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城本名甘城,取自贯城而过的甘江。建国后,市领导为了宣传当地特产的炒肝,改了这么个名字。
城如其名,这是座非常“肝”的城市。肝城中仅住了寥寥百万人,却在一系列机缘下成为了全国金融业最发达的城市。简而言之,这是一座由社畜构成的都市。
而我,曾处在社畜食物链的最顶端,曾经是这座都市的王者。坐拥万贯家财、膝下妻妾成群:我曾经的生活,简直像一场梦。
然而现在,梦碎了。
凭栏而立,晚风习习,甘江在我面前奔腾,送来缕缕水汽。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河岸边的高楼中渐渐亮起灯光:那每一个亮起的小方格,都代表着几个挑灯夜战的社畜们。
这么肝,有必要吗?我曾经也像这些人一样,把某个远大的梦想视作珍宝,满腔热血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此去经年,本以为已经功成名就;然而国外一次小小的市场震荡,就让我血本无归。爹娘被追债的打了、孩子跟着老婆跑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除了满屁股的债务,一无所有。
我的身后,沿河而建,是一座恢弘的游乐场:Livertown Brilliant Park,肝城光辉乐园。压力山大的社畜们常成群结队地来这里玩耍,今天也是这样。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乐园中仍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这生意倒是好做,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来个游乐场寻短见,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创意了。
水声涛涛,水汽凉凉。我咽了口口水,脚缓缓蹬上栏杆。
再见了,可恶的世界——
“不要!——”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我,钳得死死的。
我以为是错觉,直到我摸向腰际,碰触到那一对冰凉的手臂。听声音,是个女人。我转头想看看是谁,却发现那人紧紧贴在我的后背,我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抱着,像只背着宝宝的树袋熊。
良久,背后的女人开口了:
“喂,你知道吗,甘江是淹不死人的。”
“啊?为什么?”
“因为,甘江莫淹(干将莫邪)啊。”
空气瞬间凝固。
我浑身上下一激灵。明明刚才还一心寻死,现在的我竟然想笑:也许我真的没有那么想死。背后的人,不管她是谁,大概救了我一命。
我想挣脱,腰际的双臂却愈发用力。我有些恼了,拼命想掰开这手臂。这双手臂白皙的皮肤被我握得泛红,仍死死地抱紧,不肯松手。
“撒手吧。我不会再跳了。”
“我不信!”
“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
“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选择出手的!不要寻死啊,生活很美好——”
“你懂个屁!”
对方是个陌生人,我却破口大骂,虽然说出口就后悔了。
我两人就在晚风中立着,游乐园中霓虹亮起,周围暗淡的环境瞬间变得缤纷。
慢慢地,那对手臂泄了力,背后这人选择了相信我。我转身,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一头乌黑发垂到腰际。
我冷静下来,郑重地鞠了一躬。刚起身,姑娘抓住我的手臂,紧紧拽着,一如刚刚揽着我的腰。
“我带你看个东西。”她说着,一路将我带到了河岸上的游乐园。
“喂喂,等等。”到了游乐园大门口,我猛地刹住,任凭她怎么拽也不肯动。
“我……我破产了,一分钱也没有,买不起票。”
“啊?你没来这儿玩过?”
“我很忙,哪有那个时间——”
“这里完全免费,不要钱!乐园的使命是给人好心情,为什么要收钱呢!”
这姑娘的话语是那样的天真烂漫,一时让我无法反驳。已经入夜,乐园中却仍旧游人如织——不愧是享誉肝城的减压圣地。所有游人都悠闲的享受着,整个乐园,似乎只有我和这个姑娘脚步匆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跑动的步伐上下起伏,像涌动的海浪萦绕在我手边。霓虹迷离,映得人心花荡漾。
如果我真的跳下去了,在这氛围中,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但这个姑娘……
“到了!”
姑娘突然停住。她把我带到了乐园中一处叫做“激流勇进”的娱乐项目,设施外的大牌子上画着个划皮划艇的男人,表情狰狞,全神贯注得和激流搏斗着。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教会我在河水中的生存方式?”我笑了,开起玩笑来。谁知姑娘当真了,一脸惊悚,抱我胳膊抱得更紧了: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让你跳河呢!你,你不许吓我……”姑娘说着说着居然发出两声啜泣,我赶忙摸着她脑袋安慰着。
喂喂,我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啊!
姑娘将我牵到了设施的后门。走过几道走廊,她用密码开启一扇门,门后立着个巨大的球形设施。
“偷偷告诉你,我是乐园的管理者,能接触到一些隐藏项目呢,嘻嘻——”她轻快地从入口跳进那个白色的大球,而我还在外面欣赏着这个近乎完美的球体。这球体的形状简单得出奇,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进来啊,别愣着了!”
姑娘把我拉进去。里面没有座位,我们二人就这样站着。
“现在,请你闭上眼。”
“哦——”我照做了。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微响。
“好了,现在,请睁开——”
睁眼。
球体的内部原本是白色的,但现在,那实体的球壁消失无踪:目力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星空!
一瞬间,不知为何,我感觉脚下的重力消失了,整个人仿佛真的悬浮在宇宙空间中。画面一转,千亿星空斗转星移,面前,出现了地球蓝色的身影。仔细看去,这地球并不是静态的,每一缕白色的云团都在缓慢舒展身姿。在那夜半球,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全貌,每一个城市就是一个星星般的亮点。突然,视线被遮挡 ,待那遮挡物飘远,我发现那竟是地球轨道上的国际空间站!
恍惚间,视线拉远,只见地球逐渐缩小,直到湮灭在太阳的光辉中;太阳的光芒也逐渐暗淡,千亿星空随着视野的漂移缓缓收敛,直到汇聚成一片浩荡的星光之海。视野最终停留,银河系的全貌铺满了整个世界。
我沉浸在这宇宙的无垠中,直到听到一个声音说“请闭眼”。我下意识照做了,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白球。
“天啊,这是什么?”
“嘻嘻,还不错吧?这个项目没有对游人开放,先让你体验一把。感觉怎么样?”
“我……我说不清楚。但是,也许,跟这无垠的宇宙相比,我自己那点破事真的是微不足道……”
一瞬间,我有点失神。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些,才特意把我带来的吧?”
姑娘嘿了一声,笑着牵起我的手,把我引出球体。
“这个乐园大着呢,我们去玩玩吧!”
人们总说“人生如梦”,以前的我是不相信的:我只相信,人定胜天。现在我才明白:没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我根本没有资格理解这句话的意蕴。
如果人生不是梦,这个小天使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在旋转木马上开怀大笑,在过山车上放声尖叫,在海盗船上咿咿呀呀地乱叫,仿佛他人不解的眼神不存在于这世上。
上一次这样开心,大概是孩提时期吧?乡村的童谣伴着晚风送来的麦香,一股一股抚在脸上。在星与月的光辉下,世界清静得像一汪清水:没有事业的失败,没有亲人的背叛,没有痛苦、没有折磨,没有——
万千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尖,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俯下身,在旋转的咖啡杯上,我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有个温暖的臂膀在身后挽着我,直到我眼泪流干,直到我说“已经没事了”。
“哭出来就好了。”她笑着说,眼角同样挂着泪。
你永远不知道,在人生中的哪一个瞬间,会遇到对的人。
就像现在,曾经你侬我侬的妻子早已飞往海外,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避自己而不及,曾经在我权财王座下匍匐的众人悻悻地看着我的笑话。大难临头,曾经我珍视的一切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这个游乐园中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孩,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我珍惜的理由。
“那个……请问,你叫什么?”我问着,言语支支吾吾,不知不觉红晕上了脸。
“我……”姑娘抹抹眼角的泪,“以前他们都叫我森朵,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很高兴认识你,森朵——”我伸出手。
“我也是。你叫什么?”
“我……”想了片刻,我摇摇头,打算还是不要告诉她了。我是个来寻短见的人,虽然现在心情变好,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但这种事以后会不会重演,我也说不准。
再说了,现在的我身后还有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债主。说不定哪天,我就要以命抵债了。
还是不要麻烦别人了。
就算以后要死,我也必须离这个女孩远远的,不让她纯洁的心灵受到伤害。
“下次来,我告诉你。”我将手指放在唇上,作了一个“保密”的手势。
“嗯,我等你!我一年到头都在这儿,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咖啡杯已经停转许久。我走下设施,向那个叫森朵的姑娘挥手:
“我走了,你保重。”
“那个……”森朵跟了上来,“再晚点有烟花大会,看完,再走,好吗……”
我叹口气。本想就此一刀两断,如果再待下去,恐怕,我会对这个姑娘产生别的想法。
但看着她水汪汪的眼,没有男人能拒绝吧……
“好吧好吧。看完,我可要回家睡觉喽。”
“嗯!”
我俩在园中百无聊赖地逛着,实在没有体力继续体验娱乐设施了。再说了,心结已经解开,看着女孩的样子也像是疲惫了,总不好再为难她。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趟厕所,很快就回来!”我说。
“嗯,好。”
水流一激,我彻底冷静了。上厕所只是个借口,我想就此开溜。一会儿可是烟花大会啊,情人告白的绝佳情景,我真怕出事。走进隔间,我看到隔间顶上有个宽大的透气窗,一直通向外界,是个出逃的好通道。
希望她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回头,我面向森朵的方向,郑重鞠了一躬:
“对不住了,这对我们俩都好——”
当当当!
有人在敲隔间的门!
原本就做贼心虚,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我几乎当场去世。我僵在原地不敢出声,谁知敲门声还在继续:
当当当——
当当当——
终于,安静了。
我长舒一气,定定神,刚准备继续出逃,只听“轰”一声巨响,隔间门居然径直倒下!幸亏我眼疾手快窜上马桶水箱,才避免了被砸的命运。
一片尘埃中,门外走进个穿黑衣的高大男人。那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朝我肚子送上一拳,瞬间我就无法呼吸了,捂着腹部跪倒在地。那男人在我后背一拍,我后背一痒,像是被植入了某种设备,电流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浑身一哆嗦,我惊异地发现自己没法动了!虽然意识仍然清楚,但四肢已然无力,我就这样软瘫瘫地滑坐下去。
那男人把我拽起,摆正放到马桶上。外面明显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一点水流声:这里大概被清场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债主,但就这么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希望他们能把我的尸体带走、扔得远远的,不要让森朵看到。
“杜谦先生,请原谅我行为的冒失之处。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尽快让您了解情况,所以只能选择这样粗暴的方式,与您接触。”
男人竟鞠了一躬。他不是债主?究竟……
“我就直入主题了。刚刚与您一同游玩的女性,其实并非人类——”
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大片漆黑的背景,背景中央,是一个银灰色的不规则圆球:
“这是我国十年前第一次月球任务获得的画面。那次任务,人类第一次到达月球背面,而这个物体就停在月球轨道外侧的拉格朗日点。
“这是一艘飞船,极端先进的外星技术。全人类向它发射过仅白枚空间核武器,它都毫发无伤。十年来我国一直在研究这艘飞船,我们发现它一直在与地球上的某个位置进行着超距式能量交换,这种交换是经由一种特殊的亚空间波进行的——”
男人在屏幕上信手一旦,飞船的位置在一张地月关系图上标示而出,无数线条从飞船发出,沿着曲线射向地球;而曲线的终点,赫然写着一座城市的名字:
肝城。
“据长期观察,我们发现能量交换是单向的:肝城中的某个东西,在一刻不停地向飞船供能。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外星人入侵的前兆,所以一直在定位这个传输能量的东西,直到我们发现——”
原来,那个女孩,她,她是外星入侵者?
“我们发现,这个能量源,是整座肝城光辉乐园。”
安静。
啊?
“这座游乐园是活着的,只是被某种全息障眼法改变了外观。”
男人从衣兜拿出副眼镜。
“特殊波段的电磁波能抵消这种障眼法,准备好了,戴上这副眼镜,你可以去外面看看,这座乐园的真实面貌。
“据我们的了解,那女性是‘乐园’的大脑。她十分谨慎,虽然我们尝试过很多次,都没能抓到她。她几乎从不和外人接触,但今天,不知为何,她主动接近了你。”
男人又拿出一个圆形的纽扣:
“这个设备能采集生物的生理学信息,我希望你可以将这个设备装到那女性身上。我们必须了解她,才能对未来的战争做好准备,才能找到方式,杀死它——”
他将纽扣塞到我手心,将我的手指蜷起来:
“你的任务就是这样。注意,装载这个设备会让对方产生一定的痛觉,想办法掩饰。
“就这样。地球,靠你拯救了。”
男人又在我背上拍了拍,匆匆走了。又是一阵酥麻,我发现自己能动了,缓缓立起,晕头转向。
信息量太大,这让人如何消化啊——
女孩、大脑、外星入侵、收集信息、拯救地球?——
我走出厕所,看到森朵端坐在远处的长椅上。双腿像是灌了铅,我一步都迈不动。
我颤颤巍巍地戴上那副眼镜,幽暗的视野突然变成暗金色:远望,那恢弘的过山车桁架变成了盘曲在天空的巨型触手,那壮观的巨大摩天轮变成了扎进天空的森森骨刺,那海盗船、那旋转木马、那——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扒下眼镜,摔在地上狠狠踩碎。
身为大脑,森朵的原型,大概也不会很有美感——
“你怎么了?”
我吓得差点蹦起来,不知不觉森朵竟然走了过来。
“喂喂,你没事吧,怎么一惊一乍的?”
“没事!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哈哈哈……”
我俩继续并肩游荡着。
“还想玩点什么嘛?烟花大会前还有时间,你看看还有什么想玩……”
“我们可以玩玩那个——”我指着远处一个高耸的塔,“那是什么,看起来——”
“不行不行,那个不行——”
“啊?为什么!”
男人说乐园一直在向飞船供能,这个塔大概就是能量的发射塔吧——只要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们一定可以放过森朵——
“因为,那是跳楼机!今天,跳楼什么的是忌讳,你绝对不能去!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眼泪挂在眼角:
“知道了,知道了……”
我狠狠攥攥手心的纽扣。
人类和森朵,我,该怎么选?
干脆我直接去死吧,反正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这样一个拼命保我性命的外星人,真的对人类有威胁吗?
跟我认识的那些人类相比,这个来路不明外星人明显更有人情味。
全人类才应该去死。这个冷冰的社会才应该去死。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河边。甘江水滚滚东去,浪声涛涛,似乎能将一切卷走。
如果没有这个傻姑娘,我已经被卷走了。
内心说不出地苦涩,但在森朵面前,我必须强颜欢笑。森朵一直在微笑,躺在河边的草甸上,出神地看着头顶寥寥的几颗星。
“喂,我说——”
正当我沉思之时,森朵突然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就算你以后再也不来这个乐园,就算你永远也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不在乎了。一定要——”
该死。
眼泪止不住了。
“好好地活着。”
我把头深埋进双膝,无声地,哭成了泪人。
咚——
咚——
“哇哇,开始了!”森朵兴奋地喊着。我仔细抹干泪水,小心翼翼地抬头。整个天空是五彩的,绚丽得像是童话世界。回头,我看到的,是一双闪着五彩的眼;那明眸之中,仿佛真的有整个宇宙。
该死。
我悄悄站起,凑到森朵身边。
“森朵——”我说,声音比蚊子嗡嗡叫还要微小。但森朵仿佛真的听到了,转头,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我——”
那两个字被我咽进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就算我说了,在这烟火大会的喧嚣中,她也一定听不到。
下一瞬间,我真的做了那种事。
烟花的缤纷光芒中,我们双唇相贴。
我闭着眼,没敢看她的眼睛。我双臂环抱住她,一如不久前她紧紧抱着我。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在亲什么:也许森朵的真身是一段黏糊糊的触手、一团乱糟糟的脑回路、一坨脏兮兮的内脏,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真的,爱上了这个东西。
分开时,烟花也停息了。我们对视,尴尬地看着对方红彤彤的脸。
“你抱得太用力了,我的后背都在痛……”
“抱歉……”
任务,也完成了,在一片恍惚中。不知道我会不会为了这个决定而后悔。
我们又走回了乐园。游客们正在有序离场,慢慢地,乐园冷清了下来。
“两份圣代,谢谢!”
我排出口袋中最后几块皱巴巴的纸币,买了两个圣代。森朵就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长椅上,我小步跑过去,仿佛生怕女孩跑了。
“谢谢。但你不是没钱吗,这——”
“没事,钱没了还可以再挣。”
“呵呵,你要早这样想,就不会到这里寻短见了!”
我挠着头,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渐渐前仰后合。
“今天太开心了。我决定了:以后我要来辉煌乐园工作!”
“啊?这里的管理工作都是公益性的,挣不到钱——”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儿工作!就算以后只能嚼河边的野菜,我也要在这儿工作!”
森朵又笑了。不知为何,也许是月光太清冷了,森朵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
“好吧。诶,那就是说,明天你就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嗯!”
我就这样欢快地走了,两步一颠。其实我根本无处可去,原本的计划是今晚在河床上睡了,看来也泡汤了啊。
我要盯着那群人。采集信息可以,绝不能让他们伤了森朵。森朵没有恶意,她不会伤害人类,人类也不应该伤害她。
我终于确定了余生的目标。
脚力一软,我停住步伐,在路边一躺就沉沉睡去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到了森朵。
她坐在乐园的长椅上,微笑着,开口了:
“喂,谢谢你。”
她在向我致谢,明明应该反过来。
“我的种族有精神感应的能力。那个人跟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那个装置不是用来采集信息的,是用来杀我的。他们认为我对人类有威胁,所以打算除之而后快。为了杀我,人类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的种族以智慧生物的情绪为食——这在你听来大概很奇怪吧。你们的负面情绪对于我来说是无上的珍馐。我将自己的身躯铸成这座乐园,将每个人的负面情绪吃掉,给所有人带来快乐;等你们回到日常生活攒够了烦恼,再回来,我就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肝城的人们心情一直很差,这也是我能存活的原因吧。
“没错,最初,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的消极情绪太旺盛了,对于我来说是不可抵御的诱惑啊。
“但看到你对我的心意,看到你对我产生了,所谓的爱,我居然一下子慌乱了。虽然看过乐园中那么多情侣,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我开始在意起你的一颦一簇、一言一语;当我回过神来,我发现,也许,我也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所以,看到你想借着与我接吻安装那个杀器,我,我怎么,我怎么能拒绝啊。这是我作为一个永生的生物,第一次,品尝到了被爱的滋味——
“这是我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在与你进行精神感应。
“再见了,虽然,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梦醒了。
“我叫杜谦——”
我失控地大喊,从地面上一蹦而起。我疯了似的奔到那扇大门,看到大门紧锁着,乐园中一片漆黑。
“森朵!森朵——”
我大吼,只等来两声回噪;
我痛哭,只惊起一树飞鸟。
如果她真的死了,这乐园一定会随之毁灭吧。然而那跳楼机仍矗立着,那摩天轮仍矗立着,那过山车仍矗立着……
我居然又走到了河岸。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本都是梦吧,毕竟人生就是一场大梦。根本就没有森朵,没有外星人,没有黑衣男,没有——
“喂!杜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