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爱你了(20)

       见喜妮国庆节也没有从常州回老家,孙大娘觉得一刻也不该停留了,她恨不得立即见到女儿,细细告诉她在林家看到的状况。她觉得段叔对他们家撒了谎,林家并不是理想的人家,更何况林大娘那张颠三倒四的逼嘴,注定了将来跟媳妇过不到一起去。她同时也不停地埋怨自己,猪肉汤洗脸昏头昏脑,被鬼迷了心窍,偏偏林家的楼房不过是个空壳子,里面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也就是说当年林家盖房子已经透支了朝这来的十几年的收入,当时一定是空了一屁股带两大腿的债。眼看着自己同意喜妮跟明仔相处已经快两个月了,不要让他们生米做成熟饭。她把对林家的看法对老孙说了,老孙却说:“她段叔干嘛害我们家喜妮呢?俗话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小红豆引不来白鸽子’,老林两口子是精打细算的人,这儿媳妇还不知在哪里哩,早早就把钱砸在房屋装修和添置家具上,到时候儿媳妇或者亲家看不上钱不就打水漂了吗?”孙大娘嘴里没有把对喜妮的担心说出来,正烦躁得很,听了丈夫的话,恼恨地骂道:“都怪你这个老狗日的交下这些个不三不四的屌人,就像给灌了迷魂汤,说话你句句听,骗他老子往牛屁股后面赶,还帮着人家数票子!”老孙由她骂去,摸出香烟叼在嘴上,从房间走到院子里。孙大娘见不是个头,赶紧给喜妮打电话。电话一通,她破口大骂:“你小逼死哪里去了?唵,死哪里去了?国庆节也不归家?是不是跑那个穷八代的小狗日的那里卖骚去了?”喜妮对母亲的骂是有预感的,因为这次国庆期间的南京之行并不让她开心,无论是在明仔的出租屋里,还是在夫子庙的小吃店里,还是在明仔的小舅舅家,喜妮都嗅到了一股股浓烈的穷味儿。
        国庆节那天下午,明仔先带她在百水河边的小公园里转了转,这类小公园都是新开辟的,跟常州的没有什么两样。喜妮开头兴致勃勃,挽着明仔的胳膊,身体紧贴着明仔,仿佛特别想感受明仔身上硬梆梆的肌肉似的。明仔则揽着喜妮的腰,不时地在她的腮帮子上和耳朵后边亲一口,逗得喜妮咯咯咯咯地笑,两颊飞上了大朵红云。明仔不知是因为兴奋呢,还是因为实诚,嘴里竟然冒出了这样的话:“……我看我们就不到其他地方玩了,到处门票都贵得吓死人!……”喜妮心头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情火似乎被浇了一瓢凉水,顿时失了游玩的兴致,放开挽着明仔的手,将身体从明仔的搂抱中脱开,一声不吭地踩着路牙子低着头只顾走。明仔见状,感到很奇怪,却又想道:这娘们儿的脾气就是这么怪怪的,我第一次在常州就领教过了。于是也不理她。可是已经走出一百米开外了,见喜妮还是没有说话的兴致,只好上前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陪着笑脸道:“怎么了,姑奶奶?刚才还好好的。”喜妮的眼里已经溢满泪水了,只是不理他。他说带她去这里玩去那里玩去看电影……喜妮只是一声不吭。明仔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拉着喜妮的手,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单膝跪地仰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喜妮道:“奴才林明仔任凭姑奶奶发落!”他萌萌的双眼,帅气的五官,坏坏的嘴角,立即唤起了喜妮对于初次见面的印象的记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吧,狗奴才!”于是他们又耳鬓厮磨起来。明仔下了很大决心,对喜妮说:“走,我带你去夫子庙吃小吃去!”喜妮便欣然前往。到了夫子庙,走过一家又一家小吃店,凉粉、小笼包子、香芋鲜、烤串串、臭豆腐、茴卤干、松子烤鸭、炒凉皮……单单看着都舒服,如果任由我一路吃去,我什么都想尝尝,喜妮想。偏偏眼前这个穷酸公子不解风情,到这家小吃店门口,问喜妮:“阿想吃小笼包子啊?”走到那家小吃店,又问:“五块钱一串,阿想吃臭豆腐啊?”……喜妮摇一回头,他便作罢一次。“这是兜里没钱的缘故啊!”喜妮想。突然想起了前男友,每回带她逛街,走过小吃店,便大声吆喝:“老板,来十串羊肉!”“老板,来两笼汤包!”……“哎呀,我怎么能想他呢?”喜妮埋怨自己道,于是便把前男友忘了。一条街已经从头走到尾,喜妮竟连一样小吃都没有品尝到。明仔眨巴着毛茸茸的萌萌的眼睛看着喜妮,不解地说:“这么多小吃你一样都不喜欢啊!你可不能客气啊!再客气我就做主了!”他越是这样说,喜妮却觉得越没有胃口了。于是明仔自作主张带喜妮走进苗记酸辣粉店里坐下来,每人点了一份酸辣粉,味道还不错。走出店门,明仔问喜妮想到哪里去,喜妮说:“我对南京又不熟悉。”明仔实在想不出哪儿好玩,就对喜妮说:“诶,我们去中山陵!我有熟人,不要钱。”喜妮想人都到南京了,而且身子已经左一次右一次给了这个人了,还能怎么样呢?看我以后怎么改造他!于是冷冷地说:“随便。”于是他们又到中山陵逛了一圈,果然如明仔所说,他有朋友在这里上班,没有让他们买门票。
       回到出租屋之前,明仔带喜妮在马群的一个面馆里,喜妮点了一碗红烧牛肉面,明仔点了一碗雪菜鸡蛋面。付账的时候,明仔背过脸,掏出皮夹子,一共二十六块钱,明仔拿出一张五十元纸币交给老板,然后将找回的零钱胡乱地装进钱包。喜妮向他的皮夹子瞥了一眼,发现它瘪瘪的。看官不要惊讶,那时还没有手机支付一说,显然明仔也不习惯刷卡。当然啦,他虽然有一张工行卡,但总是存不下来钱,所以在他的心目中,能刷卡的人都是手头有两个的。因为没有钱,明仔在找对象的时候还是比较自卑的。在与杭州姑娘分手后,小舅妈的同事曾给他提了一个省级机关科员的女儿,那个女孩比明仔大三岁,长相还行,性格内向,起先因为左挑右选耽搁了,眼看着年过三十了,现在熬成了半老姑娘,本人对婚姻好像无可无不可,弄得家长很是着急,托亲拜友,说只要小伙子人品好就行。小舅妈觉得明仔长得帅气,又是农村出来的,应该符合那家人的标准,就把想法对林大娘说了。林大娘当时正在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妈呀,省里干部的闺女!”兴冲冲地跑去对明仔说,明仔却凶巴巴地叫她不要做大头梦了,他一个穷小子,在大城市里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农村那个破家和我一个打工仔怎能配得起人家省里干部的女儿。话传到小舅妈这里,小舅妈也就算了。小舅舅倒是觉得不错:“明仔太没出息了!当年……”妻子看了她一眼,笑道:“想说你当年的成功经验啊?”他嘻嘻笑道:“我们现在不也挺好?”她打趣道:“你算是交了狗屎运啦!”乙冬子在她胖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嗯,男儿当自信呀!”她推了他一把,脸上飞上两朵红霞:“叫儿子看见!”林大娘遭到明仔的抢白,不时地唠叨几句:“奶奶的逼的!我明仔长这么俊,到现在还没找到对象!……”明仔对母亲一向就不喜欢,从小到大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让他也养成了暴躁的脾气。就对林大娘说:“我受不了你了!从明天开始,你赶快回老家去!你赶快回老家去!”林大娘气得哭了一场。春兰背后骂明仔,明仔一生气,在南京城里另找出租屋了。离单位较近的房子租金实在太高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挨着西院墙搭的违建房,约莫一米八宽、三米长,要价八百元。明仔有心租下来,想想却又算了,因为现在住的地下室的租金每月都是姐姐掏的,如果他单独租房,姐姐肯定不会帮他掏钱。于是他仍和母亲、姐姐住在地下室里,忍受着母亲的唠叨。约莫一年时间里,母亲被饭店辞退了,姐姐也出嫁了,地下室里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到孤独,想到人正在奔三十跑,从杭州姑娘打胎之后,自己终于攒了将近一万块钱。姐姐出嫁之前,明仔很郑重地对姐姐说:“以后这房租你还得帮我出。”春兰很生气,只答应每月帮他充电话费。“五十块。多了没有。”姐姐说。他独立支付房租两次过后,觉得非常吃黑,不吃不喝到月就把九百元给人家,真他妈太吃黑了!“每月九百元的房租无论如何不能再掏了!”他想,把目光投向偏远一些的城郊结合部,终于在白水河边找到了这间,每月只花四百元。开头几天,每天半夜他都会被天花板上的老鼠的跑动声和打闹声吵醒,后来渐渐习惯了,每天一倒头就能睡到大天亮。独立生活中,他学会了节省,他的工作是两班倒。如果上早班,他就在早点摊子上买一个煎饼裹油条和一杯豆浆,大约五块钱,中午在单位食堂吃一顿套餐,晚上买点青菜、黄瓜、鸡蛋之类的,连汤带水就米饭。这样抠抠巴巴一个月需要一千多块钱,加上房租水电和衣服鞋袜消费,大概还能结余两千来块钱。日子过下来了,他对自己的状况非常满意。他对未来并没有想太多,因为每个月能拿几千块钱,在那时南京的打工仔中已经不算少了,关键是这份工作并不要太动脑筋和太花力气,比在地里刨钱和当小工卖苦力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经常跟有钱的客户打交道,心里自卑态度自然谦逊 ,人长得又不错,顾客们尤其是女顾客都喜欢跟他搭讪,所以每个月的业绩都不错。老板说要给他当柜长,管三个人,他也无所谓。老板看他不上进,迟迟也没有正式宣布。
       时间已过九点,喜妮想到白天看到的明仔的破烂的出租屋,说要散散步再回去。两个人便一前一后沿着白水河的河堤向南走,走过几排小村落一样的平房,城市的灯火越来越暗,西边一百多米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那里灯火通明,机器声轰隆隆地,显然正在开发房地产。他们继续向南,而河堤上人们已陆陆续续往北走。喜妮一路上几乎不说话。走到一个僻静的拐弯处,明仔见喜妮情绪低落,便硬生生地拉过她的手想跟她亲热亲热,喜妮想拒绝,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就在他们搂抱接吻的时候,明仔突然感到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吓得连忙松开喜妮,回头一看,是两个小青年,身量都不高,穿着韩款服装,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对地说:“哥们真会找地方啊?”另一个说:“见者有份!”明仔比他们高半个多头,所以心里并不胆怯:“你们想干什么?”他目录凶光。喜妮开头被吓了一跳,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说:“小家伙,回你爸妈那去!”其中一个高些的小青年说:“哟,这个潘西长得不丑嘛!”没等喜妮再开口,明仔抬起腿来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他大腿根部,他立即蹲了下去。另一个想上来帮忙,可见明仔身手不凡的样子先自怯了。明仔顺势再补一脚将那个蹲在地上的踹倒,将他踏在脚底,死死地踩住,指着另一个:“你敢上赖!”那个小青年慌乱地从腰里抽出一根皮带。喜妮掏出手机说:“你要想闹事,我就报警了!”转脸对明仔说:“放开他,让他滚!”明仔松了脚,那个小青年爬起来,和他的同伴骂骂咧咧地走了。明仔心里有点儿后怕,怕小青年找人回来报复,但嘴上没说。喜妮却一扫开头的低落情绪,挽着明仔的胳膊跟他挨挨蹭蹭起来,明仔配合着她,耳朵却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子,见喜妮喘息有点儿急促了,明仔说:“我们回去吧!”
       寒碜的小屋又将喜妮拉回了现实,她的情绪又低落起来,而明仔却兴致勃勃,忙不迭地拉着她上床。“不洗一把?”喜妮问。明仔这才不好意思起来,给她调了一盆热水,将一条新毛巾放在水里。他走到院中冲了一把冷水澡,整个夏天,明仔都洗冷水澡。他们的身上散发着香皂的气息。黑暗中,喜妮在一阵熟悉的柔软的惬意的疲惫之后,联想到白天明仔花钱时的寒酸,想到河堤上痛击活闹鬼的勇敢,想到刚刚不受自己支配的身子,想到母亲话糙理不糙的忠告,想到似乎永远不会走上大富大贵的未来,又不由得沮丧起来。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不一会儿便觉得颈下的枕巾潮湿了。“还有什么改的么?”她感到有点儿绝望,接着安慰自己道,“也许,将来在我的把持下,日子也会好起来。我妹妹不也这样过来的么?”这时,她感到心里逐渐敞亮起来。第二天上午她帮明仔收拾了一下房间,原来那个又脏又乱的小屋顿时有了条理,这让明仔感到好新奇。下午跟明仔到他小舅舅家去,凭女人的直觉,她倒也能够模糊地感受到乙冬子的和善、小舅母的温柔、他们夫妻的和谐以及生活无忧的小家庭气息,但她绝不能对两口子产生些许的敬意。她听说过带家教很来钱,两口子都是教师,如果都带家教的话,他们就不会住那个破旧的小区了,可是他们为什么混得如此一般呢?尤其那个长得像洋娃娃一般的小舅母,当初怎么就乐意嫁给现在像个半拉老头的这个矮个子男人呢?想必这两口子都是懒虫,都容易满足吧?将来,我可不允许明仔这样。我妹妹有的,我也要有!凭明仔的样子,也不该混不好!
       母亲的责骂,让她感到惭愧,回顾两个月来跟明仔的相处,真的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都怪我这不听话的身子!”她在母亲喋喋不休的吵嚷声中,脑子逐渐清醒。“还是可以改变的!”她似乎下了决心,我绝不能嫁给明仔!“我告诉你哦,我告诉你哦,”母亲在电话中说,“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她流着眼泪,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好在母亲的吵嚷声结束了。她放下手机,索性趴在床上放声大哭。恍惚中,她似乎同意了母亲的话,然而明仔萌萌的表情,似乎又朝着她坏坏地笑。“反正我不会再理他了!”她暗下决心。孙大娘 放下电话,觉得喜妮似乎还没有跟明仔怎样怎样,好像同意不跟明仔谈对象似的,稍稍放了心。在孙大娘这代人心里,女人只要不跟男人上床,悔亲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永远在人前都能抬起头来。她让丈夫打电话给段叔把女儿的亲事退了,老孙没有同意,她就对他破口大骂,老孙还是用老办法——摢了他一个耳刮子——才让她止住。之后给段叔打了个电话,提了两点要求:一、先交五万块钱定金,剩下的十万在结婚之前交齐;二、两个月内把房子装修好,要够他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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