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2020年还有两天的北京天桥艺术中心,郭麒麟结束了话剧《牛天赐》第一轮演出。
最后一场演完,谢幕的时候,一双手搭在郭麒麟肩膀上。
转头一看,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个大拥抱,哭成了个泪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趁观众席黑了的时候偷偷溜进最边上座位的郭德纲,怕乱了孩子阵脚,特意等到这最后一场才现身。
留守
郭麒麟的童年,并不算轻松愉快。
顶头的就是四位父母——
十月怀胎生他的胡中惠,将他抚养成人的王惠。
德云社班主郭德纲,教他学艺做人的师父于谦。
生郭麒麟的时候,郭德纲比现在的他年纪还小。
和第一任妻子胡中惠是在天津红桥文化馆举办的相声学员班认识的,相识半年结婚,仓促之下便有了孩子。
那时候连德云社都没成立呢,郭德纲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家房东来收房租,在门口踹门骂街,他躲在屋里不敢说话。
两口子合计着,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就把当时还叫郭奇林的郭麒麟送到了爷爷奶奶家。
一直到六岁,郭奇林都没什么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在天津,算是个留守儿童。
穷困潦倒的生活连带着婚姻也如履薄冰,2000年,两个人就离婚了。胡中惠远赴日本,郭奇林见到生母的机会比“留守儿童时期”更少了。
离婚没多久,郭德纲就和王惠好上了。
当时刚上小学的郭奇林对这位继母没什么好感,以为是她破坏了自己原本和睦的家庭,好长时间都没跟她亲近起来。
王惠倒是也不介怀,一到周末和假期,就去天津把郭奇林接到北京来。
内部挫折教育
和父亲一起生活后,家里外头的规矩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人讲礼仪为先,树将枝叶为源。”郭德纲告诉儿子,这是整个家族都必须遵守的门训,必须牢牢记在心里头。
在家里一个脏字不许有,德云社的师兄弟来家里做客,好吃的都得留给他们,胆敢在客人面前先动筷,马上就是一顿痛骂。等家里的花花草草都只剩个枝杈了,郭奇林才能开动。
久而久之,郭奇林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家拿东西吃的时候,都要先问一句,“这个我能吃吗?”
郭奇林发现一个规律,人越多的时候,郭德纲越要教育他,让他的面子和尊严摔得稀巴烂。这个是专属于他们家的“内部挫折教育”。
作为一个“星二代”,他也没有零花钱,一年的零花全指着过年的时候长辈给他的压岁钱。多的给个几百,少的给个几十块。收到压岁钱了之后会和老郭报告,老郭就根据给他压岁钱的多少判断跟谁的关系好。
学校老师倒是对郭奇林特别好。因为老师只要一说他,他就说:“老师我错了,您说的太对了,您真有道理”。其他同学成天跟老师梗个脖子,看得郭奇林都跟着着急。
他发现懂事会让他过得更好,所以他就懂事。
郭德纲对儿子严厉有余,爱护不足,王惠都看在眼里。
有一回郭奇林不小心在书房将老爸珍藏的相声合集毁了,王惠连忙说是她自己打扫不小心弄坏的,后面托人在天津很不容易才另外弄了一本。
这件事让郭奇林从此对王惠打开了心房,开始叫妈了。
有次郭德纲和王惠一起去杨村拍戏,郭奇林还买了两只烧鸡给他们一人一个。看到王惠在吃,他“哗”就哭了,眼泪没停。
王惠心里纳闷,问孩子是不是不舍得给自己吃。
郭奇林连说没有,“我就觉得我实在是一个太孝顺的孩子了,我被自己感动了”。
“特别敏感”、“戏可足了”,多年后郭奇林这么评价自己。
退学
在北京的时候,郭奇林总往德云社后台跑。
相声后台鱼龙混杂,熏得时间长了,台前的“说学逗唱”也是学的有模有样。
有次郭奇林站在小板凳上,声情并茂地对班主说了一段相声,以为老爸就算不夸奖也会乐呵乐呵,结果对面的班主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上初中以后,郭德纲三天两头就问郭奇林将来想干什么。郭奇林被逼得烦了,就开始顺嘴胡扯,今天说个司机,明天说个科学家。
那时候他不想什么宏图伟业,满心里头想的都是初恋。
这场发生在初二,长达7个月的恋爱,搅得他是神魂颠倒、五迷三道。最后掰着手指头一数,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就七八个小时,这是个网恋啊。
早恋在郭家也是明令禁止的,因此这事郭德纲不知道,只有王惠知道。
也就是这一年,德云社的危机来了。
郭德纲在亦庄的别墅被指侵占公共绿地,北京电视台《每日文娱播报》的记者周广甫去采访这件事,蹲了好几天也没个结果,于是周广甫私闯进去强行拍摄,被郭德纲的徒弟李鹤彪打了一顿。
郭德纲护着李鹤彪,和北京电视台明着干,结果是德云社停业整顿,郭德纲音像作品下架。
整顿期结束,郭德纲反思自己,是不是传统的师徒关系不适于现代的经营管理了?于是提出与徒弟们签订合同。
没想到签合同遭到了几位徒弟的反对。
2010年8月,何云伟与搭档李菁正式退出德云社。
2010年11月,曹云金与搭档刘云天一起退出德云社。
德云社雪上加霜。
这个时候,初中好几门功课满分、全年级排名前几的郭奇林做出了一个“孝顺”的决定,从学校退学,在德云四队担任相声演员。
从此郭奇林正式下海,变成了郭麒麟。
入世之役
师父于谦对郭麒麟的评价是“聪明,这孩子特别聪明”。
台下观众打个哈欠,台上他就马上知道改变策略。别人要学好几遍的本子,他一遍就能学完。刚刚参加工作,一年就可以扛下90多场小剧场。
纲丝节专场,搭档阎鹤祥不知道Tfboys是谁,问:“这是什么啊?一只狗的名字吗?”
郭麒麟吓出一身汗,立马说:“不是!不是!人家很好!你这是不想让我活了!”
临下场郭麒麟大喊:Tfboys万岁!
在相声界混了不到一年,郭麒麟就能自己攒底了。
那天演完结束,郭麒麟接到了人生中父亲给他主动打的第一通电话,问他效果怎么样。
郭麒麟强装淡定回答:“挺好的”,过后用“受宠若惊”四个字形容当时的心情。
2012年,郭麒麟退学一年后,郭德纲和师父于谦力捧他举行个人相声专场。这会是相声史上“最年轻演员开专场”的纪录。
距离北展专场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郭麒麟和阎鹤祥去给岳云鹏在北京开办的“岳来岳棒”专场做助演,却遭到郭德纲一顿痛骂。
当天,郭麒麟说了一段《阴阳五行》,不是说这段相声说的不对,或者当时郭麒麟表演的不好,而是选的不太合适,导致气氛较温,没对得起观众。现在这事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这就是当年的郭德纲。
郭德纲在微博说:“观众花钱了,买票了,必须对得起人家。天下说相声的都能胡说,唯独你不能!第一你是我儿子,第二你是德云社的。在合适的场合用合适的技巧说合适的相声,才是真正的相声艺人。蠢子无知,糊涂至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八年前的观众,是真的敢拉下脸来冷场,真的敢退票喊倒好。
郭麒麟遇到过两次喊倒好,观众直在底下喊“没意思”。
从他的相声上了综艺了,外界给的质疑和非议就更多了。
“郭麒麟走后门”、“永远在作品里提到父亲”的辱骂不绝于耳,在活动中站C位更是被人视作黑料,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不公平”的最好证明。
那时候郭麒麟心里很自卑,不说相声的时候就不出门。家里宅着也没意思,就爱上了打游戏,Xbox和PS4他都有,和德云社的师兄弟也一起,成宿成宿玩。那会儿他们都住在剧场附近,不到接场不下线。要接场了,赶紧跑过去演一段,回来又接着玩。
人在家里待得是越来越胖,越胖越不敢出门,怕遇到漂亮姑娘,自己这身材也拿不出手。
折腾
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时候,郭麒麟厌倦了这种剧场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减肥,先让自己变得好看点。
最要命的时候连着三天不吃饭。在台上说着说着相声,就短路了:“观众朋友们,我这是在哪啊?”
有次看见他爸吃了根黄瓜,他看着那黄瓜,简直就是国宴啊。
后来我郭德纲告诉他,生饿不行,你得和运动结合。
听了他爸的话,第七次减肥,是节制饮食加合理运动才成功的。那段时间每天早上先在家里吃了饭,然后就去健身房,晚上再去剧场演出。
第二件折腾的事是准备出国。
虽说退了学,郭麒麟还是对学校生活挺留恋,时不时去北大中文系什么的蹭蹭课。
他看了个日本电视剧叫《火花》,讲的是日本漫才艺人的事,和中国相声演员有点相似,想有一天也能把这种东西拍出来。
他想出国学导演。
先是自己联系朋友,问问自己这个情况能不能申请,还专门报了雅思班学英语。
准备一通,终于鼓起勇气跟父亲提了这个事。
他以为郭德纲肯定会好好奚落自己一番,结果听了之后,老爸用很缓和地语气对他说:“你对相声已经付出很多的努力了,如果你现在换,有可能这些辛苦都白费了。你要真想抛下目前积累的舞台经验出去读书,爸爸也支持你,可是等你学成归来,相声界必然已是另一番情势,其中利害,还得你自己把握。你干导演能成什么样我保证不了,但是以我看人的眼光,说相声你错不了。”
郭麒麟琢磨来琢磨去,好像老爸说的有点道理,出国这事就暂且搁置了。
直到2015年,郭麒麟又做出了一个颇为叛逆的决定,从北京昌平搬到市区,和父亲正式“分居”。
房子是经纪人帮忙租的,锅碗瓢盆是自己买的。
郭德纲不同意这件事,每次趁郭麒麟回昌平就唠叨:“要不还是回来住?”感情牌无效便开始威逼:“我要去你家搬空,都给弄回来!”实在不行还有个折中方案:“要不在昌平再买一套?好歹住同个小区吧。”
最后,三招俱败。
自我
搬走之后,郭麒麟和影视圈的朋友经常聚起来喝酒,片约也多了起来。
王惠看他演的电视剧,说演的不错,比他爸强。
上综艺人家都喜欢这孩子,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别人夸的时候说“您客气”,别人滑了一脚说“留神”。
也不是没有一点小情绪。和钟汉良参加去国外旅游的节目,全程都是钟汉良和外国人交流,一天下来脸上藏不住的失落。
晚上和李晨、钟汉良在河边谈论逗哏和捧哏高低之分的问题,郭麒麟有点急了:“观众往往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对捧哏演员过分的宽容”。他形容作为逗哏的自己是导演。
华少去采访他,发现他自己一个人住着,学的东西倒是不少,古琴、声乐、拳击一个没落。
华少问他:“你这是要把自己往什么方向打造啊?文能提笔安天下?”郭麒麟马上接了句:“武能上马定乾坤”。
他家里的书架上摆上了《演员的力量》《演技六讲》《演员自我修养》,和旁边未拆封的《鲁迅全集》比起来,算是有点使用痕迹的。
有人问郭麒麟,你爸怎么评价你的作品?
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我都演了些啥。我们爷俩都忙,见个面都难。”
2019年郭德纲过生日,两个人倒是在《大叔小馆》里碰到一起了。
孟非说郭麒麟见了他爸话就变少了,郭京飞说他就跟个小猫似的,走到哪都没声。
郭德纲生日当天,他倒是忙活起来了,一大早上就把VR游戏弄到院子里,拉着大家大声喊叫,为的就是让老爸也体验体验这个新鲜事物。
中午给老爸做饭,孟非带着郭麒麟去买菜,买完了顺手就扔郭麒麟背后的背篓里,最后背篓的带子都沉得变形了,他也没喊累,回去还熬了条臭鳜鱼。
老郭止不住地念叨:“我儿子都会做鱼了。”
2019年3月份,郭麒麟参加节目《一封家书》,没给父亲郭德纲写,倒是给师父于谦写了封信。
于谦给他回信:相声演员对其他艺术门类的涉猎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正所谓广纳良言为己用,博采众长于一身,只要不忘本,你现在的做法我支持。你出身世家,位立长兄,宠于叔伯,尊于兄弟,逢于盛况,继于德运。天之骄子,好自为之。
话说的漂亮,重点全在“不忘本”和“好自为之”。
现在郭麒麟有了一个弟弟了,但是还是会有不少人问他:“准备继承德云社吗?”
同一个问题问郭麒麟两遍,很难听到两个相同的回答。
他有时候说:“我不想管这事,真不想管。”
有时候又说:“说继承就能继承,但是继承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现在德云社这三个字是和郭德纲绑定的,想在以后做点什么文章其实很难。”
上节目时他还表示过:“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如我的父亲,但我要一辈子追随他。”
有次和阎鹤祥返场,郭麒麟突然说:“我给大家唱个歌吧,歌名叫《执迷不悔》。”
这是首王菲的歌,歌词里有一段是这样的:
我不是你们想的如此完美
我承认有时也会辨不清真伪
并非我不愿意走出迷堆
只是这一次
这次是自己而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