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1

上海“本地病”:曾经孤岛上的“霍乱之水”


编者按:最近在做一项关于上海孤岛时期的课题,收集资料的过程中,无意间翻看到一组数据,很是震惊。于是就想把这些数据整理出来,分享给大家,以史为鉴。曾经百年前的上海,战争、温疫并行,街道横尸、水域恶臭,饥饿、炮火、疾病随时会夺走人的生命,生命脆弱不堪一击,每个人都在经历着那场战争之殇、酷热之魔——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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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为通商巨埠,交通繁密,华洋杂处,各种传染病,极易输入。预防之事,既甚复杂 ,复因人烟稠密,生活状况多不合卫生,致发生后之制止,尤为困难。于过去多年中,最常发生之传染病,厥为暑季流行之霍乱。”(海港检疫处处长伍连德: 《上海之霍乱》)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难民涌入上海租界,疫病迅速蔓延。1938~1940年,霍乱、天花、白喉、伤寒、猩红热、疟疾、痢疾相继流行,麻疹、回归热、狂犬病、斑疹伤寒等同时发生,为民国时期流行病种最多、发病率最高的年份。”其中霍乱在这些流行病中传播最快,患者最多,死亡人数最多。“在1912年,霍乱大流行,至1948年流行12次,6次大流行,以1938年发病11365例、死亡2246例为最烈。”(《上海地方志》)

美国全球史奠基人威廉·麦克尼尔曾经这样描述过霍乱患者的死亡:“猛烈的脱水使患者在数小时内便干枯得面目全非,微血管破裂使肤色黑青……就像一部慢摄快放的影片在提醒旁观者,死亡是多么的狰狞、恐怖和完全不可控制。”(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瘟疫与人》)

上海霍乱史

霍乱(Cholera)记载始见于清道光元年(1821年)。道光七、二十、二十八年均有流行。同治元年(1862年),驻扎上海县城郊的外国兵营发生霍乱,迅即蔓延,延续至同治三年。咸丰六年(1863年)至同治十三年、光绪九至十三年(1883~1884年),世界性流行和印度大流行均波及上海。光绪二十九、三十年及1912、1914、1919年续有流行,先后死亡162、655、1307、350、648人。1926年,闸北水厂水源受到污染引起流行,发病3140例,死亡366人,是为上海最早记载的水源性流行。1929年,再度流行,发病3555例。1930~1949年,发病率超过120/10万的流行年份有6年,以1938年881/10万为最高。1949年6月~1961年,未发生霍乱病例。1962年埃尔托(ELTOR)生物型霍乱(俗称副霍乱)传入上海,当年和次年沿海郊县发病率各为11.7/10万、25.9/10万,1964年得到控制。1979、1980年,再次流行,发病率分别为25.7/10万、41.8/10万。1981年,再度控制,病例未间断。1990年,发病率0.2/10万,1994年20.7/10万,1995年1.3/10万。(《上海地方志》)

中国霍乱的最早记载考

据历史上记载,最早唐柳宗元有记述:“元和十一年十月得霍乱,上不可吐,下不可利。”宋陈无择亦云:“霍乱者,先心痛则先吐,先腹痛则先利,心腹俱痛,吐利并作,甚则转筯入腹则毙。”对霍乱的观察更缜密。金元张子和、朱丹溪、张洁古……等,亦有记载,明清张景岳、王肯堂等解释更为详细。

关于这些霍乱的记载,很难分辨当时的霍乱与民国时期的流行霍乱是一种疾病,因为记载中只有症状与原因,并没有流行记录,提到传染到何程度。关于这一甄别,民国时余云岫提出:“弓形菌性霍乱入中国,或在世界第一次流行之时,即嘉庆二十一年至道光三年。至于中国旧医之所谓霍乱者,皆今日吾人所谓之类似霍乱,即夏日之急性胃肠炎,并无传染之性,其道光以后流行霍乱,乃自黄帝以至嘉庆中土医家所未曾梦见者。”

海关年报纪录,霍乱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由陆路而至中国之边境,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因英国用兵于缅甸,经海道传入中国,乃于道光元年(1821年)流行北平山东等处。

以上可见,霍乱作为流行病在中国传播应始于1821年。


霍乱流行年

1821至1934年,大小流行共有46次,其中有十次大面积全国蔓延。同治元年(1862年)大流行,王孟英霍乱论中记述:“上海人烟繁华,地气愈热,室庐稠密,积气愈甚,附郭之河,藏垢纳污,水皆恶浊不堪。今夏余避地来游,适霍乱盛行,而臭毒二字,切中此地病因。”

上海形成“孤岛”前的霍乱流行年有:1919、1926、1929、1932。1919年,霍乱蔓延各省,上海公共租界死亡648人,1926年、1929年复盛,患者3513人,死者307人。1931年时,上海举行大规模预防运动,受预防接种者70余万人。患者482,死者57。1932年,盛行于全国各地,患者共十万人,上海4281人,死者318人。


1937年&1938年:霍乱大爆发——战争之殇、酷热之魔

1937年8月12日,激战三个月的淞沪抗战结束,上海苏州河以北被日军占领,公共租界(除虹口、杨树浦外)和法租界形成一座“孤岛”,被日军包围。在战争的驱使下,大量的难民逃往租界,租界人口激增,至1938年下半年,租界人口由战前的167万增至400多万。这些逃难的人中有衣不裹腹的难民、流连失所的普通贫民还有江浙一带的富商、资本家。“孤岛”给战争中逃难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使避难于租界的人们暂时安全,免受华界日军的狂轰乱炸,烧杀抢掠。逃过战争灾难的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之后等待他们还有另外一场无声的灾难——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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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8月12日至1941年12月8日,时称上海“孤岛时期”,四年时间里是霍乱横行,1937年和1938年达到中国霍乱爆发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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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孤岛上海,横尸遍野,街道恶臭,河水腐蚀。淞沪抗战中,经公共租界工部局处置的尸体共101 047具,另清理战场掩埋士兵尸体2 201具、居民尸体1 286具。8月31日,法租界当局据报告:传染病较上年同期激增,传染病例增至193起。至是日发现霍乱患者12人,均为中国人。之后,霍乱患者日增,至10月14日,公共租界居民患者977人,死亡320人;法租界居民患者243人,死亡67人;华界居民患者160人,死亡33人;住所无定患者213人,死亡61人,总计患者1593人,死亡481人。9月24日筹设国际临时霍乱医院。

1938年,公共租界有记录之暴尸达5167具,全部火葬。4月,公共租界出现斑疹伤寒、脑膜炎等流行病。20日发现霍乱流行。6月15日日军当局宣布上海为霍乱区域,凡离沪轮船均不发无疫证明书。7月上旬全市霍乱蔓延,患者平均每日70人,死亡8人。自5月中旬至是日,患者1700人,死234人。8月底,法租界疫情达最高峰,霍乱患者计2453起。10月下旬华南难民到沪。据国际救济会统计,到上海难民达12.9万人。10月底法租界霍乱疫情达最高峰,中国人患者计3120人,死亡372人。

1937、1938年,两年夏天发生高温,直逼100华氏度。酷热唤醒了霍乱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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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用水监督

海港检疫处担任检查上海河水的工作,该处专司水弧菌之研究,按期检验水中弧菌,及试霍乱菌与类似霍乱菌在水中之生机,规定由黄浦江苏州河等六处,每星期取水检验,由井塘及各小河沟轮流取水检验,并将由病人所得之霍乱菌及精确化霍乱菌加以检验,而资比较。检验结果,上海河水终年带有弧菌,暑季特多,寒季较少。

市区用水。清同治九年(1870年)春,公共租界工部局调查黄浦江及邻近河、湖水质、水源,水样送伦敦检验,化验结果苏州河上、中、下游水质都良好,基本无污染或轻度污染。1925年,闸北水厂供水中查出霍乱孤菌。次年7月,苏州河取水口、滤池出水处及用户水龙头发现霍乱孤菌,淞沪商埠卫生局饬令闸北水电公司、南市内地自来水公司改进。1933年6月1日起,实行验水报告制度,各公司每日将水质检验结果送市卫生局复验,卫生局随时向各处取水抽验,每周在各大报公布结果,成为制度。

5月15日为霍乱宣传日


疫苗接种  

   民国时期,上海海港检疫所接种项目5种:牛痘、霍乱、黄热病、鼠疫(死疫苗)和斑疹伤寒疫苗。出入境人员须普遍种痘和注射霍乱疫苗。1929年12月,国民政府卫生部在上海召开防疫会议,商讨华界、租界联合预防霍乱和接种牛痘。次年6月,全面推广免费注射霍乱预防针,并每年联合举办。抗日战争胜利后,始有较完整的接种统计。1946~1948年,全市预防接种霍乱疫苗706万余人次、牛痘苗52万余人次、白喉类毒素13万余人次、伤寒菌苗54万余人次、狂犬疫苗1万余人次、斑疹伤寒疫苗500人次。1949年6月11日,全市开展以预防霍乱等急性传染病为中心的夏令防疫运动,接种375万人次。

1939年,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委托上海人民第二次慰劳团将紧急援助物品,包括20万片奎宁、120万剂预防霍乱疫苗、2万只消毒包以及蚊帐用料、炼乳等送皖南新四军医院。

1940年8月7日,公共租界霍乱、猩红热、伤寒等时疫流行。1941年8月5日自6月下旬,全市发现真性霍乱患者79人。10日患者达148人,其中死亡11人。1941年9月上旬,公共租界时疫流行,肺病患者97人,死亡70人;伤寒患者80人,死亡71人;赤白痢患者43人,死亡31人;霍乱患者53人,死亡5人。到9月中旬死于时疫达1007人。

1941年为霍乱连续流行第5年,公共租界内注射防疫针计48万余人,治疗患者813人,死亡105人。


从“外来病”变为“本地病”

时任上海海港检疫所处长伍连德:“均示霍乱为上海之地方病,而非由外间传入;换言之,上海之霍乱,起初固系由外间输入,但现今或已成为上海之地方病矣。”

战争,外来病变为了本地病。

全世界霍乱至今还有,2017年世卫组织通报,霍乱病例总数达到50万,死亡人数逼近2000人。

对于中国来说,由于有了较完善的供水机制,一直宣传水烧开喝,霍乱爆发的可能性大为减少,另一方面旧的菌种虽然受到控制,新的菌种却不断出现,大的流行或许没有可能 ,零星病理却一直存在。如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一书所说:人类大多数的生命其实处在一种由病菌的微寄生和大型天敌的巨寄生构成的脆弱的平衡体系之中,而所谓人类的巨寄生则主要是指同类中的其他人。

希望我们都能保持住这一平衡,保持我们与外在世界的平衡,保持身体与内心平衡,少些贪婪与物欲,以敬畏之心,素净之心,敬畏我们的环境,珍惜生命,感恩每一天。


庚子年二月廿八(202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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