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记

  城南有家寄售行,不收金银,不当死物。白日闭门谢客,夜半三更开张。据说能让人忘掉过去所有,重获新生,然而没有人知道代价是什么。

    如今,我是这家寄售行的主人。

    我叫梦娘,一个月前被师傅带到这间店铺。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家门,师傅说他大限将至,要去兑现一个故人的承诺,往后这间铺子就留给我了。说完带我去了铺子正中的正屋,里面仅设有一个祭台,除此以外,里面空无一物。祭台上一个雕龙木匣子,并未锁住。香炉里三支香燃了一半,师傅交代我,这香千万不能断,隔一个时辰就必须换。若是店里来客人,带来此房间,教来人说出想寄售的东西即可。

  店铺另外还有东西两个厢房,东边是我的卧房,西边房间是客人们寄售的东西。我只能从中间正屋拿客人的东西进去,不能从西屋带任何东西出来。交代完这些,师傅什么也没带,孑然一身就走了。

  而我,在这个店铺住了一个月,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我的吃食如从前师傅在的时候一样,黄昏我睡醒的时候,总是会准时在我房间的桌面上,每日不重样,皆是我喜爱的食物。我时常会想,师傅是不是其实并未走远。虽则我记不住太多事,但是我长这么大能记住的人和事只有两样,一是师傅,二是我的吃食。除此之外,其余所有我都记不住。

  师傅说我日夜颠倒,仿若活在梦中,梦娘此名由此得来。甚至我年岁几许也不得而知,我问过师傅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我,又或者是我忘记了。但看面相不过及笄,但是师傅却并未教我簪发,我到如今还是披散着一头银发。我知我与常人不同,师傅也与常人不同,他叫我无论如何不得出这间铺子的大门。

  我又开始做起了我以前每天都做的无聊事情,清晨日光升起的时候我会准时入睡,并不是我想要睡,而是我的身体,它不听我使唤了。到了每日黄昏,日光完全消失,夜幕降临,我的身体会准时醒过来,在这期间我前一日的记忆会消失。醒来之后我会简单的洗漱,吃完为我准备好的食物。开始我每日无聊的功课,做女红。夜晚在我看来如同白昼,我无需点灯。我手里的是一方红色的帕子,我已经绣了一个凤尾了,如果今晚可以完成,明晚我可以做其他部分了。

  虽则我记忆会缺失,但我会看前一日我做的东西我大概能猜得出来,我是在绣一件嫁衣,我不知道我绣了多久了,但看样子没有太久,因为我连盖头也才绣了一半。我想没有绣嫁衣之前我是在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孤独了,原来师傅在的时候他也没有陪我,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一个人在屋子里,与现在一样。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我会觉得越来越孤独,是因为师傅离开了吗?我想是的。

  夜晚这条街很是寂静,没有人,没有马车,连猫狗都没有。我竟然开始不喜欢夜晚了。我想白日里去这条街上走一走,我想见到这间铺子外面的世界,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的不同,为什么我要一直呆在这里不见天日。

  我开始频繁的出入铺子里仅有的几间屋子,卧房我已经呆得够多了,下一个是正屋,木匣子没有上锁,我在正屋会有短暂的舒心,莫名而来,我也不知为什么。因此我很是乐意,后来的晚上我一半时间绣嫁衣,一半时间去正屋呆。至于西屋,我每次一踏进去都会出现短暂的头痛,出来之后痛感马上就消失了,所以我也不怎么爱去西屋。

  又过了两个月,我的嫁衣绣好了。绣好的瞬间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我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生物绣好这件嫁衣是要如何呢,除了我师傅我没有见过第二个活物,牲畜都无。我懊恼的扔它在一边,火红火红的嫁衣,金色丝线绣着的龙凤图案活灵活现,我看得出了神,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耀眼的嫁衣,也对,我长这么大压根儿就没见过嫁衣,即便见过了我也该忘记了。

  我感觉我内心深处慢慢的有一种深深的渴望,我渴望穿上这身嫁衣,如果黎明到来,那么说不定这件嫁衣都会被我彻底遗忘。我低头看了看我身上这件万年不变的灰色长袍,又看了看手边那件大红的嫁衣,我隐约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梦娘,梦娘,穿上它,穿上它,梦娘,穿上它,来见我………。’

  寂静的夜里,这个声音太过过于诱惑性。我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去思考这句话出现得很奇怪。我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我慢慢去换上这套我亲手绣的嫁衣。穿上它的一瞬间,我脑子里面一阵钝痛,好像被重力打了几拳一样。我没有去细想,我快步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

  镜子里的人竟然让我有些陌生,我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线牵引,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正厅里面的祭台面前。我死死的盯着祭台上的这个盒子,我看着它,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个名字在不停的盘旋,我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

  “白奕!出口的一瞬间我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是疯了吗?这里除了我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存在。还没等我从这个震惊里回过神来,祭台上的盒子里开始慢慢震动,里面慢慢有白色的烟雾飘出,烟雾里面飘出一个我赶紧很熟悉的声音。

  “梦娘…”我看着眼前的烟雾慢慢幻化成一个人形,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清冷孤傲的男人,白色长袍,面容有点激动。这个人出来的一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很悲伤很悲伤,没等我回过神来他拉过我的手就去了西屋,径直带我来到了西屋正中位置,这里有一个悬浮的光球,里面隐隐有流光飞舞。

  他轻轻拉住我的手,我竟然没有挣扎,放在了那个圆球上,一瞬间太多太多的画面蜂拥而来,我脑袋前所未有的痛,太多的信息汇入,我的头好似要炸开来。我想拿回我的手,但是他死死的按住我,我不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还有我脑子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快脑子快承受不了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七小姐!七小姐!七小姐!”一个身着粉色比甲的丫鬟正在路口左右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突然远处一匹白马呼啸而来,马背上一个一身红衣骑u装的女子,正扬着马鞭飞奔过来。这丫鬟看见竟也不躲,不过好在这马在这丫鬟面前停下了。丫鬟赶紧走至马边匆匆行了个礼:“我的小姐呀,您可算是回来了,还有两个时辰老爷的五十寿宴就开始了,您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

  “好墨香,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好了我先回去,你后面慢慢来。”马背上的姑娘英气眉,杏仁眼,樱桃小嘴,羊脂玉的脸蛋,偏偏学个男人家束发,腰间还挂了个长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还摸了摸这丫鬟的手,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做派。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先行一步。

  “小姐,记得从东门进,墨韵在东角门那等着您,千万不可被老爷夫人撞见啦!”名为墨香的丫头紧追着马尾交代了一句。话音落完都见不到影子了,都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听见。小丫头跺了跺脚,快步跟着去了。

  一刻钟的功夫,墨香行至一家大宅院门前,左右各一尊石狮子,好不气派。大门匾额上书’忠勇侯府‘四个大字。匾额两边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大门敞开,里面只瞧得见一屏石刻屏风。墨香没有从大门进匆匆走到东角门进了,七小姐的院子在内院东边最里面,院名‘海棠苑‘,院门口站着一个圆脸丫鬟正蹲着,手里拿着一个树枝逗弄地下的蚂蚁,墨香远远唤了一声:“小荷,又偷懒。小心妈妈见了又该骂你了,小姐回来了没有。”

  小荷听见声音猛的一起身笑盈盈的道:“墨香姐姐回来啦,小姐刚刚回来,墨韵在里面伺候着呢,好姐姐可别告诉妈妈,我这不是做完事情闲着呢嘛,我看院子很用心的呢。”

  “是,今日你可得用点心守着,今日宴席来的宾客多,可别让些随便的人溜进咱们院子,冲撞了小姐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墨香点了点小荷的额头交代道。随后三步并做两步进入正屋,才踏进院子就听见墨韵在诉苦“我的小姐呀,你可千万别再在这关键时刻闪人了,这夫人身边的刘妈妈都来几趟了,您再不出现咱可真扛不住了。”

  “可不是呢,好在墨韵机灵,说小姐今日早起舞剑,用过了午饭正歇息着才应付过去。”墨香接过话头迈进卧房里,墨韵正给小姐梳头,梳的是简单的垂挂髻,正中一个碧玉扣环,左右各配一个同色莲花,再无半点儿装饰。

  七小姐正坐在铜镜前两手托腮,苦这一张脸:“好啦好啦,你们的小姐我知道啦,一回来就被墨韵念叨个不停,现在倒好你个小丫头回来不帮着我还数落我,胆子越发打起来了,给我挑一件利索点的衣裳,今儿个晚上我把我新学的剑法舞给父亲看看,就当生辰礼了。”

  “小姐您尽会耍滑,玩得都忘记咱们侯爷生辰了吧,这怕是来不及备礼了呢。”墨香一面偷偷笑一面打开衣箱来找衣裳。

“胡说,这剑法我可练了好久了,哎,墨香,就你手上这一件,拿过来试试。”七小姐转身说到。

只见墨香手里是一套豆绿色的套裙,上面是白面绿领交领衫,下面是豆绿半身百褶儒裙,两臂有绑带,适合舞剑。墨香瞧了瞧手上的衣衫又瞧了瞧自家小姐的发饰:“小姐,这未免也太素净了些吧,好歹咱们侯府嫡小姐,又是侯爷寿宴。”

  七小姐想了想:“那就换件红色的,我记得还有件红色的样式差不多的。”墨香点点头。

  等换好衣裳,上好妆面,外头已亮起了灯。满院子里都是红红的灯笼,倒是喜庆得很,隐约可以听见前头花园子里传来的笑声,还有琴音。往日侯府上可没人会弹琴,都是武夫,上到侯爷下到丫鬟小厮,拳脚功夫都是会一些,可这吟诗抚琴可没几人会。看来今儿个来稀客了。

  七小姐快步上前,身后跟着墨香墨韵。行至侯府花园之中,只见凉亭里三三两两围着一堆世家小姐们,七小姐走过去一个身着绯色直领广袖纱裙的女子跟前晃了晃手:“沐姐姐,在这瞧什么呢?”

  那女子正是首辅大人嫡女,闺名沐秋寒,似是被吓了一跳沐秋寒转过身来拍拍七小姐的手:“哎呀,婉婉,你怎么才来,又溜出去玩了是吧,侯爷跟侯夫人待你可真是好。来,你自己瞧。”说着侧过半边身子让七小姐进去。

  徐婉这才看清亭子正中有一人,白色广袖长衫,端坐正中,缓缓抚琴,琴音就是从这里穿出。旁边另立有一男子,宝蓝色交领束袖劲装,腰间一环形佩,白玉束发,模样同七小姐七分相似此人见着徐婉连忙快步走过来:“小七,娘今日着人找了你整整一日了,怎的此时才过来,爹同大哥在外院招待宾客,说就我年龄小叫我在这内院招呼着点,你可算是来了。”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拉着徐婉到亭子中间去。

  “六哥,如此好的机会亲近这么多世家小姐,你不应当感谢我呀。”徐婉偷偷朝他眨眨眼。此人正是侯府六公子,徐婉的六哥,单名一个烆字。

  此时琴音戛然而止,抚琴之人慢慢站起身来。徐烆见此向徐婉介绍:“这是南国来的使臣,白奕琴师。”徐婉微微点头,行半礼。徐烆复又转身:“此乃我家七妹。”并未报名字。

  只见白奕俯身行了个郑重的礼抱拳到:“白奕见过徐七小姐。”嗓音清亮,行过礼后就站至徐烆旁。徐烆赶紧跟众小姐行个礼带着白奕去了前院。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六哥哥,看把他给吓的。”徐婉笑眯眯的说到。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在里面。“哎呀,还不是你迟迟不出现,咱们自是不爱同长辈们在一块,这不差事就落到你六哥哥身上了。”另一个穿湖蓝色的小姐举起手中的帕子掩着嘴说道。旁边有个穿红色气胸儒裙的小姐过来搂住徐婉的胳膊:“咱们就是叫六哥哥带我们找些乐子玩耍玩耍,你六哥哥脸皮薄,没得法子了才把这琴师带来抚琴,不过实在是你们府中太无趣了,园子就这么大一点,都是演武场,刀啊剑啊枪的,咱们可玩不了那个。”

  徐婉忍不住一笑:“就你们会说,一个个嘴皮子利索得。我带你们吃茶去,哎,那什么琴师来干什么的。”沐秋寒走在徐婉左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说是来请求和亲的,带了好些礼品来呢,和亲的是南国的三皇子,据说这三皇子身子骨弱,咱们这福气深厚,要找个福气好的姑娘去冲喜呢!”

  徐婉听得这话瘪了瘪嘴:“和亲就和亲,来我们家做什么,六哥哥还陪着。”右边挽着徐婉手的红衣小姐接过话头说道:“婉姐姐,管他来做什么呢,咱们就当看看美男子落,哎呀,咱们好久都没聚啦,理他这个外人做什么,走走,快给我们讲讲你这段时间又出门去哪玩耍了。”其他小姐听得这话应和着走远。

  墨晚间内院宴席结束,前头老爷哥儿们吃过席面之后在正厅喝酒吃茶,聊些闲事。侯夫人则带着夫人小姐们在内院花厅说说话,聊一聊儿女家事。徐婉正闷得慌,墨香就从外面过来,悄悄在徐婉耳边说:“小姐,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可以过去准备着了。”徐婉赶紧站起来低头说道,母亲,各位夫人,婉儿先去把贺礼给父亲奉上,请恕婉儿先行离开了。”

  侯夫人是知道自家女儿性子的,当下也不阻拦,笑着对各位夫人说道:“让各位见笑了,我们家的这个女儿古灵精怪的不晓得又有什么稀奇东西去逗他父亲开心了,咱们聊咱们的,让她去。”各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徐婉行了个礼退下来。

  待出得门来,徐婉长长的出了口气:“我的好墨香,你再不来救场,你家小姐要闷死在里面了,父亲那边如何了?”墨香笑了笑道:“回小姐,前头正赏舞呢,结束了小姐就可以去了,奴婢看侯爷也不大爱那些舞,小姐一去定能让侯爷欢喜。”徐婉听得高兴,脚下更快了。

  行至外院正厅门外,里头的声音更清晰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里头的舞女恰好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徐婉回头看向身后:“剑呢,快拿过来。”说着伸出手去,墨香赶紧上前一步递过来,只见此剑剑身雪白,长约三尺。剑柄小巧精致,刻有游龙在上,柄尖吊着一红绳剑缀。

  徐婉左手拿剑快步走进正厅,侯爷正与众人饮酒,忽听得下方幼女声音:“小女婉儿在此见过父亲,各位大人。”说完正色看过自家父亲:“父亲,女儿今日新学了一套剑法,以此献给父亲祝父亲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侯爷原本见着自家女儿这样不顾礼数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是不高兴的,更何况还佩剑,带待听得这后一句马上就换回了笑脸:“各位大人,自家小女虽顽劣,但也是一片孝心,各位大人也一同看看小女的生辰礼如何?”话里话外忍不住的得意。

  众人自是无不欢喜,早就听说这忠勇侯一家武将,连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今日可能见识见识了。正在此时那白奕琴师起身行礼:“侯爷,这单舞剑未免太过冷清了些,不如让鄙人抚琴相应和如何?”侯爷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如何,听罢更是欢喜了,大手一拍:“好,如此甚好。”

  徐婉这才看那琴师一眼,对方也略一颔首,身后早有人拿过琴来,白奕接过琴盘坐下来,琴置于双膝之上。双手覆于琴弦之上,右手中指一拨,清脆响亮的声音悠然而出,与此同时,徐婉右手干净利落抽出剑身,手腕翻转挽过一把剑花,而后随琴音上下翻转,整间屋子只得琴音和剑鸣两种声音。

  剑随身动,身随琴至,琴随意起,意随心生。随着琴最后一个音落下,徐婉半跪右手握剑直入地下,剑身颤过半晌才停下,徐婉额头有汗珠低落,声音清脆悦耳。

  屋子里的人都还沉浸在刚刚的画面中,侯爷率先起身抚掌,放生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徐家姐儿,比起你几个哥哥都不遑多让了,白琴师这配合得太好了,秒啊,今日这场舞剑是为父最合意的生辰礼了。”几个哥哥们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示意非常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道贺。

  徐婉歇息片刻这才将剑插回剑鞘中,抱拳行礼:“父亲合意便好,在此谢过白琴师了,小女这便先告退了。”言罢,微微侧过脸看了那琴师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墨香墨韵都在门外候着,见着自家小姐出得门来,墨香赶紧接过来剑,墨韵提着灯笼快走一步在前。

  墨香脸上不掩喜色:“小姐,方才实在是太过瘾了,您可是不知道那里面各位大人公子一个个眼睛都直了。不过那白琴师琴弹得可真是好啊。”

  徐婉回头一个瞪眼丢过去:“怎么?本小姐剑舞得不比他好多了,看你那样。”“哎呀,自然小姐是最好的啦,不过今日这么一出明日可就传遍汴京城了,到时只怕小姐更难说亲了。”墨韵听得此话回过头来白了一眼香:“混说个什么?小姐千般好万般好,瞧不上那是她们没福气,总有一日小姐会觅得如意郎君,比这些公子儿好千倍万倍的。”徐婉听得这话也说:“就是,我还不稀罕她们看上呢。哼!”

  墨香赶紧上前一手扶着小姐:“快些走,小姐才舞剑了,别吃了风。”徐婉倒是不以为意:“无事,我这练武的身子不比那些闺阁小姐。心里还是有点记挂那琴师的事,总觉得来自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吩咐到:“墨韵,你稳重些,替我去母亲那边说一下,就说我回来沐浴,歇下了,就不过去再请安了。”墨韵应声而去。

  墨香正在叫小荷去备水来,听得里头墨韵出来了赶紧进去伺候着。“墨香,叫小厨房备些吃食,每每宴席总是吃不饱,将才又活动了一下,饿的紧,晚些时候拿来我用。”墨香一边拆着头发一边应是。

  沐浴完换了身舒服的里衣,外罩一件直领白色棉质长衫,正坐在桌边,墨香在擦着头发,桌子上一碗牛乳羹,各色点心各一块。“夫人说夜晚怕积食,不可多食,这些都多了呢。小姐快些用吧。”墨香嘴上说着,手里却不停,徐婉的头发倒是长得好,又长又直又黑。

  徐婉正吃着,墨香就回来了。进来就站至徐婉身旁俯身说道:“小姐,宾客们都散了,侯爷很是高兴,吃了不少酒。我回来的时候听见管事妈妈在请示夫人,说是那个白奕琴师要在咱们俯上住下,安排在哪间客房呢,问是否要安置些物件。”

  徐婉半晌没出声,带吃完桌上的东西,擦了擦嘴:“墨香,头发后面系一下,拿件斗篷过来,咱们去找一下大哥哥。”

  墨香愣了一下:“小姐,很晚了,还去外院不合适吧,夫人知道了会说的。”

  “说什么说,咱们府里就咱们一家人,外院就几个哥哥们,这宅子里也安全得很,再说了,你们不说夫人自然不会知晓。”

  墨香墨韵两人连连摇头:“奴婢们自然不会说。”说完两人点灯的点灯,找披风的找披风。收拾好出门去。汴京的春日夜晚还是有些凉,徐婉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戴上兜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去了。

  忠勇侯府哥儿多,好在这府邸够大,这宅子占地六十多亩,原是汴京前朝一个富商置办的,里头按江南别苑修饰的。赏赐下来后都没修整,就这么住下了,内外院中间隔着个大园子,从内院行至外院月亮门约莫一刻钟的时辰,离内院最近的住着的是六哥儿徐烆,大哥儿还住在前头最外面的院子,走过去还得半刻钟。

  将将见着大哥儿院子外面就瞧见院子中间立着个白色人影,走得近了才看清是那白奕琴师,徐婉原想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得了,不成想这人竟直直走了过来,在距徐婉五步远的位置停下了。

  白奕被安置在大哥儿院子的东厢房,原是习惯了晚些歇息,这才在院子里站着想些事情,不料这想什么来什么,远远就瞧着一白色身影过来,白色的披风从头遮至脚,直留个巴掌大的脸,不过不必近看他也知道这是侯府七姑娘徐婉。这侯府年轻的小姐就这一位,再好猜不过。

  当下他便径直走过去:“徐七姑娘,今儿个晚上可是让白某大开眼界,这剑法着实不错,剑也不错。”说完抬起头,面上颇有赞赏之意。

  这人也不知避嫌,竟还搭上话来了。徐婉心中有事,不想与这人过多纠缠,说话就带了几分敷衍之意:“白先生过誉了,白先生这么晚还未歇息,可是侯府有什么安置不妥当?”

  白奕当下否认。徐婉赶紧告辞:“那白先生歇息着,小女来看望大哥哥,就先走一步了。”白奕微微点头,看着这个眼前走过的女子不禁脸上一笑‘原只以为有勇无谋,却没想到竟还是个聪慧的,不错不错,如此看来这趟侯府来得值’。

  “大哥,”大哥儿徐桓正写大字,听得这声抬起头来,就瞧着自己妹子包的一个白馒头一样过来,顿时笑起来:“哎哟,咱们的小侠女来了,这晚上舞剑倒是威风得紧,这会儿倒像个小白兔了。”说着走到桌子前坐下。

  徐婉自然也在一旁坐下,墨香把手上的食盅放在桌子上,徐婉打开来又说道:“大哥就会取笑我,这是晚上炖的雪梨汤,润嗓子的,大哥你尝尝。”

  徐桓端起食盅,汤匙拌着梨汤脸上似笑非笑的:“今儿个日头没从东边出来呀,咱这妹子平日都见不着人的,怎得今日哥哥还有这梨汤吃了?说罢,何事?”说完端起食盅一仰而尽。

  徐婉登时正色起来说道:“哥哥最懂我了,还不是这个南国使臣白奕,不是说来和亲的,来咱们府上做甚,今儿个晚上遇见了,还同我搭话,我虽平日里不着调,可我也不蠢,觉得这事有蹊跷,这不才来问问大哥。”

  徐桓听得这话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也罢,终是瞒不下去的,确实是来提和亲的,丝绸马匹金银备了不少,可如今这陛下就一个嫡亲的小公主,才十二三岁,根本不合适。陛下又不想伤了和气。咱们和这南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这本是一件亲上加亲的美事,所以让各大臣商量哪家有适龄女儿,选一个记在陛下名下,以外姓公主嫁过去,也是两全其美。”

  听到这儿徐婉也明白了几分,不禁有些恼怒:“所以这帮老迂腐谁也不愿意把自家闺女嫁过去,这差事就落在咱们家了。”

  大哥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京里这些人从未真正待见过咱们,总认为咱们是一介武夫,粗鄙之人。他们娇养的女儿个个是千金大小姐,自然不舍得远嫁这遥远小国。咱爹又是个直性子,还未等得到父亲推诿,陛下就宣布退朝。”

  徐婉这才明白事情有点麻烦了:“这么说,陛下是默认了,就等我爹自各儿能明白着请奏此事,若是父亲不应,总归是与陛下生了嫌隙。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发难了。”

  “如今你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在边疆领兵,只怕陛下会趁此想要收回兵权,咱们家可就真的是危在旦夕了。”徐桓也是眉头紧锁。

  “这使臣是陛下交代侯府接待的?”徐婉问道。

  “这可正是麻烦之处,陛下虽未在朝堂之上立刻下令,但之后却安排内官直接把这人领到侯府,让咱们这些日子带着使臣在京都好好游玩游玩,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父亲的意思是先不同你说,这几日想想看是否有其他法子,你且先放宽心,咱们家是护国功臣,保你一个女儿还是能成的。”徐桓安抚的拍了拍徐婉的手。

  徐婉此时理不清这纷扰的思绪,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回去了。走的时候白奕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回去的时候更凉了,夜风一吹,她似乎头脑清晰了许多。

  第二日早早的徐婉便去正房,侯夫人都吓了一跳,今儿个这女儿真是太过于让她惊讶了,徐夫人将才起身就听见妈妈说小姐在花厅侯着了。还以为自个听错了,待得洗漱出来,瞧见俏生生坐在桌前的女儿,在门口顿了顿笑起来说道:“瞧瞧,咱们家的猴儿也有一天老老实实来请安了。”

  徐婉赶紧起身,走过去搀住徐夫人:“母亲,从前是婉儿顽劣,仗着家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的宠爱,就任性玩闹,如今婉儿大了,往后日日来母亲面前尽孝。”一边说一边搀扶徐夫人坐下。

  徐夫人只当是女儿一时兴起,并未当真,却也着实高兴。母女两吃过一个愉快的早饭。早饭结束之后徐婉也没走,徐夫人处理家事,她就在一旁静静坐着。今日徐婉整日都陪着徐夫人一块。晚膳后才回自己院子。这下徐夫人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晚上歇息的时候徐夫人把今日女儿举止告诉了侯爷:“你说,咱这女儿怎么回事?往日可是一分钟都坐不住的性子,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侯爷停顿了一下,没说话。徐夫人手上没停,继续帮侯爷宽衣,继续说道:“我看这几日你也够忙的,这几日都如此晚归家,可是朝堂之上有什么麻烦事了。如今儿女也大了,你也的多上些心。”

  侯爷坐下来握住徐夫人的手,将使臣的事同夫人讲了:“这婉儿聪慧,怕是见到那个使臣就觉得有异了,她这是做好了准备出嫁的打算呢。不愧是我的女儿,性子果断坚决,不像那些个闺阁女子哭哭啼啼的。”

  徐夫人慌了:“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皇室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更何况还在异乡他国。”侯爷还未来得及说话有丫鬟来报:“回侯爷,夫人。七小姐来了,说是找老爷有事相谈。”

  “好,我这就去,带小姐去隔壁书房。”侯爷起身换了件家常的长袍,起身就出去了。

  书房里,徐婉端坐在书桌前。徐侯爷书房里书并不多,兵器还多一些。徐婉正看着前面一盏砚台侯爷就进来了,徐婉赶紧起身行礼:“婉儿见过父亲”。

  侯爷走至桌边坐下:“这么晚了是有何事寻为父。”徐婉走到侯爷左下首:“父亲,婉儿愿意去和亲。”侯爷虽则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当真的从自己女儿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非常吃惊,昨日还是只会任性玩闹的小女儿,如今却已然要嫁人了。

  “小七,我和你母亲虽则孩儿不少,但女儿就你一个,还是老来得子。对你一直都宠爱有加,你的几个哥哥们也是宠得你无法无天。可以说你从小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你叫我们如何舍得又如何放心让你一人去那孤苦无依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徐婉顿了一下再缓缓回道:“父亲,女儿不是一时冲动做出这个决定的。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女儿心里是有数的。父亲您也知晓我同哪些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不一样,我自小就同几个哥哥们在一块玩,养成了个呆不住的男儿性子,一般人欺负不了我去。更何况几个哥哥们自弱冠就跟着父亲上战场,一整年也回来不了几次,如今家里需要我了,我不能一直在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的羽翼下生活,我也是您的子女,也同您一样有敢上战场的心。”

  这一番话说得侯爷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好,我们的婉儿长大了,明日父亲就上奏给陛下。我徐家的儿女,都是小狼崽子,没有小羊羔。”

  “不过,父亲,我有要求,一是婚期至少要在三个月以后,这三个月我要在家陪伴父亲母亲。第二,需得那三皇子亲自过来汴京娶亲。第三,这婚礼礼数须得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来,皇室子弟也不例外,提亲,下定一个也不能少。”徐婉此时倚在侯爷身边,一副乖女儿的模样。

  侯爷听了这几句话登时之前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起来啊哦:“哈哈哈哈哈哈,这小丫头,是个不会吃亏的主,往后记着注意分寸就可。”

  徐婉俏皮地说:“一家女,百家求,怎么着也得他来求一求才好,我可不能随意的将自己嫁出去。爹爹,这下您可以放心啦。”

  父女两个谈了一场,各自心里都敞亮了些。侯爷回到正房,夫人正在等着,侯爷把晚上的话同夫人一说,果不其然夫人就开始掉眼泪,侯爷哄了半晌才好。

    昨晚上徐婉倒是睡得很好,事情既定下了,就不必再过多忧思了,以后的路一步一步来。没过两日,当今皇后认徐婉为义女并在三个月后和亲南国三皇子的懿旨就下到侯府了。

  自接旨后,徐婉便真的一改往日的小女儿性子,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做自己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卯时起身,在自家小院里练一个时辰的武。辰时到正院同侯夫人吃过早饭,便在正院呆着,每日作画写字练琴,甚至把自己最不喜欢的刺绣都捡起来做了。侯夫人说嫁衣得自己绣,不然出嫁后日子不顺遂。

  不过,奇怪的是,那使臣白奕依旧住在侯府里,平日里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出门,每日就在侯府外院转一会,然后回房。偶尔会去找大哥六哥下会棋,自己谈谈琴,完全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三个月之后,南国三皇子亲率迎亲队伍抵达汴京,到达的那日汴京城内比过年好热闹。因为进城不能带士兵,是以三皇子护送的兵马在城外扎营,随行入京的只有小厮和丫鬟将将才几十人,可马车就有十几辆。正中是一辆正红伞盖雕龙戏凤软矫马车,四周扎着红绸子,前头三匹金色骏马拉着,想必这就是来接新娘的。最前方一匹通体漆黑四脚雪白的宝马拉着一顶巨大的黑色软矫,里面应当就是那个病泱泱的三皇子,因为无法长途跋涉所以需要这么大的车马躺着。后面的马上上应当就是彩礼了,全都用红绸盖着。

  三皇子到达的当天就给侯府递交了贴子,言明第二日上门提亲。是以第二日侯夫人才用过早饭就听见下头妈妈来报说是三皇子身边的女使带着好些礼品上门来了。不管侯夫人自个有多么不中意这份婚事,可毕竟是皇家意思,再说目前看来对方也把面子做得足足的。便赶紧起身,吩咐奴仆赶紧恭恭敬敬的迎进来,自己进内室去换件会客的衣裳。顺便叮嘱徐婉,没有传唤不得出来胡闹。

  徐婉应倒是应了,可这几个月的装装样子她早就憋着了,再说这可是自己即将嫁过去的夫家的人,自己当然应当去瞧瞧。趁着徐夫人去换衣裳的当口,赶紧带着墨香摸去正堂,赶在来人前藏在了正中的屏风后面。

  过不了一会儿就见着管事领着一个身着灰紫色宫福的麽麽并两个年轻的女使进来,隔着屏风徐婉也看不清只听到管事说着:“请麽麽和两位女使在此稍后片刻,咱家老夫人换过一身衣裳就来。”那麽麽连忙回道:“劳烦徐管事了,不妨事的。侯夫人不必着急,慢慢来。老奴就自在这吃会子茶。”

    说话的功夫,就有小丫鬟端着茶水上来了。管事见了礼便退下了。一直等到管事的退出门外,麽麽才站起身来寻了个左下方的位置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两个女使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个红色托盘。

  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听见门外有管事通报侯夫人来了。麽麽赶紧起身,侧身向着门外,只见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夫人正往这边来,发式是堕马髻,上头是单单一个碧玉芙蓉流苏攒。里头是墨绿交领配同色马面裙,腰间一浅绿系带。缓缓前行而来,人未至,笑先迎。

  “这想必就是三皇子身边的于麽麽吧,道叫麽麽等着了,都是我那七丫头,一个早就在我那儿磨着我给看看衣裳。”徐夫人边笑边说,慢慢走到主位坐下。一转头见麽麽还站着又赶紧说道:“麽麽赶紧坐着,往后啊,这都是一家人,不必约束。”

  那麽麽听了却也没这么的坐,再高的奴仆也是奴仆。方才主人家没在还能坐一下,如今真的敢坐那可就是蠢了。当下半蹲身子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徐夫人,在此先谢过夫人了。不过奴婢还是站着回话比较自在。”

  徐夫人一听这话真的让人家站一晌午也不行,赶紧截住麽麽话头:“那哪行啊,青桔,给于麽麽拿个锦墩过来,请徐麽麽坐下。”当下立在门口的一个鹅蛋脸的丫鬟应了声是便去了。

  徐麽麽推脱不过便依徐夫人坐下,礼了礼衣衫这有开始回话:“这婚姻大事,本应三皇子亲自前来,只是三皇子这身子夫人也听过,本身就弱者,如今又长途跋涉来汴京求娶,这身子更疲乏了。就由老奴代为转达了。”说着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张单子:“这是三皇子的聘礼单子请侯夫人过目,另同单子一起的是咱们三皇子的庚帖。三皇子说了,这边没有长辈,如侯夫人就是长辈。这合庚帖的事情少不得您去操操心了。”

  徐夫人闻得此话,面带惊色的看了一眼刘妈妈,妈妈赶紧走过去从麽麽手中接过来聘礼单子和庚帖。上去交给侯夫人。侯夫人略微扫了一眼便交由刘妈妈:“拿给外管事刘管家,清点好了放在小姐院子里头。”复又抬起头来看向于麽麽:“三皇子既然如此说,那我也就不推脱。不知这三皇子身体现一般如何了?”徐夫人是没有想到这三皇子会如此的看重这个联姻。当下不由得也开始担忧这个未来女婿的身体状况。当初原是本来不是很愿意这段婚姻,是以也并未真正的用心去为这段婚姻做出考虑,如今也是真的有点儿着急了。

  于麽麽听话听音儿,自是不能说就吊着一口气了,就等着这个亲事冲喜呢。马上笑着说:“徐夫人放心,咱们三皇子也就是身体较常人弱了些,胎里没养好。以后细致养着,自是不防事的”

  徐夫人就笑了笑岔开话去,聊了聊家常。没过一会徐管事回来报聘礼已清点好了。于麽麽就顺势起身告退。

  徐夫人赶紧让徐管事去送一送。待得见不着人影之后盯着手中的这张庚帖开始沉思,一边和身边的刘妈妈嘀咕:“我都有点看不懂这个婚事了,皇室子弟庚帖不都是内务府去合的,再怎么着也得到宫里去。这直接送到我这还叫我去合这是啥意思。”

  “母亲,人家都说了婚姻大事长辈做主,如今在这可不就您是长辈了。您呀少想些,拿去合就好了。如此看来这个三皇子还是个聪明人。”徐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挨着徐夫人右手边坐着。

  徐夫人头也没抬,手上还翻着庚帖接过话头:“从小大人们说话,你就爱在这里藏着。啥话都听。如今竟是连自己婚事也如此。哪有个女儿家样子。不过母亲就是很担心那个三皇子的身体,皇家本就比不得咱们这样的家庭。”

  徐婉倒是不以为意:“我瞧着这个三皇子应当不会如传言如此赢弱,否则怎么可能安然度过这么多个年头。母亲您就放宽心吧,从小女儿随着几个哥哥就是当男儿养,哥哥们能去边关保家卫国那女儿自然也能去异国他乡护着咱们家护着以后我自己的家。”说到最后起身,坐到徐夫人椅子扶手上抱住母亲予以安慰。

  “得得得,母亲不想了,去把这些事给办了。你回院子里瞧瞧那些聘礼,礼倒是给得蛮足的.”徐夫人亲昵的拍拍徐婉圈着她的那双手。

    徐婉闻言其身告退,从正厅出来忘内院走忽的想起自家院子里还有一个什么使臣,这三皇子大队伍都到了,也不回使管里面呆着去。连出去见见他们三皇子都没有。这可就真真奇怪了。徐婉心里想着事,低着头冷不丁被墨香扯了扯袖子“小姐!”,徐婉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停住脚步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前面月亮门旁站着一个白衣公子,再走两步就得撞上了。

  徐婉往后退了两步行了个平礼,这不正是刚刚念叨的使臣白奕琴师。行过礼徐婉便准备往里走去,虽说她平日里总说自家是个男儿性子,但是总归是闺阁儿女不欲与外男过多的接触。更何况这人不见外的自故自的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徐婉自是没有话同他说。

  正在这时,白奕上前一步,正正挡在徐婉身前:“七小姐,且停一停。”说着话的时间身后的手转至身前,双手平铺。掌心是一大红酸枝妆奁,递至徐婉身前:“前头的嫁妆都是上头置办的,算不得什么。这个才是真正的聘礼,三皇子托我带给七小姐,还请七小姐务必收下。”

  徐婉没说话,墨香上前一步见自己小姐没有出言阻挠,便走到白弈身前。半蹲行了个礼双手接过来打开盖子,转身递给徐婉。徐婉看了看,里头红色里缎里头嵌着一个白底飘红花的红翡翠镯子。一眼瞧过去里头仿若有水光流动。徐婉虽说家里不是做商的,可好物件也见了不少。有这等水头和飘花的着实不多。当下就喜爱上了。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就此收下。

  “若是聘礼便要加在聘礼单子上一并送来,而不是交由一外男转交于我,替我回三皇子,若真是有意相送。可他日待我过门之后再送于我也不迟。”眼罢示意墨香交回给白弈。

  白弈看着退回手中的物件也不恼,低下头来甚至还微微笑了一笑,待得主仆二人走进内院他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妆奁。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回去的路上墨香欲言又止,徐婉看了她几眼说道:“你想说什么?”脚下不停,墨香想了想回道:“小姐,那玉奴婢都瞧着挺好的,您如今不收,不会惹了那三皇子不高兴吧?”

  “他不高兴,我怕他是高兴得很呢。再者说了万一不是那三皇子送的,等到出嫁时候闹起来咱们家可就是整个汴京的笑话了。若当真是他送的我不收比我收了更让他开心。放心吧!傻丫头,以后可得长长心,往后我嫁过去了你和墨香就是我的心腹了。”徐婉说完叹了口气。

  墨香听着没有说话。

  这一日过后不多久侯夫人便同三皇子那边的麽麽定下了日子。就定在十日后,既然是皇家和亲,徐婉当天是需得在皇家出门子的,是以徐婉得前一天在皇宫住一晚上,包括这些个嫁妆,都一并带去。自上次拒了那白弈之后,再没在这园子里碰见过他。也未曾听说他出门。

  到了婚前第二日,徐婉才有了些许嫁人的失落感和紧张感。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丑时还未入眠,外头鸡都打鸣了。徐婉还没睡着。

  她本就是习武之人,五觉本就较常人更灵敏,现下又是深夜。她隐约听得外头有些异样的声音,直觉有危险。是以她没起身,只是悄悄转过头看着门外。瞧见外头有好些个黑影。正往这里面来,她悄悄摸住挂在床边的随身配件,此剑名为惊龙。正是侯爷寿宴上舞的那把佩剑。

  徐婉此时心头大惊,这可是在汴京。还是在侯府,哪来的这些胆大的贼子,不知道是为财还是为仇。不晓得正院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如何了。哥哥们可是住在外院的。

  正当徐婉想着事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影慢慢的摸过来竟是直接奔床而来,如此看来多半是为仇了,父亲母亲和哥哥们怕是凶多吉少。那黑影走到床前看了一眼面容就提起手中的剑,就在此时徐婉还没刺出手中的剑,就见面前的人影停住了,一炳剑从后心刺穿而出。

  徐婉震惊的抬起头来就看见身后那人一把抽出剑来,那人影往左边一歪就倒下去了。原来正是白奕,他走上前来看见徐婉无恙低声说了一句:“走!”。徐婉起身随便拿过一件便利的长袍穿好来,跟在他身后:“我爹娘和父亲母亲在哪?你从外院回来有看到他们吗?。”徐婉声音有点儿抖,事情来得太突然她成长至今从没遇见过如此让她手足无措的事情。

  白奕观看们外的情况:“恐怕凶多吉少。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闯进来,应该是从屋子四面翻墙而入的,身手都很好。我发现就直奔你这里来了。”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人往这边来了白奕一边挡住一边回头对徐婉说道:“你跟着我自己小心着点,我们要赶紧先逃出去再做其他打算。”

  徐婉似是惊了神,愣住了。白弈顾不得其他,直接一掌劈在她后颈。一把扛起来直奔屋外去了。最后他看了一眼院内,已经燃起了大火。这场祸事来的蹊跷之及。此时也由不得他多想。赶紧往城内三皇子下榻的使馆而去。

  此时深夜,他的身份又不能随意暴露。自然也是翻墙而入。待进到里面才发现不对劲。即使是夜深,这院子里也太过诡异了,太安静了。静得有点瘆人。他把徐婉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下,自己翻身一跃至屋顶。蹲下身来,揭开一片瓦片,朝里看去,空无一人。

  这事看来没那么简单,这个局是对侯府也是对三皇子。当即他没多做停留。翻身卷起徐婉就走。好在他这些年被逼成了从来不靠别人的性子。才得以在这次危机里脱身而出。

  他连夜翻出城,看见墙角的一个太阳标记,一路顺着记号到达郊外一家农户门前,叩门,先三下,再两下,再一下。然后门就从里打开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见到来人赶紧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殿下”。

  白弈点了下头,改为抱着徐婉进入左手边的一个屋子,这屋子非常大,里头一张紫檀木雕大的拔步床,正东窗户下面一张贵妃榻,塌前一张大红酸木书台。白弈把徐婉放置床上,脱下鞋盖好被子。就退出来到正厅。

  正厅内左右各站了两人,白弈走到正中位置坐下,看着下方,看了一眼站在正中刚刚开门的那位侍卫说到;“白凤,你来说说今晚是怎么一回事。”

  “回殿下,今夜丑时初,臣收到一封您手写的密信。命我等马上离开使馆,寻一处隐秘的地方等着。但我等出来的时候发现其他人全部已经不见,城外护送的兵马也不在了。此时才明白此事有异。但此事再入城就难了,正在商议对策,就听见敲门声了。您这是侯府那边也出事了。”

  白弈眉头一皱:“侯府今晚被灭门,只有七小姐同我逃了出来。看来是我那几个兄弟们跟这朝中之人串通好了。今晚的事就是冲着我们两家来的。这个地方够隐秘吗?”

  “隐秘自是够的,此地乃是多年前就备下以做不时之需的。不过此地离城里路程近,日子久了还是会找到的。须得尽快想好对策.不过殿下,咱们现在铁定是不能回国了,这个七小姐,您做如何安排。”依旧是白凤回话,说完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东边屋子。

  左下首一男子也站起身来说道:“对啊,如今这形势,这两边可都不能呆了,咱们一群大男人带个女的,也太扎眼。”此人也是白奕的一个心腹,名为、白凌。

  白奕听到此处眉头动了一下,继而说道:“无妨,我自有用处。南国必回,我怎能不给她们个惊喜?明日徐家七小姐醒之后即刻动身。”

  左右之人齐应:“是。”

  第二日卯时,徐婉准时醒来,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顶华贵的紫色帐子,头一转便看见正在踏上打坐的白奕。恍然间记起昨晚的事,她腾的一下起身,手中还握着这把惊龙。她起身的同时,白奕也动了,快她一步站在她面前:“你要去哪?”

  徐婉一抱拳:“昨晚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我此去为父亲母亲哥哥殓尸下葬。以后若有机会,必报公子大恩。”说罢便准备越过白奕往门外走去。可是白奕却并未让开,见徐婉面带疑惑的看着他,他轻轻说了句:“我是南国三皇子, 陌尘。昨夜,我带来大的人全部不见,只余五个亲信,如今就在这院里。现在,你还觉得你能回去安葬吗?”

  徐婉在听见第一句的时候就被震住了,待听完最后一句。她微微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这是京中有人借你之事灭我满门,如今我最不能去的便是汴京,我外头的几个哥哥那里更是不能去。”话音未落,双眼便已噙着泪。双腿一软便要倒下,白奕身形一动,赶紧双手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白奕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随即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徐婉登时放声大哭,自她记事起,便从未有任何事让她如此不顾形象的伤心。原来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可惜如今家破人亡才懂,此事应与不应结果都是没有分别。可笑自家一门忠烈,如今只盼着在边疆的几位哥哥能安然无恙。

  门外白奕听着里头的声,颇有些感触,朝远处的白凤招了招手:“白凤,想办法弄碗粥来,还有几身小点的干净男装,速去速回。”白凤领命而去,白奕转身走到正厅端坐,身前是一把白玉制成的琴。他双手轻轻抚摸琴身,十指连动。

  徐婉想起这十六年以来的点点滴滴,仿若梦一场。她在想这是否是一场梦,一场噩梦。醒过来就该好了。正在此时一曲琴音响起,声音凄切婉转。此曲名‘离怨’,是前朝大公主远赴漠北后所做,讲述了她被迫离家远嫁,而后家破国亡,她自己也因此被囚禁于漠北皇室地宫半辈子,连自己儿女都不得相见的故事。整篇词都透露出来她的无奈和凄凉,思国思家思儿女,所思皆不可得.

  一曲终了,徐婉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一口鲜血喷出。白弈赶紧冲进房门见到的便是一个跪做在地上满面泪痕,嘴角丝丝血迹的少女,身前是一滩深红的血迹。他递过去一方干净的锦帕:“你如今作何打算?”

  徐婉接过锦帕,先擦去脸上的泪痕,再擦干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抚平微皱的衣裙,再把帕子叠好收于掌心:“三皇子,如今我大兴必定是容不了我了,可我爹娘哥哥养育我一场,我不能因为他人不能容我而弃他们于不顾。这汴京我自是需得走一趟的。我也不会如此冲动鲁莽,自会计划周全,三思而后行。如今我只求带回我爹娘哥哥的遗体,给他们立衣冠冢,日后也有香火可供。”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徐婉本身刚刚大悲一场,气息有些不稳。歇了一口气继而说到:“三皇子,你我原本不过见过三次,此番能出手相救我自是十分感激,我知晓你也不容易,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以后若是咱们福大命大还能再相见,小女子自当涌泉相报。”

  白弈此刻真的是惊诧于她的理性,常人若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少有如此冷静的,她说到底也不过一二八年华的少女,竟能如此快的平复自己的心情,并且还说出这一翻调理清晰的话语,他到嘴边的话不知怎的就改了主意:“单凭你一人,计划再如何缜密也难以全身而退的带出四具遗体,不如我帮人帮到底,同你一起将侯爷夫人和你哥哥的遗体带出来。”

  这回轮到徐婉愣神了,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除了这副皮囊好看一些,琴弹得好听了一些。其他的地方没觉得有哪里好的。还隐瞒身份在自家白吃白喝那么久。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在侯府才能救了她一命,此刻还要再陪她进一次这虎穴。

  白弈看见她眼里的诧异,很是满意,原本因着自己突然改变主意的那点点不适感此刻早已烟消云散,还打趣了一句:“其实过了今晚,侯爷就是我父亲,夫人就该是我母亲,你的哥哥便是我大舅哥,而你,该成为我的皇妃了。是以,不必见外。对了,往后还是称呼我白弈。便于隐人耳目。”

  徐婉听着这话感觉眼泪又该来了,若不是这场变故。其实,她说不得也是有个好归宿的。父亲,母亲哥哥们也不必为她担忧。往后说不得还有机会能一家团聚,此时却已天人两隔,踌躇了半晌,朱唇轻启:“谢谢你。”

  白弈听得这三个字耳朵像被烫了似的,从耳根红到耳尖。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境,好在此时,传来了叩门声音。外头白凤的声音传来。

  “公子,粥和衣裳来了。”

  白弈赶紧说道:“端进来吧。”又转过身对徐婉说:“我们几个大男人做的吃食太粗陋,怕你吃不惯。白凤去买了些吃食,你先用过,我出去同他们商议一下入城事宜。”说罢转身出去了。

  白凤进来把衣裳和粥放在桌面上,另还带了一盒子点心:“姑娘请用。”说完便退下了,不曾抬头看过一眼,规矩教得很好。

  徐婉此时到真的是有些饿又有些累,看着这桌上绝对算不上丰富的膳食,心中有些庆幸。好在此时不是孤身一人。她需得快速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家仇还等着她去报,外边的几个哥哥也自是要亲自去看看他们的安危也才能放心。

    白弈出去之后便叫白凤将余下四人分别叫过来正厅议事,当五人听完白弈的话时厅内都沉寂了片刻。最终还是白凤先开了口:“公子,如今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了。就算所有人拼尽全力也不见得能做得到,况且如今我们还不知那汴京有什么再等着我们,此去不管如何计划都是死路。”

  白弈看了看下面几人的脸色,顿时明白大家的意思,这些人是自他记事起就亲自挑选养在身边的心腹。这些年来,不知道为他挡了多少明刀暗箭,对于他们来说此番为这一个外人确实犯不着如此,况且他们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不希望他去冒险。但今早他所说的话并不是玩笑话,因此他正色的对下边的几人说道:“大家这十几年跟着我出生入死,我自是知晓你们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多般是为着我的安全着想。但我今日想跟你们说,徐七小姐不是外人,她与我已有了婚约,往后她便是我的皇妃,是以这汴京我是必须得去的。”

  底下五人此刻都抬起了头惊讶的望着他,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白弈继续说道:“再说我自出生起便在这刀山火海里寻求活路,若是这点危险都不敢闯,往后我如何把属于我的那一份家业给夺回来。”

    这下几人也不再说多余话,纷纷应是。正在此时,徐婉吃完换好为她准备的衣裳出来,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白弈起身迎过去:“这身衣裳竟是挺合身.”上下将她打量了一下,只见她身穿一件青色交领束袖长袍,腰间配同色腰带,系一碧玉环形佩,左手拿着一通体雪白的配件。头发高高束起,一根素白玉簪配一条白色发带。像极了哪家习武的小公子。

  白弈转过身来同徐婉介绍,先是介绍了正中间站着的白凤,然后左边两个分别是白骋,白龙,右边的分别是白凌,白玉。介绍完之后五人纷纷行礼:“见过徐七小姐。”

  徐婉连忙回了个平辈礼并对白弈说道:“白公子,我想白日里先去探探里头的情形,回来再做商议。”

  “我跟你一起去。”白弈马上接过话头,随后又继续说到:“往后我们出去,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你的名字也得换一个,你以后就叫白桐吧。我们是出来游历的。白凤,你随我们一同去。白凌,白玉你们去把城内的路线和守卫摸清楚,白骋,白龙把我们一路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此事需速战速决,今晚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都去准备吧。”

  白弈说完,眼神看了一眼徐婉,似乎是在询问这样安排是否满意。徐婉没说话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即所有人便开始各自出发。

  白奕一行三人入城后直接来到了汴京城内最大的茶楼‘云林茶楼‘。三人上二楼寻了个临街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这儿有名的九龙茶,茶水上来后,白凤斟过两杯茶之后,就退至一旁。白奕端起轻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说道:“昨日晚上如此大的动静,今日怎的如此平静?这街上人群也好像比往常少了许多。”

    徐婉听得此言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过不了一会,街上开始骚动起来。只见一队侍卫匆匆而来,前头一人手中拿着一叠纸,一边在街上寻人一边贴在布告上。从楼上看不到告示上的内容。白奕朝白凤使了个眼色,白凤一抱拳就转身下楼了。

  很快白凤九就回来了:“回公子,告示上说南国三皇子率人于昨夜潜入忠勇侯府,将老侯爷和侯夫人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全部残忍杀害,一府之上没有一人能幸免于难,现在全城搜捕南国三公子的人。老侯爷被追封为一等公爵,两日后葬于西山。”

  白奕听完看了一眼徐婉,只见她拳头捏得死死,双眼通红,又强忍着。有心宽慰,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说了一句玩笑话:“若不是从昨夜起我都同你在一起,只怕你现在这模样能生吃了我了。”徐婉这才抬起头看了眼他:“若不是从昨夜起我就同你一起,只怕我此刻是真的死了。”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当先往楼下走去。白奕白凤赶紧跟上。白奕快步拉住她胳膊:“你要去哪?”徐婉没挣扎也没转身,略带了点鼻音说:“我去守灵。”这下白奕也没阻拦了,放开她的胳膊,跟着她。

  忠勇侯府和茶楼隔好几条巷子,几人行了半刻钟才到了侯府门前。门前的两狮子照样威武雄壮,可里头早已衰败不堪。门口一左一右两人守着,许是觉着里头没了活人,便不必太过于用心值守。两个都靠在墙边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三人绕到侧门,侧门紧闭。白凤当先一跃而上墙头,看过里头环境之后回头招呼白奕和徐婉上来。

  徐婉进入院内见此情景真真挖心般的疼,园子里一眼望过去,黑灰一片。所有的东西都没了颜色,全部凋零。白奕此时走上前来搀住她的胳膊,似乎想以此给她一点支撑,徐婉没有躲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有了继续往下走的勇气。徐婉从未想过侯府终有一日会变成如今的景象,她就着白奕的手慢慢往正厅去。

  院子里全部挂满了白绸,厅堂内整齐五口棺木,三台棺木在下,两台棺木在上。徐婉顿时双腿直发软,眼前发黑。幸得白奕撑着,待走得进了,她停了好一会,才拂开白奕的手走至棺前,一个一个郑重上香。而后跪在蒲团上行礼,白奕也跟着后头磕头行礼。做完这些之后,徐婉跪坐一旁抽出剑来一把销掉了一束头发,走到右边棺木旁,把发束放进去。退回来跪坐在正前方,找出火盆来,一边烧着纸币,一边说着:“爹,娘,大哥,六哥,小婉不孝,从今日起,小碗就要舍了这个名字,舍了这个身份,也舍了这前半生的过往,如此才能继续活着。从今日起,徐婉便也随着去了,往后我叫白桐,梧桐的桐,凤栖梧桐,欲火重生。随我一同前来的是南国三皇子陌尘,多亏了他,我才能躲过这一劫,是以请不必为小碗担忧,我不是那笼中金丝雀,我也不是孤苦一人。今夜我就要连夜远走,我要替爹娘,大哥六哥去看看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不知道京里给他们送了消息没有。”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白奕恍惚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跪坐的母亲的棺木前,也是一样的光景,自家当时也就失去了母亲一人,而她却是一次去了四个她最爱的人,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该怎么做。也就过去同她跪在一起,一下一下拿着旁边的纸币烧着。他想着若是当时年幼的自己身边有个人陪伴就不会如此难过吧。

  徐婉正伤神着,突然旁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往盆里烧纸,她愣了一下,顺着手看去,见是白奕。她赶紧止住了他继续的手问道:“你干什么?”。白奕也愣了看着自己被她捏住的那个袖子回道:“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啊?”徐婉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刚刚悲伤的情绪被冲淡了一些慢慢说道:“只有后人才能给仙去的亲人烧纸。”

  白奕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不过他马上说道:“今日起,我也是侯爷夫人的后人了,这纸当然是烧得的。”徐婉不知道他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她此时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究。也就由他去了。她心想这京里的人既然还要做这面子功夫,那么必然也不会再为难这几具尸体了,必得顺顺利利的下葬了。她自家须得赶紧离开这事非之地,她现在已然是个死人了,如果暴露了必然只能一死。

  当下起身对白奕说道:“走吧,不必带走了。”三人出来后没有停留,径直回到了小屋里。屋里白凌等四人都已回来了。徐婉到了之后丢下一句:“我想休息一会儿。”便去了昨夜歇息的屋子里,关上了门。白奕没阻拦,摆了摆手,叫余下五人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白奕当先开口:“夜里汴京不用去了,晚些时候待姑娘起身咱们便出发。侯府在外的其他几个公子我估摸着也凶多吉少了。以后白桐姑娘就跟我了,往后我若不在必定以她安危为第一。咱们宫里的人传消息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只怕我们后院也不好过。”

  五人齐齐应下,白龙站前一步说道:“咱们下一步是直接往南国境内去吗,怕是比较容易暴露身份,另外这一路的情形还不好讲。车辆马匹干粮都各备了一些,足够几日的用度的。另外我们原本分散在各个地方的人要不要召回来?”

  白奕摇摇手:“不必,人多反而不利,这些人在暗中才能出其不意。我们此次从楼兰再往南国去。你与白玉都是行路的好手,一路上你们在前,我们在后。应该无事。小心防范,想必不会有事。”

  说完了事情,白奕便走到徐婉屋门前,他听得出来她根本没有睡,却也没有哭。他也没有出声打扰,轻轻靠在门框上。原来知晓自己需要和亲时,他气愤得不得了,却也没得法子,好在这么些年装病示弱。他想着我必得把这亲事破了,是以换了身份先一步来到了大兴,谁晓得在知晓新娘是她的时候他竟改了主意。想着她这么个性子应该是不会轻易被她人所左右,说不得娶回去能琴瑟和鸣,同他一起面对这魔鬼般的人间。可谁承想,这世上太多的人见不得他人好。生生把这盘棋变成了一个死局。而他与她皆被困在这局里,非死不得破。思及此,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徐婉也就坐在窗边塌上发呆,白弈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站在自己门前这心仿佛没有那么空了。待听得他长叹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打开门来。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原野尽头一片红,白弈的身影映在这一抹红色光亮中,显得特别温暖。她忍不住提了一下嘴角,用尽量轻快的语气说:“我们收拾一下,出发吧。”

  五个人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四匹马,一辆马车.马车是为了给徐婉休息时用的,上面也带着些粮食和日常用品。

  出发的时候徐婉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到现在的汴京城,像是在梦境里一般。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如此狼狈的样子被逐出自己的家。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弈,他身体前倾,眼睛看着前方,面上冷峻不显色。他们一个侯府千金一个皇家之子。却以这种方式结伴逃命。人生真的是世事难料。

  他们这一路不知是隐蔽很好还是运气很好,一路顺利,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们也不敢在城里歇息,只能趁夜色赶路,寻个好的地方扎营。已经行了大半日了,白弈正想着徐婉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就听见身后一声响,他赶紧回头一看,徐婉直直从马上栽倒了下来。

  他赶紧下马过去查看,先抱起她放入马车内躺好,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出奇的烫。这十有八九是染了风寒了。此处正是荒郊野外,好在随身备了些常用的药。给她兑水喂了一颗药丸下去,又找出一床被子给她盖好,问白凤:“下一个县城还有多远?”

  白凤看了一下手中的地图回道:“约莫一个时辰。等咱们到了只怕过了宵禁了。七小姐这样只怕不宜连夜赶路,不若传个信给白龙他们,看看前边有没有好的地方歇息。”

  白奕轻轻嗯了一声,就撂下帘子盘坐马车内。马车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他看着躺在一边的徐婉,睡着的时候太孩子气了,一脸稚气,身子也是瘦瘦小小的。此时吃下去的药丸开始起作用了,白皙的脸上泛出越来越浓的粉色,面上隐隐有汗珠渗出。眉头渐渐皱起来,脸上慢慢出现的痛苦的神色。白奕赶紧坐过去一些,他着实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抚她。他想这是发梦魇了,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叠成方形,轻轻给她擦额头上的汗,这样应该能让她舒服一些。

帕子刚刚贴上徐婉的额头,她似是有感觉一样,头往白奕这边凑了过来,直到挨着他的腿,轻轻蹭了两下才没动了。白奕给她擦汗的那个手在她动的那一刻就停住了动作,直到她靠着他的腿安静下来,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子炸开来了。血色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脸红到了耳根子。停顿了几秒之后,他嘴角开始上扬,手上动作更轻柔了。

  纵然是危机四伏,前路漫漫不知生死;幸而有汝相伴,山河迢迢不枉此生。

  ‘扣,扣,扣’。窗旁边轻轻传来白凤的声音:“公子,白玉传话回来,前方十里路有一山脚适合停留歇息,旁边有水源,看得出人迹较少,可在此处歇息。”

  白奕未抬头,帘子也没撩起,回道:“好,你去安排他们先行准备。”

  十里地片刻功夫就到了,白玉和白龙已就地扎好了帐篷,中间火堆已升起来,上头一个锅子里正冒热气,边上架起两个木棍,上头架了好几条鱼.隐隐有香气弥漫。白奕下车赶紧先活动了一下筋骨,盘坐如此久的时间保持不动腿脚全麻了。白凤把马牵到一旁,过来请示白奕:“公子,白玉他们在这附近林子里找了些野山菌,熬了些粥.抓了几条肥美的鱼,烤的差不多了.还摘了些野果子.您看要不要请七小姐起来用些?”白奕不禁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们考虑得很周到,不过,往后得叫二公子不能叫七小姐了.以后记住了.我去叫她,你们把粥盛好.”

  还没等得白奕转身,他就听见身后又些动静,转身一看,徐婉正撂开帘子准备下来,他赶紧快步走过去扶了一把:“可好些了?今夜咱们只得露宿野外了.他们几个随便做了些吃食,你将就着用些.”徐婉很是不好意思,她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自从五岁练武,自己的身子就一直很好,这次只怕是因着变故生的病了.当下赶紧说道:“已经好多了,说得哪里的话,如今不挨饿不受冻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几人就着火堆围坐起来,没成想这几个大男人心还挺细,带了几个白瓷的婉,烤好的鱼用树枝串起来,野果子用洗净的树叶包着.看着令人大有胃口.徐婉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对大家一笑:“这一路要多麻烦几位大哥了,多谢大家,我以粥代酒,先干为敬哈.”说吧就大口吃起来,几人都被都被她这笑容影响了,欢喜着吃完了这顿.心里想着这七小姐果然不是个普通姑娘,也不娇滴滴的,也不高高在上,也不整日哭哭啼啼.难怪咱们公子不仅同意娶她,还救她一命,一路带着呢.

    晚上一人轮班值守,徐婉不用,马车在最中间是给徐婉休息的,马车旁围着三个三个帐篷,他们五个轮着休息.商量好了白凤先守,可白奕说时辰还早他睡不着,所以让白凤先去休息,他先来守着.徐婉吃完便回到了马车里头,白日睡了一会,现在反倒是清明了,外头虫鸣蛙叫的,好不热闹.可这些热闹与她何干,她现在时常会想人是为了什么要来这世上走一遭,英勇如他父亲,一生征战,为国为民为君一辈子,落得个如此下场.温婉如母亲,一生良善,为夫为子为家半辈子,就此随父亲去了.几个哥哥们亦是个个人中龙凤,能文能武,骁勇善战精忠报国,却招来横祸.可怜她,是这个家里最不着吊的,反倒最后机缘巧合留了这条命.她一时想着心中越发的烦闷,索性起身坐到马车外头,这才发现夜也不全是黑的,头顶是繁星点点,不远处是冉冉篝火.再远些是白奕的身影,他好像偏爱白衣,在这种逃命时刻也不改,难怪叫白奕.

  白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朝她走过来,先是轻轻一笑,眼睛里仿佛有千万颗星光:“可是睡不着?夜里寒气重,不要在外头呆太久,风寒还没好.”徐婉听了这话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无碍,我不冷,我就是一闭上眼就想起了那晚上的火光,方才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四面全是燃烧的大火,我想去找我父亲和母亲,但是我看不见他们在哪。慢慢的大火漫过我的脚背,我身上的衣服全部都烧起来了。”

  白奕看着此时的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失去母亲的那段时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摸了一下她的头,手碰到她发丝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太过猛浪了,猛的缩回手咳嗽了一下:“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悬梁自尽,当时我才五岁,那天母亲的院子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自己跑过去打开了母亲的院门就看见她穿着她最爱的霓虹羽衣悬于房梁之上,还梳了她最爱发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梦见这个场景,我那时年纪又小,常常晚上是哭着醒来的。后来我遇见一个先生,他告诉我说‘人生来便是受苦的,死去才是人生最好的解脱,人总归是要死去的,如果后半生是苦难,那么早些归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后来我时常记住这句话,再往后的日子里我再梦见我母亲,她都是笑着的。你节哀。”说完手又揽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徐婉抬起原本趴在膝盖上的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轻的笑了笑:“白奕,谢谢你。”

  白奕似是很惊讶:“你不怪我吗?”

  徐婉似是嘲笑似的说道:“祸事并非因你而起,你也是受害者,我如何能怪你.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的理由借口动手.从前我只是很少想这些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奔江湖上去了.如今想想可是大错特错.如果今日之人不是你,可能我早已随着一起去了吧.如何会怪你.”

  白奕看了一眼天色说到:“你且去歇会儿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我在你马车旁边值守,放心睡去吧.”

    徐婉点点头进去了,如此谈论一番心里的郁结之气少了不少.她进去马车后不过一会,便听到了清亮的琴音.她知道这是白奕在告诉她,他在旁边,让她放心睡去.

    第二日卯时,徐婉如往常一样醒来.外头白奕和白凤白凌等人都已准备就绪,围坐一起.徐婉这便知道都是在等自己起身便出发了,当下歉意的笑了一下:“咱们这就出发吧,下次可以叫醒我便是了.”白奕走过来笑着说到:“无事,我们原来在军中习惯了,早上都是很早便起,这逃命的活干得不少,自然是起得更早了.”说着手里一个包裹递过去:“这是今早在城外边买的,你在马车里吃着,我让白凌赶车.”

    从这一日开始,路上查得越发紧了,徐婉等几人不得不一路乔装打扮,好在白凤有着一手好的易容手法,这一路倒也还安生.行走了大半个月之后,这一日他们冒险进了一趟城,主要是为了去城里打探徐婉几个哥哥的消息,此地已经靠近大兴国边境了,徐婉的几个哥哥都在这一片地区任职.徐婉和白奕白凤三人来了当地人最多的一个茶楼.一进去就有个说书先生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忠勇侯徐大侯爷大家都知道吧,半个月前都预备同南国联姻了,结果迎亲前一晚,全家被那个南国三皇子灭门了.他们家还有几个公子都在外任职,听说了这事之后,都伤心不已,都要赶着回家去给老侯爷扶灵,结果在回去的路上都一一遇害.最惨的是那个三公子,说是遇上了山匪,被砍得全身没有一处好的.消息传到汴京,当今皇上心痛不已,赶紧下令,务必把徐府的这几位公子的遗体护送回京,以国礼葬之.”这边说书先生还没说完,徐婉便直直倒下去了,白奕赶紧将她半搂半抱着出去了.

    白凤一脸气愤:“公子,这也太残忍了,一门忠烈,就这样全部诛杀,当真是丧心病狂.这下七小姐怕是心如死灰了,这可如何受得了.”

    待出了门,白奕一把抱起徐婉急急奔走:“先别说了,赶紧出城去,七小姐身份必不能暴露了.这两天快马加鞭去楼兰.”

    回去的路上白凤已传信给白凌,等他们到了之后东西都已备齐了.白奕把徐婉放入马车内,众人就赶紧出发,直奔楼兰而去.

    徐婉这一睡便是好几日,每日白奕就将将喂些米粥给她吃下,今日已是第七日了,若是再不醒起来,怕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白奕这几日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这个情形又不能停下来给她请个好的大夫照看着些.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了,每日除了赶路便是守在徐婉马车前,晚上困的不行了就靠着马车眯一会儿.白凤几人看着也是更为着急.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了好几日后,终于进入了楼兰境内,楼兰城面积仅仅才同汴京城差不多大。却自成一国。不光因为它复杂的地理位置更是因着这里更神秘的非自然力量。几人在城门口递过去了一张快玉牌。守门侍卫便恭敬让行了。他们一路往皇城方向而去,最后在离皇城十里的一座小楼前停下来了。白凤上前去叩门,一会儿功夫,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打开门来,瞧了一眼便说:“公子回来了,快先进来。”

  白凤行了个礼微微点头,帮着把门口的门坎卸下来,把马车直接赶进院门。关上大门,白奕马上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过去扶着那老妪的的双手唤到:“白妈妈,奕儿回来了。”白妈妈见着眼前这个丰神俊逸同先小姐模样生的一般无二的脸,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连声说着:“好,好好,回来就好,赶紧先进屋歇着去,我去准备些吃食和热水,小姐的院子每日都打扫的,干净得很。”

  白奕眼睛也有些湿润,拉着白妈妈的手说着:“妈妈先不忙,我先领您见个人。”遂转过头,从马车里抱出徐婉,径直朝里头他母亲的院子里走去,进得厢房放下徐婉,便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来了。白妈妈上前瞧了一眼,一下子看出是个女子,连忙问道:“奕儿,这是?”

  白奕当下拉过白妈妈的手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白妈妈听罢,脸上现出愤慨的神色:“当年你小小年纪执意将你母亲的遗体不远万里还回楼兰,一路上就遭受了各种明刀暗枪,装病示弱这么多年,他们却还是想要至你于死地,拿你的婚事做妖,成于不成于你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益。当初小姐被迫嫁到那虎狼之地,便知这往后日子的艰难,死活不带一个心腹之人过去,如今看来好在有我这个老婆子在这,能给你们一个安稳的居处。”

  说起母亲白奕又看着床上的徐婉,心里不知如何滋味。白妈妈看着他的神情自是知道他这是对这徐七小姐动了心了。一时又是欣慰又是气愤,起身上前去探了探她的脉又问白奕:“这徐七小姐昏睡几日了,可有一会清醒时刻?”

  白奕摇摇头:“昏睡已十来日,半刻清醒时刻也无。这几日吃喝都是我贴身照看。再如此下去兴许过不了几日便吃食也喂不下去了。”

  白妈妈皱了皱眉头:“徐七小姐这不是病,是丢了魂,这具躯壳乃一个空壳子,不过好在这空壳子还有生机。”

  白奕一听,喜得站了起来,连忙问道:“白妈妈是说,还有法子可救?”

  白妈妈摇摇头:“我只是看清这情况,可这人的魂魄我老婆子当真没法寻回,不过城南有家寄售行,你今夜子时带这姑娘前去,兴许还有法子。”

  白奕一听,很是不解:“寄售行不是当铺吗?与这治病救人有何关系,还得子时去。”

  白妈妈摆摆手:“这其中缘由,我不得而知,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办,我去准备吃食,白日里歇息好来,切记晚上子时你一人带着她去,不可有旁人跟随。”

  待得白妈妈出门去,白弈起身坐至床边,伸手拉过徐婉瘦得皮包骨的手,轻声说:“徐七小姐,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母亲时的那种悲痛,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公子,可以用膳了.”白凤在门外说到。

白弈顿了几秒,说到:“好,知道了,你进来一下。”等白凤走到面前站定白弈交代到:“今夜子时我同徐七小姐去看病,此时你知道即可。此去不知同时多久,我不在时你主持大局,我们的人不可异动,有急事先同白妈妈商量。”

  白凤迟疑了一下:“这…,我们不放心您一人前去,虽说楼兰鲜少有外人,盘查亦很严谨。可这毕竟不是在咱们自己的地方,若是有一万一我等万死难辞其疚。”

  白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是那鲁莽之人,我真遇到危险会同你们求助,再说要去的那个位置不远。就这么定吧。”

  白凤心里虽不愿却也没法,自家主子这秉性从小就执拗,打定的主意没人能让他改,只得无奈应下。

  用完膳,白弈自去歇息,就在徐婉睡的房间塌上歇着。子时刚到,白弈就赶紧起身,换了一身轻松的衣裳,拿了件大披风将徐婉严严实实的裹在大衣里,两人一马在黑夜里远去了。

  白妈妈说往城南的方向一直走,路的尽头就会看见一家悬挂红色灯笼的寄售行,门口除了灯笼就一个标有寄售行的牌匾。进入这条街道才发觉街道前后左右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夜里行走其中有些阴森森的感觉,白弈一心只希望次去能将徐婉唤醒,自是不惧怕,走了约摸一刻钟功夫,终于见到前面有一红灯笼的宅院,坐落在街道正中。他赶紧催马上前。

  将将在门口停下,大门就从里打开来,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到:“进来吧,马留在外面。

  白弈抱过徐婉走进去,里面真不像个当铺,倒像是个供人居住的一进小宅子。里头空无一人,不知道这声音从何处发出,他正迟疑着要去哪间屋子那声音又响起来了:“直接进去正屋.”

  白弈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声音辨不清说话之人的方位在哪,咋一听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般。不管这声音是人是鬼他都得毕恭毕敬的低着头走进正屋,进去前头神台正中端坐一个老头,看上去五六十又像七八十。委实看不出年纪。

  他进去之后直接抱着徐婉便跪在下方蒲团之上,低下头大声说道:“某白弈,恳请仙师救内子一命。”

  坐上那老头手一挥,一层黄光从徐婉身上滑过说道:“你们并未行过大礼,她还算不上你的内子。此女乃是因阖家遭受不测才至失魂,她自身已对这凡尘俗世没了半分留恋,老夫可以寻回她的魂魄,但是她能不能醒还要看她自己。另外我这里的规矩不知你可知道?”

  白弈听得这话,知晓这是有救了。赶紧说道:“晚辈救人心切,机缘巧合来到此处,切实不知仙师规矩,还望仙师指点一二。”

  老头正色说道:“她如此情形,救她不在一早一夕,老夫这里是生意,不是治病救人,有求必有失.所求越高,所失越大.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老夫我此生一生都被困于这屋子里半步不得出,如今我还你一命,你替我照看这铺子.让老夫可出去走走。”

  白弈这下明了,这是自己后半辈子的时间都得在这了,他不禁有些迟疑:“仙师是说,我需得舍去这凡尘琐事中的所有牵挂方能得她一命。”

  老头微笑点头:“自是如此,我这寄售行不收金银,不当死物。只收取活物精气神,还必须来人心甘情愿,由此达成来人心愿,只要对方不是要做大恶之事,你必得帮他们达成。白日你得出去办事,晚上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完全清醒记得你之后才可团圆。你可愿意?”

  这下白弈愣住了,这可是一场赌博,为这这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女子,放弃自己所有的努力还要堵上自己后半辈子的自由,他不禁也有些犹豫了。

  老头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对他说道:“可给你一晚时间考虑,东边厢房无人,你可带这位姑娘去歇息片刻,若是不愿天明自行离去,若是愿,天明前再来回我,去吧。”

  白弈俯身,抱起徐婉转身去了东厢房,房内一张攀龙附凤拔步床,他将徐婉放置于上,屋子里东西倒是干净,就是有些冷清。像是长久无人居住。

  白弈此时想起了许多事情,从他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回想了这许多年,除了母亲在的那几年他是开心的,往后的这些日子似乎都是被逼着走的。想来也是非他所愿。他似乎只为了一件事而努力,就是活着。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人终究是难逃一死的。认识徐婉的这几个月开始让他的心中有了期许。期许他能如一个普通人一样,有妻有子有家有牵挂。而不是睡着醒来都要面对这些明争暗夺。他已经被迫争斗了这么些年,追随他的兄弟也死伤无数。如今放下这一切不是卸了他心头大石。若是有福缘说不得还能相守一阵,那可不是赚的吗。

  白弈蹲坐于床边塌上,双手握住徐婉的手,呢喃到:“徐婉,你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我知晓你已万念俱灰俱灰,不想再在这人世间多呆一秒,可是我真的想你回来,即便我们每日只说几句话,即便只能远远看着我也觉得整个心都是满满的。如果我执意将你带回你是否会怨我恨我。可现在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你昏睡的这几日是我最焦灼的几日,你对我的重要原来远超我所认为的.我们已经如此不易,最后的日子希望能顺应我心,我还等着你继续嫁我为妻.”

  想定了这件事情,白奕又抱着徐婉过来正屋,这次,他进去先将徐婉放下,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立直了上半身说:“某愿以我余生换内子一命,仙师所言,某一定心甘情愿照办.”老头此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不错!老头子我等了大半辈子就等你呢.你这小娘子要醒过来还得你奔波,她能否回魂还缺一件药引,要寻她与她至亲之人的意见物品,这至亲之人须得好好活在这世上,如此看来也就只有你了,你且去寻回她秀嫁衣用的针线绣绷子,带来交与我.你先将她带去东边厢房,再来见我.”

  白奕应是,再回来时,老头站在正屋中间,身前悬浮一把三尺九的长剑,此剑通体漆黑,剑身无半点雕饰,周身隐隐有黑气缠绕.老头见到白奕指着这把剑对他说到:“小子,此剑名为墨,要知道历朝历代单名命名的剑几乎都是神品,这把剑铸出之后还无人认主,既然你今日应了我以后替我照看这铺子,那也等于入我门下了,这剑你若是能认主就归于你了,来,试试.”

    白奕进门看见这剑便知此剑定非凡品,不成想这老头这么大手笔,他一眼瞧过这剑就感受到这剑身上的桀骜之气,内心也是有几分想驯服的意思.老头见他面上跃跃欲试,深怕他不知这剑深浅,不要一下子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下任掌柜给伤着了.再补了一句:“这剑刚出炉便有了剑灵,这么多年从没认主同这个是有着跟大的关系的,虽属无主之剑但这剑灵自行修炼也日渐强大,你须得做好心理准备,去试吧.”

  白奕见次也没有客气,此次从这里出去他就得舍去了这俗世身份,单枪匹马他自是需要趁手的兵器.当下走上前去,在剑身前一步停下了.闭上深吸一口气,吐气的同时睁开双眼,双腿向上一跃,右手握住剑身半跪于地面之上.强大的冲击力让地面都震了震,白奕右手握住剑柄的同时,那股黑气越发明显,顺着他的手腕,慢慢蔓延至他的全身,白奕开始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但是他的手还没松开.他知道这是剑灵在抗拒他,同时也是老头对他的考验.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只怕先前说的那些话能做到多少也不一定了.他转个身,左手一下握到剑刃之上,马上血红的鲜血就留了出来,不过在流出的一瞬间就被剑身给吸收掉,这情形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那剑敛收了剑气,安静的躺在白奕手中.

  白奕此时才觉得头晕眼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老头见此很是欣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到:“不错,你可先去歇息片刻,天亮你便启程离开,记得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好你的俗事,随后去汴京寻找药引,记住时间不可超过半个月,否则老夫也无能为力.”

  白奕颔首称是,随后回到东厢房,徐婉一如既往的躺在床上.同之前并无多少分别.他现在着实累得紧,坐在踏边趴着床沿便睡着了,这也是这是十几日来,他睡的最舒心的片刻时间.

    天亮后,他启程离开,并未回到白妈妈住处,只是在门外塞了一封亲笔信,安排白凤通知下面所有人他已死,所有人以后便是自由之身.便直接往汴京去了.半个月后准时回到寄售行,回来的时候还未到子时,不过他到的时候门依旧自己打开了,见到老头子他第一时间把背上的包袱递过去.老头接过瞧了一眼说到:“她已醒了,不过这药引子没到,她还不能完全恢复,你待会儿可随我一同去见她,但你只能在暗处,不能在明处,否则不利于她恢复.”

  “真的!”白奕惊叫出声,原本跪着的身体一下子弹起.半个月的赶路让他憔悴了很多,此时就一双眸子现出亮光.老头但笑不语,转身而去,白奕赶紧跟上.到了东厢房外,老头转头给了白奕一个止步的眼神,随后转身开门进去.白奕透过半透的门窗看见里面一个少女起身迎过来,随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师傅,您又给梦娘带了什么?”

  “你瞧,这个你一定会喜欢.”老头说着把包裹放到桌面上打开来,里头自称梦娘的那个女子看见的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就拿起绣绷开始动起来.老头见此便退出来观赏门.白奕赶紧迎上去,疑惑的问道:“老头,这是怎么回事,连名字都改了,怎么还称呼你为师傅了?”老头回头看了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魂魄是寻了回来,但是她这前半生的记忆被封印住了,所以需要这药引子.她刚醒来不知道她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我只能给她编了个身份,否则她会魂飞魄散.她多久能恢复就看她的造化了.到是你,你真正的代价现在才开始付出,随我来.”

  老头一路领着白奕到正屋里去,只见老头捧出一个雕龙木匣子:“我将抽取你的部分神识置于这木匣中,另一部分残缺的神识留于体内.因为这寄售行的铺主必不能是凡尘活人,否则会遭反噬而死,这才是你最艰难的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终章

  我叫梦娘,叫梦娘之前我是大兴忠勇侯府的七小姐徐婉.这是我第一次在晨光中醒来.在我还是徐七小姐的时候,我从来都是鸡鸣时刻起身,做了梦娘之后,总是夜幕低垂起身.这样温柔的阳光中醒来感觉真的是太好了,我看了一眼床边,睡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他的脸变化不大,多了胡子,脸也瘦了许多,皮肤更显白皙了.这是徐婉的未婚夫,梦娘的师哥,他叫白奕,也叫陌尘.从前的南国三皇子,如今却非人非鬼.我不知道我如今是人还是鬼,还是和眼前这人一样是非人非鬼.我拿出我的手在眼前看了看,身上还穿着那件我绣了这许多年的嫁衣,手臂和手指白得如同活死人一般.我轻轻将手扶上白奕的脸庞,真实温暖的触感啊,他脸颊的温度比我的手要高出一些.我看到他的眼帘动了动,我知道他要醒了,我轻声的笑起来.

  他似是被我的笑声吓到了,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我,我笑得越发开心了,慢慢的他也开始笑了起来,开始是浅浅的缓缓的笑,一边笑一边说着:“你回来了,”

语气平淡娴熟,就好像我出了一趟远门,终于归家了.我点点头:“是, 我回来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幸苦你了.”一边说我一边拍了拍他的手.他听见我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大笑,继而抓住我的手开始放生大哭,中气十足的哭声让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我只好抽出一只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以后都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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