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岩头全奯
岩头全奯禅师,乃是德山宣鉴门下除雪峰义存外另一员猛将。他虽比义存禅师小四岁,但是却比义存禅师先拿到毕业证书。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义存禅师常常称呼全奯禅师为师兄。
全奯禅师禅风迅猛禅机犀利,让人很难凑泊,并且时常评判和呵斥江湖上的知名人士,就连他的老师宣鉴禅师也是常常被他顶撞呵斥。这一点,在宣鉴禅师门下,只有全奯禅师完全继承了老师的这个特点。
另外全奯禅师曾在鳌山店点拨义存禅师悟道,而义存禅师之雪峰禅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占据了禅宗江湖之半壁江山。所以,从这点上讲,全奯禅师在禅宗史上,是居功至伟的。
全奯禅师之法名,在禅宗典籍中有不同的记录。《祖堂集》《禅宗颂古联珠通集》《五灯会元》等记为岩头全奯。《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等记为岩头全豁。但是纵观众多的书籍和资料,写作岩头全奯的要多一点,所以本文依据《祖堂集》等典籍之记载写作岩头全奯。
全奯禅师,公元826年出生于福建泉州市南安市,俗家姓柯。
全奯禅师从小便长得英俊挺秀,并且气度宏远而不拘小节。
在少年时期,全奯禅师来到福建南平市灵泉寺,在义公手下落发为僧。不过这个义公到底是何人,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
出家之人一般到了二十岁,都要来到相关的寺院受具足戒,这样才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
所以,到了受戒的年龄,全奯禅师就来到了长安西明寺受了具足戒。
受完戒后,全奯禅师就来到了同在长安的宝寿寺系统学习经文和律学。
从这里毕业后,全奯禅师曾经在寺院给大家宣讲过《涅槃经》。
不过,全奯禅师虽然对于经文和律学非常精通,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不能了悟终身大事。于是,全奯禅师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行走江湖的大军中。
当是时,禅宗江湖中弘法声势最为浩大者,是仰山慧寂禅师。于是全奯禅师一路奔波,来到了江西宜春市仰山栖隐寺参访慧寂禅师。
全奯禅师刚一进门就提起坐具对着慧寂禅师喊道:“和尚。”(古时候,和尚一词是尊称,和现在词义完全不同。)
慧寂禅师看到来人锋芒毕露,随手就把身边的拂子拿起,但是就在慧寂禅师刚要把拂子举起来应对的时候,全奯禅师马上道:“不妨好手。”
全奯禅师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有那些招数,我也知道你的那些招数很厉害,但是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也就不用再在我面前展露了。
慧寂禅师一听,也就放下拂子暂时不管他了。
后来,全奯禅师又来到了湖南常德市德山古德禅院参访宣鉴禅师。
全奯禅师来到古德禅院后,正好碰上宣鉴禅师在法堂给同学们上课。可是全奯禅师毫不在意的直接提着坐具就走了进去,并且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按照佛门规矩,一般外来的僧人见到当家师父后,都要展开坐具礼拜的,可是全奯禅师不但不礼拜宣鉴禅师,还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左顾右看。
看到有人如此嚣张的前来挑衅,作为当家师父,宣鉴禅师自然是要应对的。所以宣鉴禅师立即道:“作么?”
不料宣鉴禅师话音刚落,全奯禅师对着宣鉴禅师放声就喝。
你既然能喝我,一定看出我有什么毛病了啊。所以宣鉴禅师马上勘辨道:“老僧过在甚么处?”
全奯禅师道:“两重公案。”
当我放声喝时,你不能当下承担,已是一重公案了。现在更来问有过无过,那就是两重公案了。层层枷锁,你还能解开吗?
说完后,全奯禅师就走出法堂去了。
全奯禅师如此作为,对于禅法迅猛禅机犀利的宣鉴禅师来讲,那是非常合他的胃口的。所以宣鉴禅师望着全奯禅师的背影不由得赞叹道:“这个阿师稍似一个行脚人。”
第二天,全奯禅师来到方丈室正式拜见宣鉴禅师。
宣鉴禅师问道:“你就是昨天那个新来的僧人吗?”
全奯禅师道:“是。”
宣鉴禅师道:“甚么处学得这虚头来?”
全奯禅师道:“全奯终不自谩。”
宣鉴禅师道:“他后不得孤负老僧。”
全奯禅师终不自谩之语,在风波四起的江湖中是非常难得的。如果一个人能始终不欺骗自己的真心,能始终不蒙蔽自己的真意,那么这个人与佛、祖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所以宣鉴禅师听后感到非常的满意,而且认为全奯禅师以后完全可以传承他的禅法了。
这一天,全奯禅师来到方丈室参学。他刚一进门,就侧身问宣鉴禅师道:“是凡是圣?”
全奯禅师此问乃探竿影草也,你若是回答是凡或者是圣,自然是落在两边的。乃至于你想凡圣俱遣,犹未是出格之机。
面对学生的勘辨,宣鉴禅师对着他振声便喝。什么是凡是圣,什么非凡非圣,什么凡圣俱遣,我都在一喝中给你截断,让你无措足之地,让你无思量之路。
无独有偶,在同一时期,普化禅师曾问临济义玄道:“你且道我是凡是圣?”
普化禅师话音刚落,义玄禅师立即对着他放声便喝。
看来,宗门之喝,德山临济都是能随时施展之大行家啊。
全奯禅师受到宣鉴禅师一喝,立即给宣鉴禅师礼拜。
这个事情没多久传到了洞山良价禅师的耳朵里,良价禅师道:“若不是奯上座,大难承当。”
宣鉴禅师的禅风迅猛激烈,江湖中那是很少有人能在宣鉴禅师的棒喝下“活”过来的,所以全奯禅师能经得住宣鉴禅师一喝且能应对自如,良价禅师自然是赞赏有加的。
不过,在这里学人须知,全奯禅师礼拜,不是好心。
全奯禅师礼拜,既承认师父喝得对,自己也领悟到了,更是在给师父挖坑。
这就好像某人叭叭叭叭说上半天,旁边另一人道你真会说。此人的你真会说之语,既可能是在表扬你,更可能是在反讽你,你要是不能当场警觉,当场回互,你掉在坑里去了你都不知道呢。
所以全奯禅师听到良价禅师之语后,不以为然的道:“洞山老人不识好恶,错下名言。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
而反过来,学人同样要认识到,良价禅师的话语和全奯禅师礼拜一样,都是有陷虎之机的,幸好,全奯禅师能看出陷阱处,并能下语回互。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然则德山门下草偃风行,要且不能塞断天下人口。当时才拜,劈脊便打,非唯剿绝洞山,亦乃把定奯老。还会么?李将军有嘉声在,不得封侯也是闲。”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猛虎不识阱,阱中身死。蛟龙不怖剑,剑下身亡。岩头虽于虎阱之中自有透脱一路,向剑刃上有翻身之机,若仔细捡点将来,犹欠悟在。即今莫有为岩头作主的么?出来与妙喜相见。”良久,宗杲禅师喝一喝拍一拍道:“洎合停囚长智。”
元末明初的季潭宗泐禅师评唱道:“德山布龙蛇大阵,洞山设陷虎机关,岩头久经行阵。虽则不为所困,其奈掩耳偷铃。若放过则彼此无伤,捡点来三人尽皆是贼。中有一个正贼,一个草贼。且道那一个是正贼,那一个是草贼?”
这一天,宣鉴禅师把全奯禅师喊了过来道:“我这里有两个僧人入山住庵多时,你去看看他们的虚实如何。”
听到师父让自己去勘辨他人,全奯禅师立即提了一把斧头就走出去了。
来到这两个僧人居住的草庵后,全奯禅师看到这两个僧人正在草庵中坐禅。
全奯禅师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提着斧头走了进去,然后把斧头举起来道:“道得也一下斧,道不得也一下斧。”
不料这两个僧人依旧端坐在那里,根本就不搭理全奯禅师。
全奯禅师一看,立即扔下斧头道:“作家,作家。”
在禅宗典籍中,作家者,行家里手也,过关之彻悟者也。和现在人们所熟悉的作家词义是不同的。
随即全奯禅师就回到了寺里,然后向宣鉴禅师汇报了当时的情况。
宣鉴禅师随即问道:“你觉得他们怎样?”
全奯禅师道:“洞山门下不道全无,若是德山门下,未梦见在。”
在全奯禅师眼中,这两个僧人是深得曹洞宗主中主之妙的,从而能达至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且不涉正偏位。所以他们对于全奯禅师的言行能全然不顾,依旧端坐不动。
但是作为德山宣鉴门下之高手来讲,全奯禅师认为他们是不符合宣鉴禅师之教法的。
对于德山禅法而言,就算是你能达至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之境,也必须要用雷霆手段予以剿绝的。
全奯禅师曾经和同学雪峰义存、钦山文邃三人一起喝茶赏月聊天,三人正聊得高兴时,雪峰义存忽地指着一碗水。
文邃禅师马上道:“水清月现。”
义存禅师却道:“水清月不现。”
而全奯禅师则一脚就把水碗踢飞了,然后扬长而去。
德山门风,就是如此。
对于全奯禅师勘辨两个僧人之公案,元朝雪窦大证禅师评唱道:“岩头当场落节,背后扬威,有什么共语处。若也据令而行,德山合吃拄杖。何也?欲观前人,先观所使。”
明末清初的箬庵通问禅师评唱道:“岩头大似金翅劈海直取龙吞,二庵主虽则稳坐家堂,到这里也只得退身三步。敢问诸人,洞山门下且置,作么生是德山门下事?剑去久矣,徒劳刻舟。”
若是红尘洗梦作这两僧,当全奯禅师道“道得也一下斧,道不得也一下斧”时,根本就不用吱声,而是直接把脖子伸到他的斧头下去。
全奯禅师在德山古德禅院学习了几年,这期间和师父宣鉴禅师还有几个同学都有过一些精彩的勘辨,因为前面相关章节有过讲述,所以就不在此复述了。
公元865年的秋冬交替之际,全奯禅师和义存禅师来到方丈室给宣鉴禅师辞行,准备再次进入江湖闯荡。
宣鉴禅师问全奯禅师道:“什么处去?”
此乃儿行千里母担忧也。
全奯禅师道:“暂辞和尚下山去。”
此家人寻常语也。
宣鉴禅师道:“子他后作么生?”
婆心太切,临行一句犹不放过。
全奯禅师道:“不忘。”
不忘自己?不忘师父?不忘初心?不忘所学?还是不忘个不能忘的?
宣鉴禅师道:“子凭何有此说?”
勘过始得。
全奯禅师道:“岂不闻智过于师,方堪传授。智与师齐,减师半德。”
智过于师方堪传授,智与师齐减师半德,乃是百丈怀海表扬黄檗希运之语。
宣鉴禅师高兴的道:“如是,如是,当善护持。”
如此婆心,宣鉴禅师此时实在是怜儿不觉丑啊。
全奯禅师和义存禅师于是给师父作礼后,就离开了德山。
当全奯禅师告别之际,全奯禅师和宣鉴禅师这两个平时呵佛骂祖棒喝交加手段激烈之人,竟然如此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实在是大出众人之意料。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德山寻常棒下不立佛祖,及乎到这时节,得恁么老婆?虽然,是养子之缘,怎免得后人捡责?待伊道智过于师方堪传授,拽拄杖蓦脊便打。”
南宋万松行秀禅师评唱道:“我当时若见德山道,如是如是,善自护持。震声一喝,拂袖便行,儿孙也未见断绝。”
离开德山后,全奯禅师、义存禅师和文邃禅师本来想去参访临济义玄的,可惜走在半路上,得知临济禅师不久前已经圆寂了,于是结伴闯荡江湖十几年的三人便分道扬镳了。
全奯禅师于是来到了湖南洞庭湖边上的卧龙山上筑庵居住。不过,因为全奯禅师拥有德山古德禅院之毕业证书,更兼自身禅宗功夫深厚,禅法迅猛而犀利,所以吸引了很多江湖中人前来参学和切磋。
后来全奯禅师又来到鄂州唐年县(今湖北咸宁市崇阳县)游历,看到县西南方向三十公里处有座风水不错的高山,于是决定在此创建寺院定居。
因为山上有石岩高拔险峻,所以全奯禅师就把自己创立的寺院命名为“岩头”。从此后,江湖中人就有岩头全奯来尊称他了。
有了固定的弘法阵地,全奯禅师于是在此大阐德山宗风。
这一天,全奯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讲道:“吾教意如涂毒鼓,击一声,远近闻者皆丧。”
下面的小严上座马上站出来问道:“如何是涂毒鼓?”
全奯禅师两手按膝亚身道:“韩信临朝的。”
《北本涅槃经》中道:“譬如有人,以杂毒药用涂大鼓,于大众中击之发声,虽无心欲闻,闻之皆死。”
此喻佛性常住之声,也喻经文能杀众生无量烦恼,杀众生五逆十恶,杀众生贪欲、瞋恚、愚痴。
不过,这都是教中之意而已,只要看过经文的人都能知道。那么对于禅家而言,什么是涂毒鼓呢?
面对小严上座之问,全奯禅师两手按膝亚身道:“韩信临朝的。”
韩信用兵,自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可是一旦临朝,不但是掩其长而用其短,更兼带来杀身之祸,从而适得其反。
参禅悟道之士最初学佛时,对于经文自然是来之不拒的,自然是如饥似渴的阅读的。可是到了最后,如果时时处处都在照本宣科都在依经解义,从而不能摆脱经文的束缚,那么就会死在经文之下,从而不能透过经文之指望见那轮皎洁的明月。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天高地厚水阔山遥,萧何制律韩信临朝,涂毒鼓未击已前宜荐取。”
南北宋交际间的南岩胜禅师作偈评唱道:
佛法无情报尔曹,忽生忽杀在吹毛。
若教韩信得妙诀,自是深明防汉高。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涂毒鼓,闻者丧,多少死人平地上。死中得活是非常,堪与丛林作榜样。韩信临朝知不知,突出当阳举话时。”
这一天,有僧人问全奯禅师道:“师父,尘中如何辨主?”
全奯禅师道:“铜砂锣里盛油。”
滚滚红尘中,具眼者稀。茫茫人海里,能具眼辨得住主者,实在是难。
而铜砂锣里盛油,岂不是常。油清影现,照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岂不是易。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尘中辨主最难明,千人万人少一惺。
铜砂锣油今古净,与君拔却眼中钉。
南北宋交际间的草堂善清禅师作偈评唱道:
铜砂锣里油清净,照见尘中旧主人。
寄语禅人猛参取,莫教孤负此生身。
南宋别峰宝印禅师评唱道:“大小岩头打失鼻孔,忽有问宝印,浩浩尘中如何辨主?只对他道,天寒不及卸帽。”
这一天,有个曾经在仰山慧寂主持的南昌石亭观音院学习过的僧人来到了岩头寺参访。
这个僧人见到全奯禅师后,以手左右各作一圆相,然后在中央作一圆相,但就在这个圆相欲成未成之际,全奯禅师以手一拨。
这个僧人圆相还没画成就被对手拨去,不由得立马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全奯禅师看到他不能应对自己的禅机,立即大声把他呵斥出去。
这个僧人被喝,只得低着头走出门去。
谁知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全奯禅师又把他喊了回来。
全奯禅师问道:“你在南昌石亭观音院学习过吗?”
这个僧人道:“是的。”
全奯禅师道:“只如适来左边圆相作么生?”
这个僧人道:“是有句。”
全奯禅师道:“右边圆相作么生?”
这个僧人道:“是无句。”
全奯禅师道:“中心圆相作么生?”
这个僧人道:“是不有不无句。”
全奯禅师道:“只如吾与么又作么生?”
这个僧人道:“如刀画水。”
这个僧人话音刚落,全奯禅师上前抓住他就打,并且打完后就把他赶出寺院去了。
仰山慧寂之圆相功夫,在当时以其高深玄妙变幻莫测新奇别致而威震江湖。全奯禅师在求学期间也曾经参访过仰山慧寂,对于慧寂禅师之圆相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个僧人虽然在慧寂禅师那里学习过,不过却把一个个活泼泼的圆相当作了固定之物,把有无穷禅意的圆相固定成具体的含义,把老师的禅法当作固定的教条。如此,活法在他的手上也就变成了死法,自然,圆相也就在他的手中失去原本的作用和效果了。
所以,这个僧人不但在全奯禅师这种明眼宗师眼里过不了关,更免不掉要被棒喝了。
这一天,疏山匡仁禅师来到岩头寺拜访全奯禅师。
匡仁禅师是洞山良价禅师之得意门生,从宗门辈分算的话,是全奯禅师之师弟。
不过全奯禅师看见匡仁禅师走过来了,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懒洋洋的在禅床上睡着。
匡仁禅师走到了全奯禅师身边站立着,全奯禅师还是躺在那里没有理他。
匡仁禅师看到全奯禅师不理他,于是用手拍了禅床一下。
全奯禅师回过头来道:“作甚么?”
匡仁禅师道:“和尚且瞌睡。”说完后,匡仁禅师就走出去了。
全奯禅师哈哈大笑道:“三十年弄马骑,今日被驴扑。”
在全奯禅师和匡仁禅师之交锋中,全奯禅师如无后语回互,就真的是被驴扑了。
因为全奯禅师禅宗功夫高深,且在岩头寺说法如云,这就为全奯禅师在江湖中赢得了很大的声誉。
既然是江湖,对于拥有极大名声的全奯禅师而言,自然是有人敬服而有人不服气的。
这不,有个临济禅师门下的僧人就放出话来道:“别看全奯禅师不得了,我要是碰上了,一定拔掉他的虎须。”
这一天,这个僧人终于有机会来到岩头寺参访全奯禅师。
两人见面后,按照宗门礼节,他自然是要给全奯禅师行礼的。
不过,就在这个僧人行完礼将起未起之际,全奯禅师用自己的衲衣角对着他蓦面一拂。
面对全奯禅师之作略,这个僧人不由得愣在那里不能当下应对。随即他感到羞愧万分,于是立即痛哭流涕的出门去了。
由此可见,在古时候,禅师们要开山授徒,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他们除了要建造维持寺院外,还得认真教学,还得随时接受江湖中各色人等花样百出的挑战,若你功夫不深的话,你的场子极有可能要被别人踢飞的。
在全奯禅师十九年的弘法生涯中,其在禅宗史上影响最大评议最多的公案,是婆子抛儿公案。
对于婆子抛儿公案,所有的典籍中都说是全奯禅师在鄂州遇到沙汰后,于湖边作渡船人时发生的。
但是关于沙汰所指之事,就红尘洗梦看过的现代所有的文章资料中,都把沙汰指作会昌灭佛运动,窃以为这是不正确的。
因为全奯禅师出生于公元826年,他二十岁受戒之时,已经是公元845年了,而会昌灭佛运动的时间为公元840年至公元846年。
从时间上看,虽然全奯禅师赶上了会昌灭佛运动的末期,但是此时的全奯禅师人却在长安,他先在西明寺受具足戒,然后在宝寿寺学习经文。所以此时的全奯禅师不可能在鄂州遇沙汰,并在湖边作渡船人。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会昌期间的全奯禅师,还只是个刚受完戒的年轻僧人,对于禅宗课程一无所知。即使有人前来勘辩,他也是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的。所以,全奯禅师要是在此时遇上这个婆子,他们是不能互相勘辩的,从而也就不会有此公案了。
相关情况说明后,我们还是回到公案本身吧。
这一年,全奯禅师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不能在寺院居住了,于是他便来到鄂渚湖边作了一名摆渡人。
全奯禅师在两岸各挂了一块木板,如果有人要过湖的话,就敲击木板。全奯禅师只要听到敲击木板声,就会问是谁。来人要是回答说要渡湖过去,全奯禅师便挥舞着木棹迎上去,然后把这人渡过湖去。
这一天,有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小孩来坐船,全奯禅师依旧挥舞着木棹迎了上来。
婆子于是问道:“呈桡舞棹则不问,且道婆婆手中儿甚处得来?”
不料婆子话音刚落,全奯禅师上前就打。
婆子于是道:“婆生七子,六个不遇知音。只这一个,也不消得。”
说完后,这个婆子就把手中的孩子抛向水中去了。
这个婆子问“婆婆手中儿甚处得来”,既在自己手中,焉有不知来处之理?既是自己儿,焉有不识之理?你既不知手中物之来处,更不识自家人,岂非有眼如盲有耳如聋有心若死之人,这种人,当场打杀,有什么过?
等到挨打后,婆子又道“婆生七子,六个不遇知音。只这一个,也不消得”,并且把孩子抛向水中。
既遇知音,何抛之有?
且道“这一个”,从何处来?
这个公案产生后,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禅师们纷纷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个公案作出了各种评唱。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作偈评唱道:
亲儿弃了更无亲,撒手归家罢问津。
呈桡舞棹波中客,休向江头觅渡人。
南宋疏山如本禅师作偈评唱道:
亲儿弃了复何言,月在波心印碧天。
独有一身无系累,困眠醒坐任随缘。
明朝笑岩德宝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哈哈大笑评唱道:“这婆子图个什么?岩头当时待她才抛,便好连棒打入水中始较些子。何故?不见道只这一个也不消得。”
这个公案,最令世人迷惑之处,就是婆子把儿抛入水中。
如果有人在寻思这个婆子是不是真的把孩子抛入水中,或者在责骂婆子连亲人都杀,严重违背佛理人法,那么,此人大违禅宗旨意,更不能透过这个公案。
所以,很多明眼宗师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他们也就作出了相应之评唱。
南北宋交际间的佛灯守珣禅师作偈评唱道:
鄂阳江口掷钓丝,捷蚬捞虾不计时。
蓦被老婆相借问,丛林千古振雄规。
如今过在邪师客,摆手相逢论弃儿。
意在目前如会得,莫信傍人说是非。
明末清初的弘觉道忞禅师评唱道:“奇怪,这婆子虽是女流,却有衲僧气概。看他两两作家相见,如击石火闪电光相似。如今衲僧总情解搏量道抛儿奇特,错过了也。殊不知婆子下水拖人,岩头逆风把舵,一个滑头一个。然捡点将来,二俱不了。若是山僧,待她抛儿更与一桡打落,教他母子俱丧。不唯塞断今时露布,且与这老婆争气。”
虽然有众多的禅师对此公案作出了精彩的评唱,红尘洗梦依然不揣冒昧,在此献上自己的偈颂,贻笑于大方。偈曰:
呈桡舞槕舒胸怀,劈脊便棒手段骇。
老婆自不识知音,何故抛却手中孩。
全奯禅师到了晚年,凡是有人前来问佛问法问道问禅,他都是作嘘声回应。
此时的全奯禅师,对于自己早年间那些迅猛犀利的招数,统统都放弃不用了。此时的他,应该是去繁就简返璞归真了吧,所以凡有所问,皆以嘘声作答。
对于全奯禅师凡有所问皆以嘘声作答,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洪守遂禅师作偈评唱道:
龙卧碧潭静,云收皓月圆。
七星光灿烂,谁荐未生前。
全奯禅师在寺院给同学们上课时常常说到:“老汉去时大吼一声了去。”
意思就是全奯禅师说当自己离开这个俗世时,一定会大吼一声离去的。
唐朝末年,各地实力雄厚的地方官员大都拥兵自重,并且时不时的相互攻伐。官兵相争之际,民间自然也是盗贼蜂起,从而弄得天下大乱。
唐僖宗中和五年(公元885年)四月八日,一伙匪徒进入山中抢掠。
大伙一看有匪徒来了,一个个都赶紧带着东西跑到深山中躲避了起来。整个寺院只有全奯禅师一人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的担忧恐惧之色,就好像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匪徒们来到了寺院中,看到寺院几乎空空如也,既没有什么东西可抢,更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们。于是就责怪全奯禅师没有接待他们,更没有给他们提供物资,所以带头的匪徒就一刀把全奯禅师砍杀了。
当全奯禅师中刀之际,全奯禅师猛地大叫一声而终。
全奯禅师临终时的这声喊叫声,竟然传出去数十里,那些躲避在周围深山中的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全奯禅师的喊叫声。
这一年,全奯禅师六十岁。
全奯禅师遇害后,弟子们依照佛例把他火葬了,并且获得了舍利四十九粒,然后建造墓塔安置了这些舍利。
唐僖宗听闻全奯禅师去世后,敕与全奯禅师“清严大师”之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