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数次“狼来了”的诓骗过后,洛茵本以为这一架依旧是两族之间的对峙打探,可当她赶到恒水河岸时她才发现,对过这次居然是来真的了!
眼下,妖族大军已是密密麻麻压到了河岸边,从河岸一直延伸向青翼山脚下。而在南岸扎营的魔族也已列队布阵,大战一触即发。
前去探查的小兵不多时便来回报,说这一仗领军的是妖王图涂本人。
妖族由妖王领着,而魔族却只有个右将守着。乍看之下,实力还真是有些悬殊得不像话。
神族西南荒督将洛茵仙君觉得,这一仗怕是魔族要吃大亏了。
南岸战鼓鸣锣,火光照亮了谷中的黑暗,硝烟尘埃漫天,渐渐模糊了视线,已是让人分不清日夜。焦臭的血腥味顺着流动的恒水源源不竭地漂往彼岸,即便隔了一条奔流的大河都能嗅到对岸战事的惨烈。
洛茵皱起了眉头。如此激烈的大战,她已是有好几百年未能再见过了!
一旦魔族失手青翼山,那么妖族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招摇山,继而是魔族腹地白水山。那里,生活着一群安居乐业的无辜百姓。洛茵明白,倘若有一日魔族连招摇山都守不住,那么必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届时,天帝会不会依旧打着维护苍生的幌子,诓骗那些心慈仁厚的将领去踏平那片本就风雨飘摇的土地呢?
基延神君死在了那里,苍暮也死在了那里。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衡曜了!
这一场恶战持续了十多日,魔族右将邯羽硬生生地扛了下来,没有令西疆大军后退半里。妖王图涂眼见以多敌少都不能得手,更加恼羞成怒,从本族又调了五万兵力到青翼山脚下集结。
还没下战场的邯羽听闻此噩耗,一阵头疼,险些直接拿脑门去撞山石。他的副将蒯丹见状吓得不轻。
“右将军,你现在可是顶梁柱啊,万不能有闪失!”
邯羽气急败坏道:“战报都送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没援军过来!你小子写错字了吗?”
“我哪儿能在战报上写错字!”蒯丹安慰他,“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这话刚说完,就连蒯丹自己都没底气了。这都十日过去了,若有援军,早就该到了。只怕是他们这支西疆大军要在这青翼山集体殉战了!
这种丧气话虽然蒯丹没敢说,但邯羽却没那么多顾忌。他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血迹,顶着一张花了的小白脸继续气急败坏道:“老子还没活够呢!”他遂大手一挥,“去,回营地,把剩下的兵力全都调来,包括搞后勤的那几个。老子就不信屠不完这群化了形的牲口!”
副将蒯丹急匆匆地就跑了。不消半刻,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连说话都结巴了。
“右右右右……右将军!”
“人呢?”邯羽朝他空落落的身后望了望,暴脾气一如既往,“哆嗦什么,有屁快放!”
蒯丹说话继续不利索,“来……来了!魔尊他来了!”
右将军登时愣住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谁?”
“回将军,是魔尊他本尊!”
邯羽顿时喜极而泣,差点当场跪地给老天爷磕头,“终于来了!我滴个亲娘欸!援军有多少?”
“属下走得急,没看着。不过既然是魔尊亲临,应该不会少!”他遂赶紧当了一回传话筒,“魔尊说让你回营一趟,他有事情交代你。”
邯羽应得爽快,遂叮嘱道:“你替我守一会儿,半步都不能退,否则我回来第一个剁了你!”
“是!”蒯丹领命。
拖着疲惫的身子以及一身狼藉往回跑,邯羽刚入营便见着了集结起来的援军。他当即拧紧了两条斯斯文文的细眉,觉得数量好像不太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此刻所有士兵皆斗志昂扬,士气高涨。此情此景,他着实不陌生。于是邯羽便疾步朝自己的大帐而去。果不其然,主榻上坐着的正是他家尊座,依旧是一派处变不惊的气定神闲,让人安心。
着着斑驳战甲的右将立即跪地作揖,“魔尊!”
坐榻上的玄衣魔尊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抬手免了他的礼。
“这些日你辛苦了,去歇息吧!剩下的本尊自会收拾!”
邯羽本以为他家魔尊招他回来是要同他商量什么作战计划,是以乍一听闻此番关切的话语便有些懵。难道魔尊招他回来,只是体恤下属,让他睡大觉?
玄烨继而道:“对了,你睡之前派人给本尊收拾个帅帐出来。”
被大材小用的右将军邯羽嘴角抽了好几抽,“魔尊可还有要吩咐的?”
他想了想,自信一如往常,“一会儿你睡饱了,若是实在觉着闲得慌,也可嘱咐手下架锅烧肉。待本尊凯旋归来,同你喝上一杯!”
邯羽一介屠夫,最看不得那种磨磨唧唧的人,比如王城里婆婆妈妈的幽邢。所以他就特别欣赏玄烨这种豪迈大气,觉着幽邢与他堪称是霄壤之别。至于瞻前顾后的他家那位左将军,因是上辈子欠下的情债,他也只得咬咬牙忍了。
玄衣魔尊随即出征。他提剑上马,马蹄扬起一阵青烟,带领援军奔赴不远处的战场。
恒水南岸,魔族与妖族已是抗衡多日。
从妖族腹地赶来的一路援军绕到了青翼山地界处,妄图强行撕开魔族设在山脚下的屏障,取而代之。
这一次,妖族不是来探探路的,五万大军顺着路便打上门来了。
魔尊玄烨亦派出蒯丹领着西疆大军前去拦截,自己依旧镇守恒水南岸与妖王图涂对峙。虽然人数上依旧得了劣势,魔族的士兵却士气异常高昂。这一批人都是昔日跟着这位玄烨将军打天下的,如今玄烨魔尊亲自领着他们来西疆打这一仗,又有什么好怕的!
与此同时,魔尊出征迎战的消息也迅速传到了恒水北岸神族的营地,叫西南守军主将和督将都有些吃惊。
传闻这位新魔尊身手很是了得,这一消息也曾经让神族生出过忧虑。洛茵勉强打起了精神,依旧静观其变。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她开着天灵,头昏脑涨中,她大致还是能辨别得出战况来的。
阵列最前沿,身着战甲的魔尊驾着一头神兽似的坐骑领着手下众将一路朝妖族大军的方向杀去。途径之处血沫横飞,残肢断臂四散飞溅,汇成了一片血腥的红。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人能敌的架势。
洛茵皱了眉,觉得这魔尊委实名不虚传,不是一点点的厉害!遥望着远处的战况,她的思绪已是去到了六七百年前。那时也是攻打妖族,苍暮便是这般如入无人之境地带着他们以寡敌众地重伤了妖王最得力的主将豺狼癸乙,叫妖族消停了好一阵子。若不是知道那人是魔尊,洛茵简直都要怀疑现在彼岸战场之上的是苍暮了。
突然,她意识到那人的招数有点儿眼熟。她遂将天灵内力提至最高阶。一阵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中,闪过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洛茵愣住了。他究竟是谁?倘若那人是魔尊,那么坑他的那位贼大王又是谁?会否是幽邢?
一晃神的功夫,便有小兵来报。他递了一卷书信给厷奕仙君,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只见厷奕仙君眉心猛然一敛,随即连面色都白了几分。
洛茵回神问道:“怎么了?”
厷奕仙君的眼神有些闪烁,继而变得陌生了起来,好似换了个人,“督将,借一步说话。”
洛茵狐疑了片刻,却还是跟着厷奕去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
“什么事,这么神秘?”
他沉着道:“我派出去的一队探子被俘虏了。”
“什么?”洛茵大惊,“他们怎么敢!”
厷奕眸色暗淡了下来,“不知是被魔族俘虏了,还是被妖族俘虏了。”他遂痛心道,“不管是被哪族给俘虏了去,怕是都要落得个不得好死的凄惨下场了。”
洛茵陷于两难,“彼岸交火正酣,此时神族不便插手去要人。”
“我知衡曜神君再三嘱咐过不能将手伸得太长,可此番是异族先来招惹的我们,还请督将准我带人渡河营救同袍!”
“你先冷静点,别这么沉不住气。”
“督将,性命攸关!”
“厷奕!”洛茵顿了顿,她本是想呵斥他生性胆小怕事又没主见,可话到嘴边发现有点伤人,遂语气一沉,“你从前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
“这些兄弟替我卖命百年,还请督将准许我去营救!”
洛茵摇了摇头,觉得这人今日脑子不太正常,“衡曜派我来西南荒督战,就是怕你沉不住气捅娄子。此事关乎八荒安定,不是你说几句话就能让我松口的。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承担不起!”
说着她便转身往回走,“走罢,天兵不能群龙无首,我们还得去北岸盯着……”
话音未落,洛茵便觉后颈一阵剧痛,天地调转,随之失色。
“这可是你自找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厷奕随即一声号令,从暗处走出了三个天兵,“把这个女人丢去南岸战地。”
“主将,这可是衡曜神君派来的督将!”
“督将算什么东西!”厷奕嗤之以鼻,“他既然如此看不起我,还派了这么个货色来监督我,我凭什么还要对他言听计从!她洛茵仙君不是觉得自己掌着东荒很能耐嘛!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嘚瑟到几时!”
另一位天兵嗫喏道:“那……天帝那边怎么交代……”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们还不快些趁着天色把人给我丢到对岸去!”
“是!”
是夜,一片不祥的黑云笼罩在了这片战火纷飞的大地上。道道霹雳在云间穿梭流淌,汇聚成数把锋利的剑刃,劈向了恒水。天神降下愤怒后,挥泪离别。漂泊的大雨倾盆而下,恒水泛滥,殃及南岸战火。
行在恒水上的那一叶小舟最终倾覆,巨浪卷着三个黑影一并归于浩瀚洪流。
北岸的天兵开始撤离,一片喧嚣中,传来了惊呼声。
“不好了,督将打伤了主将,带人渡河了!”
“快!快派人拦住他们!”
“拦不住……遭了……”
“快派人去从山通知统帅……”
南岸,泛滥的恒水浇不灭战火,燎原之势依旧。
在魔尊的带领下,魔族已经逼近了妖族营地,而就在此时,后方青翼山四周的谷地突然响起了一阵号角声,埋伏着的敌军瞬间便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魔族西疆大军团团围住。
就在几乎同时,谷地外围羽箭齐飞,魔族西疆大军的上空拢上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外围的伏敌不多时便被围上来的援军灭得所剩无几了,少数漏网之鱼也在结界消失后遭遇反围剿,被一举歼灭。
因着这么个突发情况,魔族大军失了擒获妖族首领的好机会。妖王图涂在豺狼癸乙的护送下落荒而逃,而魔族则占领了那方谷地,将妖族彻底赶出了青翼山地界,也结束了双方长达数年的对峙局面。
雨后的青翼山吐露着悲壮,红色的血水混着雨露一并归于沉寂的大地。天光渐亮,而烈日却依旧躲在厚重的阴云背后,吝啬它的点滴恩泽。
魔尊玄烨领兵归营。大雨冲散了他的发冠,红色的斗篷托着他披散的墨色长发,映着他那张冷峻的面容。那人好似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般,强悍到叫人畏惧。
营地里架起了篝火,一个又一个,好似在祭奠那些逝去的生命。
“派人去战地收殓,马革裹之,就地安葬。”
“是,魔尊!”
一队士兵当即取了马哥草席调头回了恒水,另一队则被派往了青翼山。
右将军邯羽在营地外接驾,收拾干净的一张清秀的小白脸喜逐颜开。
“魔尊!”他跪地行君臣礼,“魔尊不愧为魔尊,一来就把妖族打得屁滚尿流的!”
玄烨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显得你如此无能,竟还这么高兴!”
邯羽的脸色僵了僵,遂笑得更灿烂了,“我哪儿能跟魔尊比!”
玄烨摇着头赏了他一句赞,“没心没肺!”
“酒和肉我可都备好了,魔尊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玄烨拿这个酒肉朋友没办法,想着方才的那一场恶战,也觉一阵心累由内至外漫延开。他沉了口气,当即把君王架子一搁,爽快道:“走,去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