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个非虚构的传奇
如果一个人一生发表了七十多部学术著作(还不包括一些未发表的作品和遗失的作品),这些著作在国外广为翻译出版。如果一个人撰写了各种各样的论文和专著,他写的文字有五百多印张,相当于一万二千五百张打字稿,即使以专业作家而轮,这也是个庞大的数字。
在所谓的业余时间,作为‘休息’,他研究地蚤的分类。单单这一项,工作量就颇为可观:到1955年,柳比歇夫已搜集了三十五箱缔造标本。共一万三千只。其中五千只公地蚤做了器官切片。总计三百种,这些缔造都要鉴定、测量、做切片、制作标本。他收集的材料比动物研究所多五倍。他对跳甲属的分类,研究了一生。
你一定会认为,这是虚构的人物。如果不是虚构,那么他一定是个加班狂人,熬夜达人。
这并不是虚构的人物,他叫柳比歇夫,他生活在动荡不安的苏联时代。他也不是什么加班狂人和熬夜达人,这一点,一看他给自己制订的五条基本原则就知道了:第一我不承担必须完成的任务。第二,我不接受紧急的任务。第三,一累马上停止工作去休息。第四,要睡够十小时左右。第五,把累人的工作同愉快的工作结合在一起。
柳比歇夫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对时间的极度珍视和高度的自律。他发明了一种统计时间的办法,并且持续应用地自己所有的行为中。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他的发明有些落后陈旧。至少他的时间日记写得非常枯燥,缺乏思想和细节:
乌里扬诺夫斯克。一九六四年四月八日。
分类昆虫学:鉴定袋蛾,结束–二小时二十分。开始写关于袋蛾的报告–一小时五分(1.0)。
附加工作:给达维陀娃和布里亚赫尔写信,六页–三小时 二十分(0.5)。
路途往返–0.5。
休息–剃胡子。
《乌里扬诺夫斯克真理报》–十五分, 《消息报》–十分,《文学报》–二十分;阿·托尔斯泰的《吸 血鬼》,六十六页–一小时三十分。听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 《沙皇的未婚妻》。
他的时间统计法,只关注时间和事件本身,少有个人体会和情感流露。一些人在研究了他的时间日记后,甚至认为柳比歇夫是个非常无趣的人,在个人情感方面,他就像一片沙漠一样无情。他以雷打不动的执拗日复一日计算着时间,盘算着如何充分地用好每一分钟,去做一些有关个人理想抱负和个人使命的事情。在逃难的路上,他乘坐的明轮遭到了德军飞机的轰炸和扫射,船长在内有四个人丧命。这一天,他以电报体一样不露声色的语气记录了事件过程。甚至当他听到儿子在战场上牺牲的消息后,他还在一丝不苛地记录当天的工作时间开销情况。
而在内心深处,他同样经历着常人一样的悲喜。儿子牺牲后,他在写给别人的信札中连篇累牍地回忆儿子,丧子之痛,令人泪目。同样,幸福感也会影响他的专心致志。第二次结婚给他带来了盼望已久的家庭的宁静安谧。婚后不久,他写信给他的朋友兼老师:“……纯粹是家庭中的融融之乐,使我撇下了我往常的生活小天地。您是我的老朋友,我向您坦白,连我的学术兴趣也陡然低落了。亲爱的朋友,别责怪我;过去我有不少罪孽都得到了您的宽宥,这次仍请您原谅吧。这并不是对科学的背叛,而是一个软弱的人度过了严峻的生活,如今来到了草木繁茂的绿洲,流连忘返……”
柳比歇夫是个普通人,有软弱之处,也有短暂的迷失。如果他的厉害之处仅仅在于记下每日时间的花销,那么他只是一个痴迷于记录时间和事件的账房先生。时间统计法是他一生坚持不懈的功课,通过统计时间,他形成了对时间的敏锐感觉,通过分析时间和事件的关系,他掌握了科学可行的计划方法。“制订年度计划或月计划时,不得不依靠过去的经验。例如我计划要看一本什么书。根据老经验我知道,我一小时能看二十——三十页。我就根据这个老经验来订计划。至于数学,我计划每小时看四—五页,有时更少……所有看过的东西,我都要仔细研究。怎么研究?如果一本书谈的是我不大了解的新东西,我就尽量做摘要。凡是比较重要的书,我都尽量写一份评论性的简介。根据以往的经验,需要做这些工作的书,可以定出一定的量……”
时间统计的背后,是他对个人生活和工作的深度把握。“当然,每个人每天都要睡觉,都要吃饭。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时间用在标准活动上。工作经验表明,约有十二——十三小时毛时间可以用于非标准活动,诸如上班办公、学术工作、社会工作、娱乐,等等”。通过时间统计,他压缩标准时间,把精力集中在计划的事项上。
他像一把放大镜,总是能够聚焦起时间之光。他是个利用各种碎片化的时间专家,在对抗平庸的路上,柳比歇夫一路狂奔,他成就了自己,为后世的人们树立了榜样。
二、时间能否管理
光阴如流水,是对时间易逝性的描述。时间之河,不舍昼夜,奔涌向前,从来不会为谁停留片刻。
可是光阴果真如水吗?水可以被截留下来,盛放在某个容器里。
而时间却不能。
世间没有用来盛放时间的容器。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的一生,是一张单程的旅途,而时光,如同一只无法倒置的沙漏。时间不仅无法盛放,也无法管理。人无法改变时间本身的节律,无论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还是惜时无金闻鸡起闻,时间一样在滴答流逝。
时间无法储备,也无法管理。所谓的时间管理,只不过是对行为的管理,是对效率和精力的管理。柳比歇夫的时间统计法,显然也不是时间管理的艺术。他统计时间,在统计时间的过程中,时间也在飞快消逝。“详细的每月小结要耗费一个半到三个小时。统共才这些。再加上制订下个月的计划用一小时。合计是三个小时,而每个月的预算有三百小时。百分之一,至多百分之二。因为每月小结是依据每日的记录,而每日的记录只用几分钟,不会更多。仿佛是那么轻巧容易,谁想这样办都可以办到……几乎是习惯成自然了——象上表一样。年度总结耗费的时间要多一些,十七八个小时,也就是说,要花几天的工夫。做年度总结,要求进行自我分析、自我研究:效率有什么变化,什么没有完成,为什么…… ”
在《奇特的一生》这本书中,作者认为,柳比歇夫的方法,以它细密的网眼,抓住了变幻无常的、老想溜掉的日常生活,抓住了我们没有察觉到的、损失掉的、不知去向的时间。而在我看来,柳比歇夫的方法,本质上并不是想抓住时间,而把日尽其用做到极致,用好生命中的每一刻,让自己时时刻刻能够处在有效利用时间的状态,进而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三、我们该怎样日尽其用
“如果我们自己慢吞吞,那么生活就不等人。” 柳比歇夫的一生,实际上是与时间为友的一生。也许书中提到的时间统计法并不合适大多数人,但柳比歇夫的故事仍然值得深入学习和借鉴。
在我看来,所谓的日尽其用,首先需要把时间当作朋友,在心里放置一个小小的时钟,形成对时间的敏锐感觉和高度自觉。“多年来经常看表的结果,柳比歇夫肯定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时间感。在我们机体深处滴答滴答走着的生物表,在他身上已成为一种感觉兼知觉器官。我作出这样推断的根据是: 我同他见过两次面, 在他日记中都有记载,时间记得十分准确。我同他一起移动——对他来说,时间的急流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仿佛置身于这一急流之中,散步,不慌不忙,我陪着他;他借助于一种内在的注意力,感觉得到时针在表面上觉得出来光明在冷冰冰地流逝。”
善用时间的另一个诀窍,是计划。“如果认真办事,实际工作时间对预定工作时间的误差一般为百分之十。需要做摘要评论的书,常常没有完成预定的数目,拉下很多。兴趣往往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欠了很多债,一下子还清又不可能,结果就完不成计划。有时候,完不成计划是由于工作精力暂时衰退。完不成计划也有外界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我知道,我的工作有必要做计划。我以为,我所取得的成就,有许多是靠了我的方法。”清晰可行、可以量化、有起止节点,是好计划的标志,如果计划一直无法按期完成,那么一定是计划本身出了问题。
柳比歇夫的一生,实际是饱受苦难和打击的一生,除了事业上的种种阻碍,我们可以在他以下的列表上看到他遭受过的大量事故:“五岁,从柱子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臂; 八岁,一块板压坏了脚; 十四岁,在做昆虫标本切片的时候,割破了自己的手,得了败血症; 二十岁,急性阑尾炎; 一九一八年,肺结核; 一九二零年,格鲁布氏肺炎; 一九二二年,斑疹伤寒; 一九二五年,最严重的神经衰弱; 一九三零年,由于康德拉节耶夫事件,几乎被捕; 一九三七年,列宁格勒(全苏植物保护研究所)危机; 一九三九年,在游泳池跳水没有跳好,得乳突炎; 一九四六年,飞机失事; 一九四八年,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例会后被整; 一九六四年,摔交,后脑猛撞在冰上; 一九七零年,摔断股骨腰……”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成就自己,原因就在于他能够像放大镜一样聚焦生命力的强大内心和善于做减法的行为模式。就像他描述过的那艘在德军火力打击下沉稳前进的明轮,柳比歇夫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去往哪里。风浪中行进,不忘初心,这可能是日尽其用的第三个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