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4修道的苏东坡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身上都背负着深深的焦虑感，穷人、富豪，还是普通人，各有各的痛苦和无奈。在一个不确定的时代，没有一个人能够自在生活。因为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饱受压抑的自由灵魂。而当灵魂被重石所压，无处伸展，便学会从石缝中长出来，找到一种方式去体现自己的自由。这样的人格在一生自由旷达的苏东坡年逾四十以后体现为钻研佛道。

苏东坡元丰六年（1083年）写的《黄州安国寺记》里可以看得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打坐和瑜伽气功，还修习道家的绝食和炼丹。在给弟弟子由的一封短信里，他描写正统瑜伽默坐的目的。他认为从感官解脱出来之后，真正体会到真理，或上帝，或世界的灵魂，不是在于看到什么，而是在于一无所见。他致子由的信如下：

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尽，眼自有明，医只有除翳药，何曾有求明方？明若可求，即还是翳。……而世之昧者，便将颓然无知，认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儿狗子，得饱熟睡，腹摇鼻息，与土木同，当恁么时，可谓无一毫思念，岂可谓猫儿狗子已入佛地？……今日闹里忽捉得些子。……元丰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夜。

他向朋友张方平推荐他的修炼方法——定时地咽唾液，这与道家五行宇宙论密切相关，完全来自道家合乎生理的心得，信里描写：

每夜以子后披衣起，面东或南，盘足，叩齿三十六通，握固，闭息，内观五脏，肺白、肝青、脾黄、心赤、肾黑。次想心为炎火，光明洞彻，入下丹田中。待腹满气极，即徐出气。候出入息匀调，即以舌接唇齿，内外漱炼津液，未得咽下。复前法。闭息内观，纳心丹田，调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满口，即低头咽下，以气送入丹田。须用意精猛，令津与气谷谷然有声，径入丹田。又依前法为之。凡九闭息，三咽津而止。然后以左右手热摩两脚心，及脐下腰脊间，皆令热彻。次以两手摩熨眼、面、耳、项，皆令极热。仍按捏鼻梁左右五七下，梳头百馀梳而卧，熟寝至明。

苏东坡所写最难懂的一篇散文叫《续养生论》，在这篇文章里，他把吞咽唾液的生理推论----“龙从火里出”“虎向水中生”两句极其难懂的古语解释得十分令人满意。苏东坡说，我们随时都在消耗自己的精力，主要是两种方式：第一为火，包括种种情绪上的纷扰，如恼怒、烦闷、情爱、忧愁等；第二为水，包括汗、泪等排泄物。在道家的宇宙论里，火用虎代表，水用龙代表。代表火或控制火者为心，代表水者为肾。根据苏东坡的看法，火代表正义，所以在心控制身体之时，其趋势是善。另一方面，人的行动若受肾控制，其趋势则为邪恶（“肾”一字在古文里包含性器）。所以肾控制人体之时，人就为兽欲所左右，于是“龙从水中生”，意即毁损元气。在另一方面，我们就受心火所引起的情绪不宁所骚扰了。我们怒则斗，失望忧愁则顿足，喜则舞。每逢情绪如此激动，身上的精力元气则由心火而焚毁，此之谓“虎从火里出”。照苏东坡说，这两种毁损元气都是“死之道也”。因此我们应当借心神的控制，一反水火正常的功能，而吞咽唾液是把心火向肾方面压下去之意。

道家谆谆教人的养生术和现代医生对人的忠告，在原理上并无差异，都是说，人只要遵从一般常理来生活就好。单纯有节制的生活，就是要有足够的工作、足够的休息，最主要的还是无忧无虑，避免心情上的紧张激动。让我们从苏东坡给李常的一封信，以常情的看法论节制与单纯来作为佐证：

仆行年五十，始知作活。大要是悭尔，而文以美名，谓之俭素。然吾侪为之，则不类俗人，真可谓淡而有味者。又《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口体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此似鄙俗，且出于不得已。……住京师尤宜用此策也。一笑。

苏东坡表现他那合乎情理的简单生活原理，只用下列他从古书上摘取下来的四条规则。有一张某向他请求长寿良方，他就写出下列的四句话：

一曰无事以当贵。

二曰早寝以当富。

三曰安步以当车。

四曰晚食以当肉。

夫已饥而食，蔬食有过于八珍。而既饱之馀，虽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谓善处穷者矣，然而于道则未也。安步自佚，晚食为美，安以当车与肉为哉？车与肉犹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人的生活也就是心灵的生活，这种力量形成人的事业人品，与生而俱来，由生活中之遭遇而显示其形态。正如苏东坡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所说：“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了解修道的苏东坡，让我们得以追随观察一个自由灵魂的生活，从而收获到在这个飞速发展变化时代中可以安养身心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