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确有其理。
这大山里面,多山货和瓜果。冬有香菇,春有笋儿,夏有枇杷和桃李瓜果,秋收莲子和野果“八月蛋”。只要人勤快,肯下力气,土地便不会亏待山里人家,每到一定季节,瓜果则会当旺则旺,弥漫于山野田间,纷涌跃现。
这不,立夏刚过,各村寨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长满一树又一树浑圆饱满的大颗粒枇杷。远远望去,绿色大树,犹如被黄色彩星装扮好的圣诞树一般。待你继续朝大树走去,那金黄色的大枇杷,便会越发的明显起来,一嘟噜一嘟噜,缀满了大树的枝桠。树顶端的枇杷,日照充足,分外的圆润,个大且饱满,闪着诱人的光泽。刚入夏的太阳,虽还不算威猛,映于枇杷树的全身,一样绿中透黄,金黄灿灿,熠熠生辉,馋得你恨不能立马爬上大树,摘些下来果腹,满足口舌之欲。
这些纯有机的绿色水果,你根本不需要入水清洗,只要稍稍褪去表面一层薄皮,轻轻一咬,登时,那饱满浓郁的酸甜果汁,倾刻便滋润了整个口腔。甜味儿中稍带点儿酸,酸楚过后,立马又升起一股令人回味无穷的甜来,确实让人欲罢不能,再难迈脚离去,便端坐于大树下,开怀胡吞畅吃。很快,两手便粘满枇杷果肉里溢出的糖分,黏黏哒哒,感觉手指变得不灵活了。
有时,手上那糖分的浓香过于芳郁,惹得从一旁飞过的蜜蜂,竟饶着身前身后开始飞舞盘旋,当你想起身躲避这幼小又勤快的小东西时,竟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自己恍如变成了一朵含糖量极高的花朵了。
大山深处,好些个村子,如今都已人去楼空,村民不是外出打工,就是搬到小县城里安了家。平日的村子,难得见着几个人影,只有天气晴好的日子,偶尔才能见着几个留守的中老年人,一个个低头弯腰,在田间地头忙起家中的农活。
这所剩不多的村民,他们根本没时间打理房前屋后的枇杷树,任其自生自发,自长自大。乡间的枇杷树,也不欺人,它才不管主人在不在家,一样日变夜化,喝着春天雨露的浓浆,攒吸日月精华,悄悄生发,依时则生,当季则旺。含苞,吐蕊,开花,挂果,成熟......这是自然的力量,在暗地里使劲起作用,把这些当季的时令水果,馈赠给大山里的人家。
山野乡间的那些枇杷树,确也是神奇,虽然少了主人过问,长势一样奇好。从幼苗到成熟,往往几十年过去,枇杷树却越长越旺,越被遗忘,越是枝繁叶茂,越是挂果累累,浓枝大叶,金黄点点,充盈装饰起一村一落的世界。
一树树的枇杷,树多且大,长势旺,果子多,对山里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几个人会爬到大树上摘来卖,也没有乡邻会去买枇杷吃。村人想吃时,只要往枇杷树下一站,稍稍伸一伸手,便可摘上一大兜黄熟的果子,主人亦不会多说啥。
甚至有些村人,对这易生易长的枇杷果子很不待见,他们觉得枇杷果肉少,里面全是颗粒大,且呈暗褐色的种子,嫌吃这玩意儿麻烦,连摘都懒得去摘。任房前屋后的那些枇杷自生自落,那大树上成熟了的累累硕果,便成了鸟儿与虫子们的美味佳肴了,被它们撕咬得遍体淋伤,过不了几日,果实被咬伤的口子,便开始溃烂,先前金黄的颜色,很快便被灰黑色所代替了。若错过采摘时节,过不了多久,那满树的枇杷,就会变为千疮百孔的烂果子。
倒是老街上那些嘴馋的孩子,对满树金黄的枇杷,却情有独钟,常会不自觉爬到大枇杷树上摘些果子解馋过瘾。
凡事总会有例外,就在老街过大桥往山里去的路边不远,几块稻田边沿,靠山脚下方的位置,住了有几排人家。其中一户人家门前,长了一棵特别大的枇杷树,有两三层楼的高度;树龄估计有好几十年了,树蔸的直径,粗达五六十公分。这一树的枇杷,长得尤其浓郁,个大果肉厚,味又极甜,孩子们对其总是念念不忘。由于其恰好就长在路边的一侧,过往的孩子,只要稍一抬眼,那满树饱满浑圆黄灿灿的果子,便会映入眼帘来,惹得他们赞叹连连,狂吞口水。
枇杷树的主人,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妇,个子矮小的她,对这树枇杷看管得尤其紧,如同她家的宝贝疙瘩一般,轻易不让他人靠近,更别说前去摘果子品尝了。
老街上几个胆子稍大的孩子,偶尔会趁女主人不在家时,偷偷溜去摘些尝鲜。他们吃过之后,亦不忘对我描述那枇杷美妙的滋味,惹得我跟着狂咽口水。每次,当我们散步打那路过时,便会不自觉停下脚步张望,对着这一树金黄滚圆的大枇杷,浮想联翩……
有些事,越不让人干,越会让人想去尝试尝试,更加刺激起人的好奇心来。加之被那几个孩子一番呱燥和鼓动,我居然跟着起心动念了,很想摘几个来尝尝,看看是否真如孩子们所言的那般滋味美妙。
前天晚饭后,我与几个孩子照例前往大桥那边散步。路过那棵诱人大枇杷树时,不自觉抬眼往老太婆家房门那侧张望,发现她家大门紧闭。顿时,便不由自主地偏移了我们行进的路线,折身来到她家的门前。
真无人在家,我们暗暗开心不已,紧走几步,小跑至枇杷树下,匆匆摘了半口袋枇杷,这才恋恋不舍的速闪离去。我们生怕被别人发现偷摘了枇杷,跑出好远的地方,才敢放缓前行的步伐,止住猛喘连连的粗气,剥皮开吃。那又圆又大的黄熟枇杷,果然名如其实,稍一入口,便口舌生津,唇舌粘甜,确实是至佳的美味了,与我在南昌水果摊子买的枇杷相比,简直判若两样,一个天上人间,一个地上凡尘,两种绝然不同的味儿。
昨日,晚饭后,品尝到了甜头的我们,鬼使神差又踱至女主人家那边,发现她家照样大门紧闭(其实是女主人故意关门,设下陷阱等我们主动自投罗网),不见人影。真是天助我也,看来,今日又可以品尝一番这难得的美味了!
我们刚打算往枇杷树走去,跟在我身后的孩子眼尖,他一眼看见侧屋的窗前,有人影闪动,赶紧小声对我说:“不好,屋子里有人!”
我赶紧转身,还没走上两步,从边房里走出女主人,她立于大门跟前,一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朝我们大声嚷嚷:“你们真是吃甜了嘴,走顺了脚!邻居说你们昨天来这摘了枇杷,用棍子敲了一地。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跑来摘枇杷,你好意思……”
被女主人一番指责,我的脸色立马红如映山红一样,从腮帮子一直红到了颈脖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地自容之极。虽然我们昨日压根没用棍子敲打枇杷(估计是其他眼馋人干的),可她还是把罪责安在我们身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知如何回她,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敢吭一声,呆若木鸡一样,任她一口气发泄完愤懑,才灰溜溜低头离去。被人逮了现行,与一个被抓的惯犯一样,垂头丧气。
这一夜,我惭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再也不会去想枇杷的美妙滋味了。脑海里,全是那位女主人说的话语,还有我们那时的窘态与狼狈不堪的模样。后来,我仔细一回想,确也是我们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没经人同意,擅自摘别人枇杷,事虽小,失节却事大,致使我辗转反侧了一夜,迟迟难入眠……
还好,这个周末,我一人留守于学校,周六下午醉酒醒来,我骑着学生的自行车,又去了一趟那枇杷树的主人家,和她好好地解释清楚了!
傍晚,我在路上散步时,巧遇了枇杷树的女主人,她主动与我笑着打起招呼,一场枇杷的风波,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