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歇息的伊努卡

.        一  序曲

无声的雪地

无风的树林

说不出口的话

在冰川深处沉睡

我去静默之地入睡

风在雪地写下告别的句子

躺下 沉睡 凝固 沉没

空气中飘来海豹油脂的味道

我走在谁也不来的北方

我睡在谁也不在的深处

我躲在谁也没有走过的时间

我行在谁也没有踏足的崖岸

我到静默中去入睡

雪地、极光和北极狐

直升机的轰鸣混合风暴

逐渐失却声音,失却形状

白雾游移,白雾占据一切

荒凉得痛哭!极地苔藓

紧紧抠住一片瘦削礁石:

“为何你承诺的温暖迟迟?

莫非你也无力于海水滔滔?”

没有风鞭打原野

没有言语的雪地

树木不怀好意地沉默,任凭

北极燕鸥在雪地上写下谜语/预言

我在静默中沉睡,静默中风暴显现它的结构:

一道护符,几丈闪电,牛羊万种和长声叹息、

一座空城隐现,落叶纷纷,混入蝼蚁和人群。

到底多久才是不久?到底多长才算漫长?

多少座山才是重山?多少里路才是远行?

有没有人听见自己的心跳?有没有梦一篇接着一篇?

为什么弹铗长歌渺无人应?为什么石门滚雪风流云散?

                    二 赋

我在静默中抵达,一无所有但不悲伤

鄂霍茨克海,东西伯利亚海或白令海

海岸吞吃风的呜咽,从光线中抽取热度

海岸颤抖、颤抖、颤抖……

海水颤抖、颤抖、颤抖……

极冰颤抖、颤抖、颤抖……

然后四分五裂,然后夺走最后的阳光

没有人听见,巨树正在倾倒;

没有人听见,冰山正在垮掉。

一束光!逃离拘禁它万年的陈旧的冰

踏出狱室,卸下肉体,就是自由

遁于风则为雁行,潜于水则为鲸豚

逃离空荡的躯体、老朽的壳

遗弃巨大的指掌爪牙

丢开玻璃窗外徘徊的观众——

且让为自己哀伤的人享受哀伤;

且让为自己感动的人沉溺感动;

一无所有但是快乐,我在静默中离去。

我在静默中离去,极夜中梦无休止:

我在光明中跌倒,光线缠住了双脚;

我在森林中啜饮,胃里填满了渴望;

我与睡梦的静寂同步,沿着林中小径;

我和十字路口之神约定,卖掉自己的魂灵;

但是绝不超过今夜!但是绝不超过今夜。

                三 行板

怀念海豹、磷虾和冰的冷冽。

梦的可能性超过现实。

我们假装在梦里:这是一个好机会,

让我讲述异常久远的祖先故事:

雄壮的猛犸群落披着斗篷,漫游在西伯利亚的泥沼和森林;

北方,楚克奇海还在动荡;于是你们向南,越过一个又一个小岛;

阿留申群岛如同新月,在白令海上铺展开来,你们踏足嶙峋的礁石;

一头跟着一头,就这样漫步过了海洋,涉足阿拉斯加的原始森林;

或许,你们中的一些,就此驻留,在育空山脚啃食树皮和蜂蜜。

而在更北面,贝尤福海以外,加拿大盆地深沉地落在海底。

你们之中不安分的、躁动的、野蛮的那些却执意前行,

探索维多利亚岛、班克斯岛、梅尔维尔岛、亚历克斯-赫尔博格岛,

那个年代,巴芬湾尚有密密麻麻的磷虾和肥壮懒惰的海象。

你们花了很多个百年,在格陵兰的古树和草原上悠游,

直到最后厌倦了巴芬湾,于是转而向北,航行过林肯海,

漂流过格陵兰海以及其下黝黑的格陵兰海盆,

在稍浅但是更清澈的巴伦支海面猎捕海豹。

在极昼的最后一线阳光消失之前,你归来:回到开始的足迹,

在北极圈边缘的小小礁石坐下,甩干全身的毛,凝视海面的最后一圈波纹,

倾听冰块挤压的声音,倾听海水凝结的声音,倾听心里无以排遣的焦躁,

这是你生命的起点,这是你生命的终点,这是你们漂泊的伟大历程。

当你归去时,昔日的荣光仍在,极昼轮回又将开始,

而我在静默中做梦,做梦中倾听,倾听中道别。

                    四 众人齐歌

我们歌,我们哭!我们什么也不说。

今天采满浆果,正是甜美的时节。

用祖先的腿骨,搅拌、敲打、挥洒,

快快来,和整个荒原一起痛饮!

我们歌,我们哭!我们什么也不留。

野猪一两只,羚羊三四头。

冬季要来了,什么幻想都消失,

森林是我们的粮仓,也适合埋葬!

我们歌,我们哭!我们什么也不求。

花儿萎了还会开,今日之日不再来,

且将皮革鞣制,脂肪冻结,

今夜,谁看护火种熊熊不熄?

我们歌,我们哭!我们将沉入黑夜。

我们是最后的尼安德特人,

最后大陆的最后一人。

最后的好人,最后的坏人。

我们歌,我们哭!我们什么也不带走。

寒冷的灵魂,冰冻的忧愁,

我们留在最后的石壁里,

和白熊之神的手掌一起呼号!

                  五 终曲

自然地理博物馆。史丹福路93号。

薄雾在水面凝聚,巨大的躯干:

脊椎跨越河床,新雪覆满薛尔思桥;

覆满成排长矛,拱卫真实的心脏。

此刻石头开了口,金融街河水流动。

人迹浮泛,隔夜的河醒来,推开污浊残渣。

兽踏在虚空,腹部有冰凌垂下,

纯白长毛,新雪。形影不定的漂泊。

车轮压碎残余的睡意,众人鸣笛

长街阒静,为兽的离去低徊不已。

长号低沉。这奇异之兽来自冰封之地,

而今长夜将逝,唯听脚步余响。

此刻热气蒸腾,奇异之兽抬脚

一步跨过博物馆的屋顶,下一步消失

除了仅余的轻蔑、寒意、水波

我们就不复见它,从此也不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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