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沃野肥情
王胜利这几日愁眉苦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为王家出事儿啦。
小牙医跟着一个老板跑了,徐娘半老,凭着犹存的风韵竟然降服了一个老板。王胜利老了,心思都在小孙子身上,没心思管这事儿了。但是又迫于情面,不好意思出门,田里的草深了,也不去除。
爷爷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近百岁了,还是闲不住。
“李艾花,你管不管王胜利?”
“爷爷,您老不糊涂,您知道王胜利是小牙医的夫君,干我甚事?”
“别后悔。”
“自从他撇下我,我就没有这两个字了。”
“好吧,我去劝劝。”
我看着爷爷迈着虽老衰,但是激情不减当年,对待废黄河的儿女们,他依然亲力亲为。爷爷的步子刚劲有力,他这一出去,整个废黄河大地都开始震颤了,因为王胜利在爷爷心中曾经是废黄河最优秀的儿郎,如今遭遇的不测,让爷爷心里难过,其实谁的心里都不好受,我嘴上比谁都硬,心里早已经是一片烂泥潭了,王胜利啊,我曾经爱的男人,我李艾花从来没有诅咒过你,让你遭受这样的不测,废黄河可以作证!
爷爷走在街上,很多人都知道爷爷要做什么去。
有的说,李家老爷爷,您又要受累了。
爷爷会说,人不受累,活着也没啥意思。
“王胜利,我的好孩子,李家爷爷来看你了,快起来啊,孩子。”王胜利的老妈妈开始喊王胜利。
“爷爷,起来了,李家太爷爷来看你了。”王胜利的孙子王河生叫道。
王胜利还是用被子蒙着头大睡,似乎这样睡过去,这个时间的一切都和自己没看有关系了,只有这样自己的内心才好受一些。
爷爷走到王胜利床边,看着这个日渐苍老的孩子,须发已经斑白,条条皱纹仿佛写着生的艰辛刀刻一般。
“孩子,要走的就走,要留的就留,想来的就来,废黄河向来不拒有缘人,缘尽的时候就顺其自然,这是废黄河教给咱们的,你难受,爷爷理解,但是爷爷也心疼,爷爷这把年纪了,啥没经历过,可是人总要走下去,这不你孙孙都在叫你了,你要给你孙孙一个榜样呀!起来吧,孩子,爷爷求你了!”
爷爷的话语仿佛一声惊雷,王胜利,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爷爷,你回去吧,我会好起来的,我还要照顾我娘和孙孙呢。您回吧,您放心,我只是一时难受,但是没有什么我过不去的坎儿,就想着废黄河,改道了,但是心不死,魂不死,就算有一滴水也能东流入海。”
“说得好!我就知道我们家胜利是废黄河的最出色的儿郎!有你这番话,爷爷就放心了。给我好好活着,你看,我们这些老朽们还活得这么硬强呢,你们这些小辈们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爷爷走出来的时候,王胜利已经洗漱完毕进厨房做饭了,废黄河边,就这一缕炊烟袅袅起来。
那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没想到二叔能来。
二叔是一个人从县城走回高岗村的,到了村口,他问几个玩耍的小孩。
问一声,“李艾花家住哪里?”后来二叔说,之所以不问爷爷,是怕这些小孩子不知道爷爷的名号。
“我们带你去,你的衣服真干净,你从哪里来?”
“我啊,从W岛来。”
“你是我们这儿的人吗?”
“是啊,土生土长的凤城西北乡人,废黄河的儿子。”
“那你这是游子归来。”
“哟,你们懂这个?”
“是啊,我们学过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说着几个小孩子背起来那首古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二叔开心为他们鼓掌。
他们走得飞快,二叔紧紧跟上。
“到了,这就是李艾花家。”
“谢谢你们,给你们糖吃。”二叔刚要打开皮箱,小孩子就跑走了。
“家里有人吗?”
“谁啊?”当时我们正在吃饭。
二叔竟然听出了我的声音,“艾花,我是你二叔?”
“二叔,谁家二叔?哦,二叔!”
我猛然激动起来。
“爷爷,二叔回来了!二婶,二叔回来了!”
全家人都停下了吃饭,我开门的刹那,发现二叔跪在了大门口。
“大大,不孝子回来看您了!”
爷爷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是一出口就看出他的境界,“世界啊,爹年龄大了,不敢激动,怕一激动就没了。不过,你能回来看看,我还是很激动的。”
我们听到后都笑了,感觉像一个老干部发表演说一样。
“起来吧,去见见你媳妇,她等你等得头发都白了,腰都脱弓了。快去看看她。”
二叔,慢慢走近,看着躲在树后面暗自哭泣的二婶。
“孩他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
二叔在高岗村住了三个月,走的时候,似乎知道自己不回来第二趟了,所以我们送他的时候,他是一步一回头。
一晃多年过去了,孙子辈也已经长大成人,爷爷仍健在,我们也老的不成样子了。
废黄河的水依旧东流,本来觉得已经忘却在我李艾花词典里的人事,没想到会在一个偶然的时候,再次涌上我的心潮。
秋去冬来,废黄河落叶满堤,一片萧索。
渐入深冬,废黄河开始结冰,冰层越结越厚,眼看着废黄河可以拉着平板车载着重物从上面过的时候,废黄河的另一项重大仪式就要开始了,那就是冬捕。废黄河通着东海,很多海里的鱼有时候会逆流而上到这里进行产卵,生息。久了,留下的就成了淡水鱼,成了废黄河里的鱼鳖。冬天里它们肥硕无比,正是捕鱼的好时节。捕鱼是有讲究的,祭天祭地祭祖然后才能开捕,并且数百米长大地红鞭炮在河堤上人少的地方盘旋开来,并且少不了的唢呐班子也回来吹拉弹唱。开捕时,废黄河两岸站满了人,不论是对岸的水浒镇的人,还是此岸的儿女们,都会齐聚在这里,你会看到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在碧蓝的天宇下,在宽阔的废黄河边,到处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当然少不了的是旗帜招展。不一会,鞭炮唢呐齐鸣,人声鼎沸,远处近处鸡飞狗跳,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是最热闹的,其余的地方都是不存在的。人们沉浸在这样的世界里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自己是谁。这个时候,所有的恩怨都会淡去,都会把酒言欢,大堤上下都是些卖东西的人,人们穿上只有节日才穿的服装出来,小伙子大姑娘们也见缝穿针地寻觅自己的对象,有时候找准了,幸福一生,有时候找不准,也便这么过,人这一辈子还不就这样。废黄河的人都这么说。当然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别的,虽然王胜利带着他的老母亲也来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驱散我心中的忧愁罢了,能不能驱散是另一回事。我跟王胜利虽然多年不言,但是彼此一对眼,那目光还是火辣辣的疼。
一切准备就绪后,十八位壮汉们该出场了,这些壮汉,是经过挑选的,个个膀阔腰圆,否则,是抡不动几十斤重的鹰的,他们把废黄河水酿制的美酒喝的刚刚好,在众人的鼓掌呐喊声中,走向梆硬的冰面,冬日的废黄河水被冰封之后,或者粉白,或者翠绿如玉,要看到游鱼要费些功夫。壮汉们排成两排,一排九人,扛着鹰,对视一下,放下,喝一声号子,壮汉们双手握紧鹰,高高扬起,种种落下,枯拉一声,厚实的冰层似乎只是伸了个懒腰,但是第二下的时候,声音更响,第三下的时候,冰层开裂一个个的口子,水开始往上冒,散着热气,仿佛滚沸的热水一般。他们随着号子声,不断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水汽越来越浓,整个河岸上被水气开始笼罩,拿渔网的一群人开始行动放网,鱼儿也想透透气,于是开始向冰裂出涌来,于是进网,可是再想出去,那就难了。而人有时候就像这鱼,一旦成为鱼肉,只能引颈受戮。
等鱼儿进的差不多了,岸上该用手扶拖拉机进行牵引了,人力配合着机械的动力,渔网慢慢被拉出水面,许多鱼儿在网中挣扎跳跃,像一幕舞蹈剧,又像垂死的挣扎。往年这个时候凡是被捉住的鱼,大的必然出售,小的要分给岸上的人,这就是习俗。
我们在岸上看着这样波澜壮阔的场面,忽然有人一声惊呼,整个嘈杂热闹的场面瞬间随着一声整齐的“啊!”静了下来,仿佛被冰冻住一样。似乎发现什么新物种了,很多人呆在那里。
“这是个啥家伙?”忽然有人大声地问。
“怪物!”
“美人鱼!”人群中一个小孩惊呼!
“乱扯,这是妖怪!”
“更乱扯,都啥年月了,你还妖怪?”
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我心中一紧,心想会不会是……
我拨开人群,站在“怪物”面前。
那不是怪物,分明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的头发仿佛凝脂一般,脸上的皮肤也像凝脂一般,没有一丝的皱纹,而身上穿的也是像鱼皮一样的衣服,他们俩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惊恐,静若止水的眸子中似乎映现着大海。而且,这两个人我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我迅速打开记忆的闸门。
对了,水族,水中金,水中玉,这个男的呢?样子好像我,难道,难道?
“水中玉!是你吗?”
那个女的对我点点头,但是似乎无法说话。她拍拍男的头,让他对我点头,男的也点点头。我看水中玉的肚子大了,那分明是怀孕的征兆啊!
“好了,不要惊慌了,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大家继续捕鱼热闹吧。”
人们还是不愿散去,继续看。管事的人也在看。
我想拉水中玉起来,可是他们似乎长期不在陆地行走,已经不会走了。
我抱起了水中玉,喊了一声,“王胜利,那个交给你了!”
“好嘞!”王胜利这一瞬间没让我李艾花失望,抱起那个男的跟在我后面离开了众人。
众人还想跟随,谁知道,远远地一声苍老的话语,众人都停住了步子。
“别跟着了,捕鱼吧!”
众人才没再跟着,说话的是我爷爷。
爷爷一声吼,吓退了百万兵。我和王胜利,抱着两个人,一路小旋风,走回了家中。小风飕飕的,我感觉她好轻。我忽而想到王胜利和我小时候一起跟风赛跑的日子。
王胜利把男的放下后说,我会去接我娘和我孙子了,你好好款待朋友吧!
嗯!
我忙问,你们饿吗?
他俩摇摇头。
水中玉对那个男的使眼色,男的忽然到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我想这是谢我救命之恩吧。
那一晚,他俩没有吃饭。
晚上,又有很多人来看,被爷爷撵走了。
一宿无话,一宿无事。
第二天一早,水中玉开始说话了。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语言是那样的生硬。
“李艾花,我是水中玉,我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照顾李过。”
“怎么了?过儿他,难道……”
“那倒没有,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过儿!”
她指着那个男的对我说。
“这是过儿?我以为他是你夫君,哈哈……”
“没错,他就是我夫君!”
“什么?过儿?你夫君?这,怎么可能?”
“是的。”水中玉微笑着点点头。
“不不不,怎么会,你快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急性子,不能停啊……”
“姐姐,你走之后,我就带着过儿,弟弟有根据我们古老的习俗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一大堆娃。而我和过儿就生活在一起,由于我带着过儿,所以常常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忘了,很多人来提亲,并不嫌弃过儿,可是我总觉得结了婚会对不住过儿……”
“娘,还是我来说吧……”过儿开口道:“姑姑从我记事起就说我的娘叫李艾花,是个很美丽很出色的女子,让我将来无论如何都要来见您,还说我是灵石感孕而生……”
我点点头。
“我跟着姑姑,始终把她当姑姑,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姑姑,做什么事都帮着姑姑,我虽然长大了,但是水族的姑娘不论多么娇娆,我都觉得不如姑姑美丽。所以有一天,我对姑姑说,姑姑,我要娶你为妻……”
“当时,我听到这句话,感觉五雷轰顶一般,这怎么可以呢?可是我又问自己,过儿对自己的好又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但是,我的话出自真心,没有一点邪念。”
“李艾花,你知道我们水族是讲究这个的,但是我骨子里似乎有一根反骨,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爱一场呢?”
“你们这样是不可以的!”我哭着说道。
“娘,你说得对,当时的族人和你是一样的说法。连水中石爸爸也这样说,可是,你知道,我骨子里有你的血液,也有灵石的血液,性硬!不会屈服于任何人,我就要爱。”
“我们的执着,引来了全族人的反对。没有人帮我们,并且根据族规,我们要被处以沉海。沉海的那天,来了很多人,也是长老把我们沉进海里的,我们看着长老,他竟然在流泪。听祖上的说,长老年轻时也有过爱情,相爱而不得,从此断了情丝,专心族里的事。我们是水族,可是我们也不能长时间的在水中待着,我们想也许我们就要就此死去吧。”
“我们只感到渐渐往下沉,可是感觉又像是往上浮,我们水族历来水性极好,在水中十天半月的淹不死我们,可是久了,必死无疑。我一直想着如何摆脱那沉重的石头,没想到那石头上的绳索竟然开了,我们当时极高兴,没想到上苍在帮我们。事后,姑姑才告诉我,也许是长老故意把绳索系得不牢,好让我们逃脱。”
“我们想,在海里是永无出头之日,既然咸水不养我们,我们就去做‘淡水鱼’。当时我们就这样想的,我们只有逆流而上寻找属于我们的家园。”
“起初,我和姑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渐渐我们发现我们可以在水里生活更久的时间,并且一旦适应了水中的生活,对陆地的生活都有些陌生。姑姑心灵手巧,利用我捉来的鱼皮,进行拼贴缝制了很多件鱼皮衣服,轻捷贴身,很是舒适。”
“起初,我们只能吃煮熟的鱼。后来我们两个连生鱼片也可以食用了,是吧,过儿。”
“是的,我们适应了一切的水中生活,我们可以说是鱼人了,姑姑就是美人鱼,而她这只美人鱼不久就怀孕了。我们一路游来,随着逆流而上的鱼儿,有一天感觉到水不再那么咸的时候,我想我们应该接近淡水了,虽然水有点淡黄。空气中还有些许的甜味。”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姐姐生活的地方,八百里废黄河。”
“更没想到的是,昨天我们看着鱼儿向一个方向集中,我们就想去看看热闹,没想到被当成鱼儿被捉了。”
“也许是很久没生活在陆地上的缘故,我们被捉上岸的一刹那,和鱼儿的心情是一样的,看来今天,必死无疑。”
“那一刻,我想我们不能死,孩子还没有出世,如果没有孩子,生和死对我们来说,对我们两个罪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大区别,至少他们认为我们俩是罪人。但是有了孩子,这一切都要改变。我们不能死,我们要活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姐姐出现了。救了我们,还有爷爷,还有那位叫王胜利的汉子。”
我一边听,一边摇头,他们俩也许很久没有说话,一直这样的说着,王胜利也过来倾听,一句话也没说。
我望着水中玉妹妹隆起的肚子,想到这里面的骨肉是自己的儿子的,就有些滑稽,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们总得吃点东西吧?”
“娘,我们吃不惯人间的美食了,我们习惯了水里的食物。”
“你们是不是还要回到水里?”
“是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我们,黑压压的让人活泼不得。”水中玉说着用手指了指墙外,我看墙外又有许多双眼睛在看,有无数耳朵在听。是的,红尘中容不得这样惊世骇俗的爱情,这样的事只在戏中或者有一个世外桃源。
“可是,水中玉妹妹,你就要生了,生了宝宝再走不迟。”
“姐姐,我们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水族人的后代本来就来自水中,不用怕的,人本来就是从鱼儿转变而来的,不过人忘本了。”
说着,水中玉和过儿起身要走,我和王胜利等人拦都拦不住。
“你们要走,我们也不拦你,你们最好到废黄河入海处,那儿没有人敢布网,很安全。”
他们俩点点头,从容地走进了水中,不一会两人已在河的那一边,向我们挥手。从此,他们俩真正是离了人世的网、尘网,而在水中世界里做着神仙伴侣。
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在八百里废黄河上!
我觉得我剩余的小半生时光可以想平静的废黄河水一样流下去,但是我不知为什么厄运总是伴随着我和周围的人,我感觉人生就像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航行,时不时的担心会触礁会沉船。
废黄河的儿女们,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不再固守着家园,而是背起行囊去远方寻求生财之道,带着它们的儿女,把沉重的肉身塞进铁皮中,然后就这样从家乡穿过熟悉或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生存。种田捕鱼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这些人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赚的钱有的带了回来,有的浪费在路上,有的分文不剩。回到故乡后,个个都好像腰缠万贯一样,然后开始喝酒吃肉吹牛,一个比一个见的世面大,真的腰缠万贯的人则是宝马雕车的归来,而且带着自己新娶得妻子归来。每每春节的时候,家家户户比着谁家的礼花漂亮,谁家的鞭炮响。整个废黄河硝烟弥漫,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战场,火药味十足,乌烟瘴气。爷爷实在受不了,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走到河神庙,敲响了新年的钟声,并且用他那天神一般的声音,说道,你们一群王八羔子,赚了几个臭钱充什么土豪?把我们这片干干净净的地儿整成什么了?鞭炮当然要放,可是也不兴这样的放法啊?整个废黄河抖了三抖,然后所有的鞭炮焰火小了许多,人们才知道自己呼吸到的是什么样的空气,纷纷回家去。
有人在我女儿李圆工作生活的地方工作,对我说,你家女儿真有出息,不但生意做得好,并且股票炒的也好。
我的女儿李圆,秀外慧中,眼见着要嫁一个好人。
这丫头骨子里像我,好强。
她竟然学会了炒股票,而且一赚就是一大笔。并且很快在那座繁华的都市买了房子,并且把我给接过去。并且想把爸爸妈妈和爷爷接过去,爷爷说,自己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不能挪窝了,这一挪就怕回不去。
我这一生荣华富贵啥没经历过,可是女儿的房子着实漂亮。我想这样的日子真好,就对女儿说,别再炒股了,那东西就像赌博,没个准,凭运气。女儿却说,妈,你不用担心,再赚赚,我就不玩了。
人大心大,环境也大,改变也大。我是管不了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是老了。
当然女儿有自己的工作,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在炒股票,有人说是生财之道,有人说是好吃懒做之辈的歪门邪道。这种新的东西我实在不懂,总感觉忒悬了,没个依傍没个底儿,这可如何是好。
在那个大都市,我没住仨月就离开了。人太多,很吵,一天到晚的汽车嘟嘟声,远处传来的火车轰鸣声,还有更远处的轮船汽笛声,反正这些声音都比不上废黄河哗哗的流水声,鸡鸣狗叫声,天籁地籁都比不上废黄河凤城西北乡。
我回来没多久,我就听说女儿出事了。当时我正在田里干活,王胜利和我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
女儿炒股票大跌,结果把房子和一切都赔了进去,虽然不欠账,可是来人告诉我,女儿神经已经不正常了。我一下子晕倒在地里……
王胜利扔掉手里的铁锨,向我跑了过来……
当我醒来,不顾别人的说劝,直接去了那个城市。当我见到李圆的时候,她傻坐在朋友家中。圆儿见到我,一把扑到我怀里,连声地叫我妈妈妈妈,我要回家,我不在这里了……
听到这儿,我的心都快碎了。一时间我也是泪如雨下,乖孩子,我们回去。
一路上,圆儿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依恋着我。
回到家里,圆儿一直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去干活也要带着她。小孩子不懂事,就说她傻子,傻子。李圆也不去争辩,看着他们笑。
这样过了几个月,李圆渐渐好转。但是每到夜里,就会胡言乱语。甚至会从噩梦中醒来。
爷爷对我说,“给咱圆圆找个婆家吧。”
“去哪儿找,谁能对他真心实意?”我反问。
“你这丫头,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爷爷说的是,可是去哪儿找呢?”
“找找吧,兴许能找到。”
就在给圆儿找婆家的时候,一件同样令我心痛的事发生了。
爷爷过世了。
其实爷爷临走前的半个月就有些征兆,就是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本来近一百多岁的人,体寒,虽然到了夏天,仍旧穿着棉袄棉裤,可是不吃东西,只能喝点水。爷爷说自己大限将至,微笑着对我们说。我们都说不信,但是爷爷说这没什么,人总会有这一天,就这样走了,不好吗?
爷爷走的那天早上,还去河边溜达了一圈。并且哼唱着小曲,孩子们跟在后面,爷爷很是欣悦,中午的时候还对我们说了好多话,地薄西山的时候,爷爷坐在竹椅上对我们说,我想睡一觉。说着就睡着了,谁知晚上喊他才发现已经过世了。
废黄河上的老老少少听说爷爷的过世,都来哀悼。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过儿,九儿李盈也来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二叔三叔都来了,他们哭声从十里外都能听得见,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哭着进了家门,一同跪在了爷爷的棺材旁……
爷爷出殡那天,天气很是凉爽,废黄河波澜不兴,一派平和的景象。由于离孔夫子比较近,所以很多事情都遵循着古礼,吊唁的人一排又一排,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们哭得变了腔。最后司仪决定,每个村来一队代表即可,否则,怕误了李老先生的上路时辰。
送葬的路上,河堤上站满了人,有人哭,有人笑。其实百年归山是好事,我们称为喜丧。我们小时候听爷爷讲过一个人在自己的妻子死的时候鼓盆而歌,因为爷爷说那个人认为妻子死之后,灵魂脱了我们这身臭皮囊成了自由的精灵是应该可以庆贺的事,哭哭啼啼太没出息。我想爷爷也不愿我们哭吧。
爷爷走了,可是我感觉爷爷一直在我们身边,并未走。
我家圆儿也越来越好,我想说亲的事儿,应该快些办了。
媒人辛苦了好久,总算找到一户人家,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双方也见了面,都觉得还可以。李圆似乎也同意。
就这样定下了日子,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
一天我一觉醒来,却发现圆儿不见了。
却发现桌上留下了一封信,我瞬间有一种恐惧遍布我的全身。
亲爱的妈妈,早安!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写信了,我知道您生我养我不容易,我以为凭我的能力能让您安享晚年,没想到我自己不争气,阴沟里翻了船。我想这是命,但是我不信命,我还要去闯一闯,我不甘心嫁给一个乡野村夫,我宁愿不嫁,因为我的心中只有三丰哥哥,别的人再好,是他们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咱李家门的老奶奶就是我们最好的榜样,从一而终,好女不许二夫!就像您一辈子只爱着王胜利伯伯,而且百折不回。我也一样,所以我还要去闯,妈妈,放心吧,这一次卷土重来,我绝对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让您过上更好的日子。
……
仁慈的上苍啊,不论我有多少罪过,我都不求您宽恕,我只求您永远眷顾这个人—我的妈妈—李艾花,让她不再受苦受难,让她爱的男人永远在她身边!
祝妈妈快乐平安!
女儿:李圆
我捧着信,手在哆嗦,眼在流泪,心在流血……
我一路追赶过去,只看到茫茫的天际线,还有波澜壮阔的废黄河……
愿上苍保佑我的女儿,如果你再次让我女儿失望,我跟你拼命!我站在废黄河上大声的怒吼着!
女儿说,让我去追求自己的真爱。好吧,我遂了女儿的心愿。
想想自己也老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我仍能爱。
于是,我敲响了王胜利家的门。
“胜利不在家,去田里了。”王胜利的老妈妈就是这样的从容。
我一路小跑,到了田里,见王胜利在柳树下乘凉,哼着小情歌。
“王胜利!”
也许我的声音太响,把王胜利着实吓了一跳!
“没吓尿吧?”我没好气的说。
“差不多了!裆里都湿了,啥事啊,这么激动!”
“王胜利,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我的眼里全是火,眼看着要把王胜利烧灼。
王胜利猛然长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王胜利,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说啊!”
王胜利终于元神归位,说了一句:“爱!”并且提了提放松的裤子。
我瞬间眼睛里笑出了泪。
走到他面前,抻手抓住了他的下面问道,“王胜利,你到底还行不行?”
“绳!”王胜利说这话的时候,两个干瘪的眸子里全是坚定!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王胜利的嘴里已经掉了四颗牙齿……
初稿 写于2013年冬至2014年春
2014年春至2015年秋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