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睡眠困扰着的我,半夜醒来时,心里不停地做着斗争,此次户外徒步旅行,到底去还是不去?
终究还是敌不过山的诱惑,早八点,我坐到了出行的大巴上。
这是辆大巴车,满车的人,后来说这支队伍有39人。如果后面的历险能预知的话,可惜,现在,没有人能预知我们将经历什么。
阳光很暖,春天已经准备放权给夏天。
我们沿着一条村间常见的土路,开始了徒步旅行,松叶铺满山坡,空气中漂浮着松针的味道。
路渐渐变窄,在转过一个大弯后,我突然发现,置身于一个空谷之中,四周峭壁直立而上,直起约200米的高度,峭壁间有一条小道,沿着山型周折,可见小如豆点的人在上面行走。
这次徒步,通知里面明确的说不提升海拨,沿着河谷走,全程大约十公里。
我没有带凉鞋,只带了双拖鞋,穿拖鞋也是为了偶尔涉溪的时候,比赤脚踩在河中石子上舒服些。
四月间,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云南的气温已经近30度,河水来自山箐,有些河水可以冰得刺骨。所以,我是打定主意,尽量走旱路。
道路还是在溪边相遇了,看样子,无旱路可走了。
换上拖鞋,有人曾劝告,走路走热了的时候,不要到冰水中泡脚,寒气入侵体内,将来会得关节炎。在没路的情况下,只好下水继续走,溪水刚没及小腿肚,没有想像中的冰。只是拖鞋不太顺脚,河中水草牵绊,水流不急。
看见有公共卫生间,四周有呼朋唤友声,此次溪流徒步,还有另外两支队伍,有一支骆驼队,全队的人都是户外鞋、户外衣,甚至有几个人还背着救生衣。
我们忍不住发笑,这么浅的溪水,带救生衣,有点搞笑的样子。
翠荫蔽盖着水面,羊群在溪边吃草,拍照的人们,摆着造型,水面上有水草装点着翠色回应 ,两边山谷中悬崖峭壁也变得温柔,绿油油的树叶在四周摇曳,在呈现出祥和的姿态。
我的拖鞋在涉一段溪水的时候,不小心飘了只出来,为了捡它,踩到一个滑石,我重心不稳,趁势坐到漂浮着竹杆上,竹杆撇开我,下沉,我赶紧转换重心,另一只拖鞋也漂到水面上了,后面人群惊呼,有人拉了我一把,有人喊道,你别管拖鞋我帮你捡,你稳住。
在一处深谷中,丝丝缕缕垂下的不知名的植物像帘子一般,延伸得很长很长,下面是欢快的人群,阳光在崖头的树梢间透出光来。三个群在此会合,不停出现各领队喊人的声音。
后面的路要攀爬一个高坡,山坡约有70度锐角的角度。我们队集合,让其它队先走,对于常玩户外的驴友来说,这坡难度不大,但还是滞留了很久才一一爬上去了,这坡上长着一种奇怪的植物,干燥的地面,一枝蛇皮似的独杆上撑开一朵马蹄莲般的花,有点诡异、不祥,有人想去摸一下她,我赶紧提醒她,别摸,担心有毒。
这种不祥感,一直在心盘旋。虽然后来得知,这是一种野生魔芋。
骆驼队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一段路又一段路淌水过溪,就像电子游戏打怪升级,每次过溪的难度都在提升,溪水流珠泄玉,在一处天然形成大平台上,我回头看着一堆乱石堆,少年时期的我,一定会在上面蹦跳,随着年纪渐长,胆怯之心也渐长,有队友跳上去了,我就站在岸边看着她们青春灵动的样子。
我以为这次徒步旅行就这样了吧,河滩上的耸起的一簇簇石块,有平坦的,有尖滑的,我就看看它们。我也意料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会频繁和它们亲密接触呢。
过溪的难度,因为有两位队长和红衣小帅的护航,只不是一次次游戏。
我们因为不想湿鞋,只有踩着高出溪水的石块,李队长和红衣小帅适时从别处抱来石填在合适的位置,又站在两边,向我们伸出温暖的手。
向我们伸出温暖的手的,不仅仅是李队长和红衣小帅,还有好几位男士和男孩子。
在一段水草丰盛的小路行走着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说没有路了,我这才惊觉,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骆驼队消失不见了,这时,远远看见红衣小帅和一位黑衣小帅正在探路,黑衣小帅过溪,只见水已经淹到他腰部的位置。李队长就更神了,河滩涉水,崖壁间腾挪,如履平地。一会儿在在溪这边,一会儿远处高崖上,一会儿又出现在我们对面峭壁间,一会儿又站到我们面前。
这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返回程,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再美的风景,刚走过一遍,再走一遍也就乏味了。这也大多数人不愿意走回头路的原因。
队长,正是这时候,犯了决策性错误,事后被很多人提到这个时间点。也不能怪罪他,我们本意都想往前走的。队长决定找到人类遗迹的路,前行的路。
队长从对岸的岩壁上滑下来,淌水过来,跟我们说这是条正确的路,因为有人在岩壁上挂了藤条,便于攀爬。
我不停地问骆驼队哪里去了,有人说看见他们在前面的身影。
反正看见队长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背女同胞过河,也许溪水太急,没有石头垫脚。我不愿意被背过河,只有选择湿鞋,我脱下袜子,用塑料袋包裹好袜子和手机,穿着鞋一脚踩进冰冷的水中,早知如此,前面的扭捏矫情白费了。
从攀爬那条藤条开始,我们的探险历程正式开启。
步步惊心的探险之路。
刚下到第一道藤条的山凹中时,一道警示牌斜挂在一棵树腰上“进入溪谷危险地段,擅入者后果自负”。
我怀疑这警示牌是不是写的是我们已经走过的路,刚才攀爬巨岩借力藤条的时候已经很艰难,感觉很危险了,这警示牌说的路应该是它了,我们已经过了险关,前面应该有坦途。
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前面走着走着,一下又说前面没路了,重新探路,又走着走着,前面又没路了,听一位队友事后说,最恐怖的是,在很窄的路线上,下面湍急水流,水深不可目测,贴着岩壁走过时,发现前面没有路了,又要返回去,太惊心动魄了。
看着山崖下幽蓝色的涧水,我这时候想起骆驼队队员中,有人带着救生衣的样子,当时还暗暗取笑她们,这时候想来,她们才是经验的呀。
这条路线有人类走过的痕迹,不时有竹排固定在水流块石之间,那些竹排在水中有许久年代的样子。在溪流中的大石块间,我们小心翼翼踩稳,小心翼翼的翻越。
有几段是竹木桥,说是桥,其实是三根已经浸泡了不知多少年的竹子梱在一起,搭在两块石块之间,梱在一起的线有些已经松动,三根竹子倾斜着,两边已无路可走,有竹桥意味着曾有人来过,这是条路。桥下面水流很急,杨队长担负起领队职责,跳进河中,站到河中间,抬起双手,搀扶着我们一一过桥时,我过桥小腿仍会打颤,就怕踩滑,跌入河中。
在淹及大腿的溪水中乱石间穿行,最怕的崴到脚,所以每一步探入水中,稳住了才敢迈下一步,走在我前面的一位女队友,被石尖磕了一下,瞬间肿起一个大包,只见她很疼的样子。
我大声询问:“谁有云南白药?”无人应答。
不知道过了几道坎,不知道淌过几次河,不知道攀爬了多少有藤条的巨崖。
队长不时在播报着到终点的距离,说前面还有一段路,就到我们起点的位置了,他的话给了我们继续前行的勇气。
有一段路上,同伴是一位女孩,我紧跟着她,她用登山杖探着水深,我们手拉手,她帮着我,过了一段又一段溪水中巨石布阵。
慢慢地,路终于有了点路的样子,我们走到了山路上,爬高上坎,在仅可容脚的陡坡上挪步。前面的女孩突然蹲下来,焦急地向后说:“前面太滑太陡了”,咕咚和我不忍后退,走近她,和她会合,树叶覆盖了整个山坡,枯树枝随处可见,伪装得像是根藤条,一使劲拉它,马上就脆断了。我们正在陡坡上无所适从的时候,队长从坡下方走了出来,我们忙着求救,队长无暇顾及我们,后面还有大部分人没有走过来,他仅仅接住了咕咚扔下去的登山杖,匆匆往回走了。
我们仨人,只好把身体重心尽量贴近山坡,和泥土滚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梭,一点一点地挪,终于下到安全的石块上。
转过一个山弯,又见李队长迎面匆匆而来,告诉我们距离终点只有一公里了,让我们走在前面的压着点步子,大约500米左右准备过溪时停下来,等待队伍集结。
我们爬过一个竹排搭的简易梯子的巨岩,转过一道弯时,又准备爬另一道高坎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前行,我们必须停下来,我们前方已经有人翻过了这道山弯。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7点,阳光还在,我们一群人在石块上坐下来休息等待,喊停前面的那拨人,原地等待。
我们中有人开始抱怨,有人开始庆幸走出了困境,更多的人开始了担忧,一位大哥搜索起了方位地图,一位姑娘用微弱的手机讯号,拨出了第一个110、119报警电话。
一直没有后面队伍的消息,心中不时担心他们能否安全闯过层层难关,暗暗祈祷。
我们没有与后面队伍联系的对讲机,一直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一直眼勾勾看着山口的方向。
这时,我估计我们今晚可能要在溪边过夜了,那位找地图的大哥也在心急后续队伍的情况,返身走回原路去遇他们。
我看见月亮谷的月亮了,是个半弦月,在谷中的峭壁间上空悬着,在蓝色的背景中孤独的挂着。太阳光还在,只是没有热度了。
李队长跟我们最近一次会面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担忧,两位领队正在全力保护着后面走得慢的队友,他们有责任要把所有人在这一天送回去。
溪谷中阳光渐渐隐去,白天晒烫了的方形石块温度渐渐冷却。溪水哗哗哗地在身边流过。天快黑了,后面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迟迟不见踪影。有人开始怀疑他们可能找到转折的溪口,出谷去了。四周树木阴郁地隐去轮廓,溪水毫不留情地漠视着这群闯入者。由于出发前几天,我身体状态一直不好,睡眠严重不足,这时候,我只想尽量保存体力,唯一能做的,是闭目等待,连说话都觉得在耗费力气。
我们一群人里,我同事咕咚忙着捡拾柴火,准备晚上点篝火给来救援的警察发出信号。记者(出发前自我介绍时,他自称职业是记者)被别人提醒他有打火机,他捞出火机,咔哒咔哒打着火来玩,点燃了咕咚捡过来堆着的一根树枝,左右摇晃着火苗。
这种时候,火种是多么的重要,如果今晚我们出不了山谷,这火机就是无比宝贵的资源。没有意义的玩火,点燃了山火不是闹着玩儿的。
有可能,我们今天出不了溪谷,火种是多么宝贵,我忍不住发声,严厉地制止了他。
火机、食物、手机的电量、力气都是我们现在必须节约的资源,因为谁也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未来几小时会发生什么。
8点钟的时候,终于传来好消息,看见路那边有人影晃动。
他们终于来了,而且毫发无损地来到我们面前,担忧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追着问李队长,你说的过河就有上山路的溪口就是这里吗?
他眼神透过一丝犹疑,我期待他肯定的回答,他果然坚定地说,对,就是这里。
我们只要过这个溪口,我们就有了回家的希望。尽管天色已渐暗沉。
希望再度燃起,我跳入水中,迈开步子,却被奔涌过来的激流打得胆怯起来,我又退回到岩石边。走在前面的一位女子,一个翻身坐进激流里,眼看就要被水冲走,旁边有人拉住她,两人纠扯一阵,总算立住了,这时,只听得杨队长一声喊,我来站在河中间,我扶你们过河,她一纵跃进激流,稳如泰山般站到河中央,其它几个勇健的男人也站到了河里,我们有了极大安全感,他们的手一只接换另一只,把我们一个一个送到了对岸。
对岸,确实看见一条窄窄的小道,隐在一块巨石后,我们打足精神,跟在李队长后面鱼贯而上,没走出十步远,这一天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又传过来,前方没有路了。我们原地愣住了,一直以来坚定认识路的李队长,是不是搞错了路?
在我们过河前,已经翻过陡坡的另一队人急于与我们汇合,他们在往回赶,远远地听到有人说,有个女的,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一高砊上不去,让人过去拉她一下。
我知道,队长们不会放弃她的,要把我们这边安顿好,队长会去救她的。
我在河对岸,看见她,一个人,无助地站在那里。杨队长向她喊话,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正说着,黑色的天幕刷地拉上了帘子,四周瞬间变黑,我只看见对面的女子的身影在黑幕里隐去,她穿着一浅蓝的衣服望着我们,她背后是高高的岩壁,她个人站在那里。
我们这边开始臊动,李队长还在坚持可以找到出口,到处觅路甚至从跳下一个近两米的坎,跳到河滩上,说要去找新的出口。
有人建议两位队长分别去找路,找到后再来带我们出去。这时,记者大声地回应说:天那么黑,这里路那么难走,你们让队长去找路,是非常危险的,坚决不能让他们去。记者的声音得到了大家的应和,也止住了李队长执意找路的决心。
队长也是驴,不是超人哪,这一天,从早到晚,前面后面的招呼,水下路上的照应,出发时是各处帮我们拍照,过河时搬石头、背人过河,带人过河,上高坎时垫着拉着人上去,有危险的路段都是挺身在前,体力也是有限的呀!
110的电话打来了,和一位姑娘通话确定着方位,查地图,查地图的大哥精准地报出我们所在位置的经纬度,警察在讯息里让我们不要移动。
在没有月光的野外,我们这群人没有任何露营装备,唯一的选择就是原地不动,等待天亮,大多数的我们是一群毫无野外经验的城市人。
我们一群人拥挤地挤在窄长的巷道里,脚下崎岖不平,背靠的山崖几乎是直立的,我们人挨着人挤在一起,落进水里的那位女士,在我旁边冷得瑟瑟发抖,我贴近她,给她一点点体温。
我们背靠的山石上面长着一棵茂密的大树,树冠延伸出去,点点月光透过叶子,洒下斑斑驳驳的影。
有无人机在我们的天空盘旋,许多人举起手机电筒放出光亮。
查地图的那位大哥坐不住了,喊住李队长帮着他跳下两米多坎,他们俩在河滩上燃起一堆火,我极力劝我旁边的女士也下去烤火,有人开始反对点篝火的行为,不久前凉山森林大火的灾难还在深刻的记忆里。
与树林有一定距离,如果不起风的话,点起篝火注意点,还是安全的。
这边河边也烧起一堆火,我们挤在一起的人群开始流动,纷纷跳下高坎,去拥抱火团。
远处有两束光打破夜的黑暗,越来越近了,接着听到警察在对面向我们喊话。
山神哪,您是悟空请来的神仙吧,怎么在黑咕隆咚、怪石嶙峋、水深及腰的深谷中,这么快就来到我们身边,你们的电筒光就像是法器,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市井人家的安逸。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是赶紧向警察诉说,我们需要食物、水、热水!
天降的山神,瞬间就变出村民来,飞檐走壁似的在山石间自由穿梭,找到我们每个人藏身地点,送上热乎乎的鸡蛋、洋芋、饼干。
山谷之夜不再冷。
夜幕无声孕育无可言说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人为主角的戏份开始上演。
这一群人,不少人是这辈子在这个早上第一次遇见,伍佰年前修下的同船渡啊,终于一起挤在一棵老榆树下。
水,在瓶底只剩下一口了,是谁乞到善心人舍不得喝的水,一口喝干?
石头上,挤挤挨挨坐满了人,为了吸取火堆中热量,是谁把自身的重量全压在隔壁人的腿上?
是谁,高高举起手臂打开手机热点,只为了别人打电话报个平安。
是谁,像幼稚园的小孩子般赌气用珍贵的水浇灭火塘中的火,只为了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好过。
四月,月亮谷的晚上,山风不免带着寒气钻着心,警察叔叔的手电筒光让我们心安,吵吵闹闹,让这个夜不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