶,他能把别人逼死。
你不告诉他要反抗,他能被别人逼死。”
我经常在网上一些案例,包括留言区看到一种言论。
“人家怎么不惹别人,专打你。”
你没被欺负过,你不懂弱者的无助。
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庆幸没有遇到过校园霸凌,他们才会如此圣母。
走在街上,有人看你不爽,冲过来打你,是你的问题吗?
除了冷漠,多数人其实没意识到,校园欺凌远比你以为的广泛和频繁。
因为霸凌者,对作恶毫无自控能力。
2015年,一起发生在连云港的校园暴力案件,同样引发了全国关注。
受害者被几个女孩子带进一家宾馆。
那些人扒光她的衣服,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粗暴地摁在地上,坐出投降的姿势。
有人在她的头上,浇下一盆尿。
所有这惨无人性、令人不适的一切,全被拍了下来,镜头不时晃过她的隐私部位。
画面中,女孩低着头,绝望地哭,她拼命嚎叫,没人理会她的求助,反而引来了刺骨的嬉笑。
而发生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施暴者苏丹,怀疑被打的女孩子,偷了她的手机。
注意,是怀疑。
加害者施暴,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撞到衣服了,拿错作业了,诬陷栽赃,甚至,只是看被害者不爽。
涉及故意杀人罪的校园暴力案件中,近七成因琐事而起。
21.74%是因感情问题引起,4.65%是为发泄个人情绪。
近七成故意杀人罪案件为预谋犯罪。
鲁迅先生讲: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这些可怕的犯罪经过,背后都站着几个凄惨的家庭。
然而,施暴者,也许未曾认为自己犯错了。
悲剧为何一再发生?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针对10个省市的5864名中小学生调查显示,
32.5%的同学表示经常被欺负。
6.1%的同学说,经常被高年级欺负。
不同程度遭受校园霸凌的群体,占到了38.6%。
这是什么概念呢?
100个孩子中,至少有38个孩子被欺负。
浙江大学一项《青少年攻击性行为的社会心理研究》调查,给出的数据则更惊心。
49%的人,承认对其他同学有过不同程度的暴力。
87%的人,曾遭受其他同学不同程度的暴力行为。
看过这样一个案例。
据华西都市报,安徽怀远县火星小学副班长小赐,利用自己班委的身份,向班里的孩子要钱。
钱没给够,就逼他们喝尿,吃粪。
记者问学生,
“喝尿,真有这样的事发生?”
学生说,“有,真有。”
“你们看到了,还是自己也喝过?”
“自己也喝过。”
他们怯生生的,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在掉。
另外一个受害者小岩痛苦地说:
“我星期一要背书,如果不准备两百块钱。我就要喝尿、吃屎,还要挨打……”
但他没钱,只能偷。
再一次被妈妈发现的时候,她拿来一把刀,放在桌子上,对儿子说。
“你包里六块三毛钱又是哪里来的?……
你不是讲过你再拿钱就自己断一只手吗?
刀在这里。”
她拿出一条粗绳,从屋顶穿下来。
“或者,你干脆上吊自杀吧,就当我没有养你。”
小岩嘴巴一张一张,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背着手,一直在哭。
父亲哄他。
“我们不打你,只要你勇敢讲出来,只要你不继续犯错,你还是我们的好儿子。”
小岩突然嚎啕大哭。
“我不能讲!我讲了就不能活了啊。”
而当孩子说出实话,换来的是父母的不相信。
其实,要坚决要校园霸凌说不的不仅是孩子,还有父母。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
校园霸凌频发的背后,是家长的包庇、学校的忽略、社会的纵容。
“基层派出所出警压力大,嫌麻烦,一般推给学校处理。”
“公安机关不愿受理这种案子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拿不准。涉及未成年人案件,存在取证、验伤等复杂流程,加之一般的校园暴力很难达到轻伤害级别。
到了学校,最多开除,大多记过或谈话就内部消化了。”
这是处理校园霸凌的警察,说的话。
学生被欺负了,欺凌者喊一句,你去报警啊,家长不管,老师不管,警察难受理,便会形成恶性循环。
结果出现打输进医院,打赢进法院的悲剧。
其实,任何一个有力的“不”,对校园欺凌都是一种遏制。
我在写这篇文章前,看到一个网友的故事。
“上学的时候有个女生比较胖,所有人都欺负她。
如果你不欺负她,就会一起被排挤。
我们每天把她的书本和文具扔到臭水沟,她只能哭着去捡。
后来她受不了,打算跳楼自杀,班里的男生一下子抓住她的脚踝,跟着另一个男生嘲笑她,说你这么丑,还有脸死?
两人抓着她的脚,在空中摇晃……
后来,她的一生都被毁了,我们都去上高中了,她还在不断地留级,我们大学都快毕业了,她还是一直毕不了业。”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一个社会的良心是能感知到痛。
6年前,正当防卫的陈泗翰被判了刑。
其实,他从没想过杀人。
甚至,他从没想过打架。
那不过是一个被人往死里欺负,没办法了,才拿起刀,斩断了自己人生的人。
如果案子发生在今天,按照如今的舆论氛围,也许,那孩子不会判刑。
他会有尚好的青春,可以和同学一样考去不错的学校,如今,也该大学毕业了。
当时,我们不能做什么。
现在,至少我们可以给他送去祝福。
陈泗翰,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少年,未来还很长,请你做自己人生的灯塔。
面对恶人,郭德纲说过:
“恶人永远是恶人,不会因为你的宽容而有所改变。
世上的恶人都是被怂人给惯出来得,我们要做得是伸张正义。”
陈泗翰,出狱了,但这案子,还没结束,
陈家人等了6年的公道,还没来。
炉叔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关注后续,希望这孩子,能收到一句诚恳的道歉。
校园霸凌,社会之殇。
点个在看,不要再发生陈泗翰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