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教师节我终于写下了爸爸

王哲君

「发表在报纸上,免不了有点正式,语文伦次的毛病收敛些。编辑就是我自己,利用了一点私权,你要说是填版面,我也认了。但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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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适应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节奏,看他调皮捣蛋,跟我较劲,我哭笑不得。想到小时候我也是这么“欺负”爸爸的。尤其在这样的开学季,当梧桐尚绿的人民路上偶尔掠过几丝叫做秋风的凉意,光移影动叠错成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的街景。

我上了2年幼儿园就耐不住了。相传我提前上学的“版本”是:看到同班一女孩不上大班直接入学,我说我也想读书。那女孩是学霸,高中和我同桌一年,最终考上北大。我明明望尘莫及,所以记忆中的“版本”是:在幼儿园饱受男生欺负,毫无存在感。于是每天盼着回家。爸爸学校离我很近,他答应接送,但是——

幼儿园为方便家长,按回家路线不同,将孩子分成不同小队,每个小队由一位老师负责沿路将我们逐个送回家。这招对我无用。第二天,我僵僵地躲在不知去哪的队伍里,眼看小伙伴一个个少下去,最后只剩我一人。老师问我“你家在哪”,我紧张地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老师只好把我送回幼儿园。

不知等了多久,依稀看到门口有人向我招手。夕阳斜照,泪花渲染,我看见发光的轮廓。哈利路亚,我以为是爸爸……快步扑过去,却看见两个陌生的大姐姐。她们看我瞬间石化,解释说:“你爸爸还在上课。”

之后,老师把我分在“人民路”一队,每天送我去爸爸学校“报到”。“报复心”作祟的我趁他上课,趴在教室窗外偷窥。学生没法专心听讲,歪头看我这小屁孩。爸爸一脸愠色,我便矮下身子,趁他不注意再起来,露出一对狡黠的眸子。班上学生更觉有趣,都来看这对父女如何较劲。

爸爸找我谈话。我屡教不改。

可爸爸也“屡教不改”,忙着对付他的“大孩子”。一次,他的一个“大孩子”自告奋勇教我连笔画五角星,将我揿在办公桌前。桌上层层叠叠的书本将我埋没。从此,我慢慢习惯在拥挤的办公桌上作业、画画,甚至跟自己下棋。

一年级,还是爸爸接送。有一次,班上同学走光了,我翘首等到肚子叫,还没盼到他,一气之下,背着伞,拖着偏大的雨靴“踢踏踢踏”往家走,心思沉重,不觉路程过半,听到后面自行车铃响。爸爸见我嘟着嘴、半身淋湿,匆忙下车,一脸愧疚,把我抱上自行车后座,给我盖上雨衣。

父女俩一路沉默……

三年级,我转学了,开始自己上下学,没了这些“小烦恼”。但还是不忘和爸爸较劲。他依然是语文老师+班主任,依然忘我,依然执着。

我最怕他带初三,因为总有一个瘦精精的叔叔晚上来我家久坐,和我爸促膝长谈论考题。狭小的堂前,浓郁的工作氛围不容商量地挤掉天伦之乐。时而万马齐喑,时而豁然开朗。尽兴处,分贝飙升,语调激动。为了熬夜,通常一晚上,烟蒂塞满烟灰缸。一门之隔的我,在高分贝的突袭和烟氲的缠绕下,许久不得入睡。一回,实在不能忍,甩开房门,狠狠地瞪着他俩,一腔不满跑到了嗓子眼。谁知爸爸全然没发现一旁这抹凶光,顾自沉醉。我怂得咽了一下口水,施施然回到床上,把不满憋成了眼泪,。

爸爸班上中考成绩创历史新高,老师、家长为之惊叹。多年后,那位烟鬼叔叔也做了校长,至今在岗,至今还是资深烟枪。

初中进入爸爸所在的学校。还是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味道,还是和爸爸较劲。如果别人问我,我分班有没有“特权”。我说有,我的“特权”就是:坚决不选爸爸执教的班级。当很多人朝我爸的班级趋之若鹜的时候,我却走进了另一个教室。尽管这样,每次临考前,爸爸还是忍不住给我“开小灶”。但他教着教着,我钻牛角尖,异议,争辩,不服,面红耳赤,我爸气得笑了:到底谁是老师。许多年后,爸爸每每面对我滔滔不绝的“道理”,总无奈:好嘛,讲不过你。

爸爸做老师的初衷,说来可笑。不是什么远大理想。他曾半开玩笑:实在挑不动粪走在狭窄湿滑的田埂上,怕体力不济,一头栽在粪堆里,生理、心理都要时刻防备,好累。为了备考,爸爸数月没见妈妈,急煞我妈。等他如愿考取师范,兴冲冲地站在我妈面前时,我妈差没认出他来。“好好的视力跌到五六百度,体重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头发掉了一大半。”我妈至今埋怨,“一盏煤油灯,一抓一把蚊子,你爸拼起来真不要命。”

这一段,也是爸爸病重时,妈妈最常想起的,因为他开始不停地掉头发,体重又跌落到两位数。

从爸爸当上老师的那一刻起,妈妈的埋怨就注定成为常态。爸爸每次晚回家,妈妈总是对着一桌凉菜碎碎念:“你这校长做得真累,非得等其他老师都走了你才走吗?”他反问:“不然呢?”

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爸爸其实并没有预设,更谈不上抱负。他不曾为得某个位置而削尖脑袋,他始终觉得:教书这事只能单纯。茫然时他甚至怀疑:“或许我并不适合做校长,而更适合做普通老师吧。”教书给了他什么,他便捞起什么。一路播种一路收获,不过如是。

可能很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字,是因为校长的身份。可很多人不一定知道,他最满足的辰光,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上好每一节课,做一名班主任,对每一个学生负责,看桃李纷飞,听闻他们被名牌大学录取的捷报,感受他们事业成功的振奋,收到他们喜结连理的请帖……他说,那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快乐,孩子们成长中的每一步都和他牵连,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才是一个老师永远不会消逝的成就。

后记:

可惜,再也不能跟爸爸较劲了。

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写完,快要被掏空。关于他作为老师的始末,我没有正式表达过。3年前就想写,始终没动笔。因为对老师这职业的情感,我像很多坏学生一样,一言难尽;二怕写不尽,也不可能写尽;最重要的是,怕写着写着无法自持,情到深处终辍笔。

所以,爸爸的悼词也不是我写的。

可笔头写了很多人事,无论今夕何夕,无论是否写作,我总略不掉这件事,爸爸是老师这件事。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他走完一生,留下最闪光,是这件事。

而我,他的女儿,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视角,代替我的情感。有些话,我说,更有血肉。这个教师节,句号终究画上。

好吧,我决定署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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