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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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了


春来了,我们开始笑了。春至惹人笑,我想。

春来了,扯上几尺绿色的帛锦,给田地做了一件披风,轻轻的系上。看见披风的春,一脸快乐,映着绿色的光泽,在空中时时闪耀。春来了,解开冻硬泛黑的河水,冰块在水面浮起,哼唱起了解放的礼歌,一路如玉的嗓音,叫开了紧掩的窗口,清澈的凉气扑面。

春是谁呢?是不是染绿了大地和天空,然后又染绿自己的嫩芽和草叶?是不是一路清脆的吟唱,冰块沉沉浮浮在河面舞蹈的溪流?是不是飘移不定,湿润而轻柔的游云?是不是枝头翻跃,双翅时而蹁跹,时而滑翔,时而扑展的鹊鹂燕宇?是不是在田地上耕翻土垄,锨镢齐整,欢笑不断的春忙?

春真的来了,带了一丝游疑和惊慌,跌跌撞撞的进门,槛绊了一跤。我看见了他跌得有些发青的面容。他一脸尴尬的站着,不肯坐下。

风沙在我们头顶肆意猖獗,我们开始变得韧厚和粗糙,精致的面孔不知在哪天突然失去了,像凝绿了一春一夏半秋的叶子,枯萎,变黄,坠落,在高远的天空里不自禁却又坦然的坠下。一枚叶脱落叶脉,凋敝了整个世界的颜色。粗犷的棱角,冷冷的斜刺向水的温润。水开始哭了,只是她的泪中没有了水分的残留,只剩苦的盐涩的碱,添染了一种陌生的恐慌。

我们是春天的孩子,我们渴望在春天里奔跑,我们想拿起风筝去寻找儿时的快乐和恬然。我们只要一朵花开在风里,我们只要认识田野里的虫子,它们是我们没有交流的朋友,等待我们去看它们的姿势,静止的,跳跃的。它们一定在演绎中愉快的笑着。笑也成了我们的面孔。彼此快乐。

有一天,我们要走了,身后是大段大段的沉默。我们的春天在沉默中没有回头,他知道一回头便止不住奔回来重新拥抱它们,听它们歌唱的一切,看它们生活的一切。

于默默中缅怀,背后响起了忧伤的曲调,它们合唱春的流歌,在骄阳下伤感的送别。一遍遍唱着,清亮的雨滴映着渐远的影子,一点点的消逝。春的印痕终于让乌云抹去,大块大块的遮盖住了我们想看的天空,就像收音机缥缈声音背后被塑料壳遮盖的零件,组合起来,转换着声音,那背面的面孔和影子,只存于声音里了。我们就站着,想着,今晨花好雨润,滴滴泪灼人。

春走的时候说,如果我们不认识,如果我们只是擦肩时一闪而过,如果我们没有机会相视而笑,如果我们相识后没有在温润而伤感的风中告别,如果别的地方的风沙没有掠过岁月的门庭,如果枝枝迎风送歌的树能够让岁月漫过天空,如果我们就走着相反的历程,那么,这一切又该如何变幻,如何演绎,如何点缀呢?

我们在想这段孤独而来孤独而终的路,是因了怎样的嘱托在驿站等待我们不经意的触摸,像枯黄了一冬的杂草在寒霜冰雪中翘首等待,等待用生命的颜色来涂抹天空的一季生长,一季释放,一季尽情的喧嚷。我们周围是长长短短的空白,围绕起喊也喊不出的声音,点点斑斓的蝴蝶褪尽绚丽,纤柔的站在素洁的花上,等待繁华之后的衰景,等待春之后的凄艳。天空将太阳拉的很暗。

一切终究会过去。昨天的乌云没有滴下一滴就走了,就像春临走时一样。我不知道他内心里有没有与我们一样的悸动和恐慌,他只是带了一脸快乐昂首上路了。昨夜的歌声已经失落,弄湿了很久都没有浇水的心情。湿润了起来,却又带着涩涩的盐分,把他们在玻璃瓶内展开,打开束缚快乐的舒展。昨夜蜷缩的鸟儿从屋角房檐下飞出,使劲的展开,翅膀扑腾来回飞着。

孩子们,醒来了。

我们开始学着在风沙尘埃中砥砺,精致的面孔要与不要都无所谓,正如天空的太阳,可以明媚,可以晦涩。一样的天空,不一样的景色。

翻过一页去,真的,孩子,不要疑惑,翻过去,翻过你所经历的幸福和伤悲。这一页是全新的,等待你来书写和诠释。但孩子,不要随便的把一页纸张撕掉,里面包含了你自己未曾察觉却偶然发生的故事,就像你现在需要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故事填满你的缝隙。其中的心情便是你精心的注脚。

任何浮于表面的萍藻,并不都是装饰,有一些会让你联想起那些辉映周围色彩的雕著:落下的刻刀,削掉尘泥的束缚,让周围围绕雕像的空气尖锐起来,泛泛地刺痛敏感的灵魂,细细的挥动手中的利刃,雕像一点点的丰富,恰如历经风尘岁月后丰润的心灵和洁净如洗的灵魂,任何隐藏的隐秘都躲藏不了。他们袒露于苍茫的天空底下,任由岁月的磨蚀。

我们都坐在飘逝不去的田埂上,想着。早晨的柳絮摇摆着洁白的印迹飘闪过沉重的现实,在巨幅三维写实图像中迷离,幻象一层层被剥离,裸露着真实世界的嶙峋骨骼,它撑架起了整个身躯的血肉,涨紧的筋突显出力的典范,在春风中坚硬的存在。

春色印染的天空后面是谁也望不穿看不透的空间,任何残存的尸骨终将在春的召唤下进入那一方神在的地方,安全而宁静的待在那里,没有歌颂和贬斥,没有生离和死别,一派的大祥和。到处有招展的花儿,素洁的在岩石上开放。到处有摄魂的飞絮,白净的飘满了世界。他们在这里平静的谈论各种平淡的事情:谁家的鸡冠花开了,谁家的花狗将在几天后生下一窝小狗,谁家的枣树今年结不了果子了.....

春阳掀开布帘,露出了一张温暖的脸,他笑着打完招呼,径直去了。那里留下了整年的温暖。那些尸骨笑了,舒展开了腿脚,僵硬的站了起来,像埋在地下的化石被挖出来的站立,浓重的扩张感,满满的压抑着我们的心神,肩上突然感觉很重,如一块顽石在悬崖上死命的下坠,而我们必须顶住。像彩排好的情节在春色绮丽的屏幕上放映:死神需要我们顶住。没有语言,没有背景,只有一个特写。后来,春放过了我们。

从此,我们便喜欢上了笑容,尽管那精致已经丢失。

这一次,春没有跌跤,他知道有些发青的脸不好看。而因此也就没有了被涂染的天空,其实我们是喜欢看涂染了的天空的:浓浓的草色铺盖起浅蓝色的天空,我们和草地里跳跃的虫子一起飘荡在春的柔风里。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又带了残留的尸骨去天空后面神在的地方,我只看见了那坚硬的存在体被风沙磨蚀,然后丢弃在土里腐烂,溶解。

我们笑了,像解嘲似的朝向春来的方向。他挺拔的身躯丢失了些成分,诸如钙,诸如铁,这些随风沙淌过春的额头的元素。我们听不清是谁的挽歌在这时旋转,奏响的腔眼之间颤飞着流转不动的哀痛。村口的棺木站立,正在迎接。

草没了涂染大地涂染天空涂染自己的颜色了,河流在没有解冻时的干枯让冰块的曲调从地下丢失,渴望春忙的农民口中声声念叨着“粮食!粮食!”刻刀雕出的纹更深了。整个大地都是刻刀的艺术品。

村里的孩子有一声没一声的喊叫,屋角房檐下的鸟儿不知在何处筑了新巢。春横着膀子从村头路口经过,全村人在村口笑着看他经过,之后一脸不忍想不敢想的神态,让有些颤抖的手不经意的把刻刀划到了骨头里。

春来了,我们应该笑了。春至惹人笑,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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