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红崖（上）

对于刘兆奇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即便连吃的面条也是如此。

看起来敞口很大的蓝釉莲花瓷碗，清水汤里面团着一圈细细面条，中间卧着半枚鸭蛋，面条旁边横斜放着两叶绿绿的青菜。刘兆奇在监狱里蹲了二十多年，从没有吃过这种面。他只当这种面类似于老家的臊子面，就只吃面不喝汤，转眼间就吃了两碗。坐在他对面的二哥并不动筷，只是默默地坐着。继而把头扭向服务台，喊到：“再来三碗清汤面！”

吃完五碗面后，刘兆奇紧紧地跟着他二哥走出旋转玻璃门，坐上吉普车才看清楚饭店的名字——“国宴清汤面”。一路上，兄弟二人并无多话。吉普车沿着公路一路奔驰，几个小时后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加满油后，吉普车驶入一条黄土路，蜿蜒扭曲着开始爬坡。没过多久，刘兆奇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刘兆奇把头伸向窗外，看到不远处的黄土山梁上，二哥正在吸烟。刘兆奇下了车，走到他二哥身后，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一座矮矮的小山包。前面已经摆着一些祭品，不用说，这就是他父亲的坟墓了。刘兆奇迈动双脚，艰难向前挪动，终于倒了下来。于是，便双手撑着地爬了过去，对着墓碑不停磕头。等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土屑，双唇蠕动，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时间的力量真是强大，能够不留痕迹的带走你曾经拥有的一切，只剩下赤裸裸的你呆在原地。

二十多年前的红石崖顶山林密布，红崖沟种满了各类果树。那时的刘兆奇才一岁。刘兆奇的父母租了红崖沟的一个斜坡，种了一坡的核桃树。夫妻两人起早贪黑，五年之后，核桃树终于挂果了。一家人都很高兴，都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然而，一场夏季山洪却毁了这一切。

红石崖村本来不叫红石崖，只是由于农业合作社解体后，各家各户都要分木头盖新房，所以就砍了村子西对面的大片山林。经过几年雨水冲刷，露出了褐红色的石块，远远望去，犹如一道红霞，故而乡人口呼红石崖。红霞虽然绚丽，但却吸不住水。一到下大雨，山上的流水就汇成一道道赤红色野兽，径直冲向红崖沟。而刘兆奇家的核桃林就在红崖沟底的斜坡上。

刘兆奇的母亲被洪水卷走时正值盛夏，天气奇热，而核桃树也到了长果的关键时期。出事那天，刘兆奇的母亲正趁着沟底阴凉给核桃树打药，丝毫没有注意到天上早已黑云层层。暴雨说来就来，几声炸雷过后，倾盆暴雨从天而降。等刘兆奇的母亲收拾好东西往上走时，却看到一股红流从崖顶倾泻而下。洪水瞬间填满沟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斜坡蔓延上来，这位可怜的母亲来不及往上跑就被洪水冲走了。等刘兆奇的父亲从镇子上买药回来，他家的打麦场上已经撘起了行丧的草棚。而六岁的刘兆奇还懵懵懂懂地坐在堂屋前的台檐上，等着母亲叫他吃饭。

后来没几年，红石崖裸露的红土地慢慢向村子蔓延，村子里再也不适合居住生活了。于是，村民们渐渐外迁，到了今日，早已荒无人烟。

刘兆奇的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也没有再续弦，坚强又艰难把三个儿子拉扯大，而且小儿子刘兆奇还考上了大学。这让这位辛劳半生的父亲觉得终于可以吐口气了。但这一切，却毁在了刘兆奇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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