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生命的初期,我们用眼睛观察世界,却没有语言表达意图,没有动作表达不适。张开嘴巴,是一种知觉上的感觉。
那应该是人生中最孤独的一段时间。
人生最早的记忆,是两岁的一个下午。一个竖直延伸的土路,平坦的土地有沙土被微风扫起来。世界是纯粹干燥的片景,奶奶和我,黄色的土地。
那是一个学步车,圆形塑料质地的面儿,上头穿着三个红白、黄白、总之是彩色的小球,它们在风和手的拨动下会转圈。我坐在还算漂亮的工具上,一块体积极小的布勒住了屁股。真的很紧,腿是松软软的棉花,撑不起屁股和身体。
我看见离最近的那个人,奶奶,她好像不太耐烦。语言,没有任何介质表达我的感受。屁股像被绳子勒住一样,不舒服。
我望了望奶奶,她逗我、拨弄着圆形盘上的彩球。和我说话。听不清,她很开心,丝毫没有想转移注意力。我应该是笑了或者用眼神表达关切?
其实不然,我只想从这个学步车里出去。张开嘴巴,只能昂昂昂的发出声音,望向奶奶,只想让她明白我眼神的意义。
怎么可能?
屁股勒的难受,无法摆脱。奶奶没再继续逗我玩,走开了。
我对这个圆形学步车越来越无法忍受,“啊啊啊啊!”发出婴儿仅有的呼救信号。用音量的高度表达对它的不满。
终于,奶奶顺着胳肢窝,把我从车里抱起来了。哦,这正是我期待中解放的一瞬。
她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病了、尿湿,检查可能是衣服穿不正。
三秒过后,我又被放进那该死的学步车里。
长大后,觉得语言习得是神的赐予。婴儿是如何开始模仿,并发出世界所指的那些物体?没习得语言,或是没有任何动作去表达不适的空。我好像被世界扔在一个无意义、渴望被猜测的角色里。
只记得那个暖融融的有土地的下午,和无法与世界对话的无助与不适。那是所有人的蛮荒时期,很多人忘记了。而我因为屁股的难受,被记住那个人类还未开悟时期的下午。
知觉的启蒙
还有一个片段,是婴儿时期的体验。“宝宝,你的手在哪里?”
我的眼睛,是从那个时刻,认识身体的其他部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眼睛的延伸,从未张开的嘴巴,但有一次,这个一直沉默的“我”好奇了。
我被放在床上、无意识望着天花板,还是被妈妈放在凳子上,竖着看世界,看着隔着地面的五斗桌和古旧的西洋钟。
有个部分,从我身边挥过来、又不见了。它总是出现,和我的眼睛距离很近;它是淡淡发白、肉色的物体。只记得,它总是在我身边挥动,好像和我关系比较好。
那个东西,又挥动过来了。那是什么?我呼唤那个东西:“你出来,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几次错过后,它在我面前定住,不动了。
是的,那是我的手背。淡白色主体上,看到五只伸出的直柱子。每个柱子中间,还有皮肤堆叠的褶子。这是什么,真有点丑。五只柱子和中间的褶皱有点丑。
我上下移动手背,反过来看手掌,它动了。跟随我的想法,那一刻突然有种激励的感觉。对世界的期待是有用的,世界终于给我反馈。
我让手掌离进点,它就靠近眼睛近点,远点,它就变小了。手掌连着胳膊,是长条条的。是我不太喜欢的肉色,但也始终在眼前移动了。随它去吧。
从此之后,我的意志终于找到了呼应,很感谢手掌和逐渐苏醒,并一直好用、听话的身体。它们帮我到达很多地方,总会让我所想,指向帮我达成。
开动世界的,原来就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